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02.com)的用户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张三的世界/作者:张汉相』 『状态:已完结』 『内容简介: 或许爱恨情仇,或许苦短人生,我,写了不算,你,说了算,』 ------章节内容开始------- 正文 第1章活下去   荒野之上,一丝风无。   张三的父母被包头煤矿掩埋以后,这个只有7户人家的村落,终于在3年5个月零10天的下午,剩下了张三一个人。   起初他一个月会去趟集市,但这来回会浪费他三天时间。张三很久不去集市了,因为母亲留下的能换取生活必须品的首饰已经用完了。张三的方言很标准,连院子里三头皮包骨头的猪仔都听得懂。   山下的河流入冬后突然干涸,亏了寒露下的一场雪,张三扫了整个村庄的路,连雪带泥装了两大缸。   迁移走的邻居院落,留给张三一些农具外,最多的就是孤独了。张三盯着几把铁锹,决定挖井。他不想让那几头猪仔饿死,因为他学会了用猪油点灯。   冬日里掘井,张三感觉像自己给自己挖坟。   第五天,张三的井已经十五米深了,底下的土散发出一股血腥味,张三的心被恐惧填满,他望着足球大的井口,听到了猪仔撕心裂肺的嚎叫。   张三顺着绳子爬上去,看到院子里被同类生生咬死的一只猪仔,张三第一反应竟然是:这血不能浪费了。缸里的雪水已经快见底了,张三绝望了,因为他愚蠢到选择在半山腰挖井。剩下的两只猪仔用深邃的眼神盯着张三头上的枯草,张三心疼它们,决定去山下挖。   张三想,这就是自己给父母尽的最后的孝心,一人一口井,权当坟墓。张三哼着小曲,啃着烟熏后的猪肉,嘴角流着油。   。 第2章挖井人   挖井是个技术活,张三找到村庄坡底下,一块春日里草木茂盛的凹坑。他用铁锹拨拉开荒草,是个田鼠洞,张三想就这里吧。吸取了上一口井的教训,他把井口开了一米见方,然后回去在玻璃杯里装上水,给炕洞里填了足够的木头和草根,又给两只猪仔扔了几颗烂土豆,心满意足的拉上院落的破门出发了。   张三先去了老井,拆下井口自己绑上去的木桩和绳子,至于上下井里运土,他已经掌握了一套行之有效的经验,他在井的内壁上钉一根木桩,井口架上光滑的铁钩,等把筐里的土滑到井口,绳子就拴在木桩上,自己再从另外一根固定在井口垂下来的绳子上“走绳”上去,倒土,呼吸新鲜空气。   张三几乎嗅到了井水的味道。   三天后,张三的井底,泥泞不堪。   他抬头喊了一嗓子,喊到一半,一个人出现了,这是一年以来张三见过的最恐怖事情。   一个女人,妖艳的女人。   。 第3章希望被猪拱了   张三在井底看到一张妖艳的脸,他记起母亲说过,女人大多恶毒,你躲着些。   张三又听到几个男声:“地图上这里是无人区啊,怎么会有人,应该是野人吧……喂,有没有水啊,打点上来……”   “算了,我看他自己都快死了,我们早点赶路,太晚了不好扎营……”   “无人区……”,张三心里念叨了一句,又低头挖土。   夕阳无垠,荒原寂静的可怕,鸟声竟也绝迹,张三借着井口的微光,水终于渗出来了,他用手掬起来喝了一点,浓烈的泥土味,他和他的猪,也许得救了。   张三爬到地面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无月,他熟悉这里的一切,包括地上每一道沟沟坎坎。回到屋里,点了灯,猪仔饿的奄奄一息,他挑了一些烂土豆,放在炕洞里烧,张三就这么蹲在炕洞前,幻想着明天好好喝点热开水,此刻的他,嘴角是满足的笑,白天听到的人声,似乎是上个世纪的事了,张三懒得回忆。   猪仔闻到了土豆的香味,跌跌撞撞蹭到张三跟前,他抚摸着它们,嘴里嘟囔:“莫急莫慌,日子还长……洋芋香,长胖胖,来年下一窝猪姑娘……”   张三念叨着念叨着,泪就流了下来,他记起母亲去包头打工前,经常这样唱过,他,记起了母亲的模样。   太阳出来后,张三还在炕上蜷缩,他浑身无力,身边的两头猪仔也窝在被子里,一点呼吸声都听不到,张三猛地坐起来,抱起它们用力摇晃……张三慢慢醒悟过来,剩下的几天,又有猪肉吃了。   等在井里打了满满一缸浑浊的水后,张三就在院子里用菜刀剥猪皮,两手都是血,还有些热,张三抹在嘴里尝了尝,觉得好有力气,于是他边剥猪皮边舔猪血,张三笑着对自己说:“你就和一只野狼一样”。说完张三就惊恐了,以后,没了猪仔,他找谁说话?   他一边担心,一边把割下来的肉放进盆子,两只猪,才一盆子肉。张三细心地将内脏脂肪分开放,脂肪可以熬油点灯,内脏煮熟了当下就得吃完,至于肉,张三准备用烟熏后晾干,可以保存较长一段时间。张三做这一切的时候,觉得整个村庄的人都在羡慕他,站在院墙外边,吹着口哨喊:“张三,你能求子的很……”。   张三得意地朝墙外挥手,嘴里蹦出两个字:“滚求”!   。 第4章生活就是一场预谋   猪仔死了后,张三陷入了前所未有恐慌,他一直呆坐到日头西斜,才从炕洞里吹燃了一根木材,放在屋子泥土砌起来的炉子里,烟熏得他的眼睛都睁不开,不一会,火苗就灿烂地冒出来了,张三支起锅,把已经见了底的油瓶冲锅里甩了甩,就把猪内脏下锅了,调料早就吃完了,张三怀念咸咸辣辣的味道。那是家的味道,张三念叨着:快过年了,有肉吃,还是家里好……   吃了一碗水煮内脏,张三喝完最后的汤,就满面红光地走出屋子,他得按计划进行“串门”。其他六户人家,院门都上了锁,张三知道他们只是锁住了六间房子而已,这两年间,张三无数次翻墙进去,寻找能吃能用的东西,寻找邻居们残留的气息抵抗孤独。   离张三家最近的一家屋子一个月前坍塌了,张三把房屋的梁木拆下来拿去生火,他记得这家人的屋子里一个缸里还有半碗碗豆,如今已经被掩埋,张三摇摇头走向下一家。   “这家人……懒汉也能进城……比我还穷!”张三踢了一脚人家的门,又去了另外四家。   这一圈,张三手里多了一把镐头,一个水桶。张三自言自语:这个村子,全部物件都在我这里了,我就是村长了。   张三又去地窖看了看储存的土豆,翻来覆去地数,一天三个,是绝对坚持不到开春野菜发芽,榆树开花时的。   张三为了避免饿死,躺在炕上预谋起来。   。 第5章蒹葭苍苍,大风茫茫l   这片荒原,穷极视野和想象力,能触及到的,无非张三自我封闭的灵魂与废墟之中的挣扎。麻雀倒是有的,它们偶尔栖息树梢,却眨眼无踪。张三这一整天幽灵似的穿梭于邻居留下的空屋里,所有的锁都被他砸开了,张三和风,得以自由出入。   张三后悔没有留在集市,和那些揽工人一样,这会,应该在狭小的出租房里,喝着劣质酒,聊着女人,热闹极了……   张三想,开春了,他得好好耕种,收获许多土豆,他要翻修自己的房子,院墙周围,移栽上一圈白杨树,他会坐在树荫下,等麻雀做窝,等人来讨水。   黄昏时,张三把炕洞里的火搅的旺旺的,坐在炕上,撕着一缕一缕的烟熏肉,咀嚼到天黑。起风了,沙尘从门缝里冲进来,张三跳下炕,找了一根木棍顶住门板,点燃了碗里的猪油灯。   张三看着微弱的火苗,用指头扣了一块猪油抿进嘴里,瞬间满嘴的香,他想起小时候和父亲在雪地里追寻野兔的足迹,想起兔肉的香,能弥漫整个村庄。张三期待起下雪了。   次日,张三早早起来,打了水煮了两颗土豆,洗了头和脸,发现盆子里的水是黑色的,他又洗了一遍,然后把水泼在门口,门口的灰尘将水埋没,张三找到家里的破苕帚,用力地清扫起整个院落,他仔细地扫,一寸一寸地扫,回忆起以往过年,家家都会这么打扫,还会从集市买来对联,火红火红。张三想,今年是自己一个人过的第二个年了,贫瘠的土地没有给他丰富的年货,张三有些气馁。   扫完院子,张三准备去井里打满满一缸水,洗洗身子和衣服,去趟集市,或许,他能从集市里捡到一些商贩留下的菜叶甚至一副对联。   井边,张三清晰地看到了一个脚印……   。 第6章梦想,就是对幸福望而却步   张三把井水提到屋子时,他鞋子露出的脚趾已经冻麻了,等把水倒进缸里,张三窝在还有点温度的炕上,想那个脚印到底是野狗还是狼的。想到狼,张三倒不怕,自己这样已经和死没什么区别了,他心底渴望这个荒野能出现除己之外的活物,相互观望也好,相互撕咬也罢……   张三想自己身上零落的衣物坚持不到集市自己就被冻僵了,若是裹上这床唯一的破被子,他到集市以后,会是怎样的处境,张三已经好几天没有说过话了,他蜷缩在炕上,疲惫地闭上眼睛,像等待腐烂的尸体。   屋外,零星的雪花散落下来,四野无声,天暗下来的时候,大雪已经封住了这个世界所有的出口,关于世上的爱恨情仇,奔波与坚守,追逐或苟且,统统掩埋覆盖,不见笑声哭声,不见惆怅纠缠。   张三午夜被冻醒,身体像火球一样,自己抹了一把冷汗,他挣扎着起来,推门出来准备捣饬炕里的火,门却推不开了。   从门缝里刺进来的寒气让张三美美地打了一个冷颤,张三没想到积雪把门给封了,他抹黑走到炕边的火炉前用手试探了一下,冷冰冰的让他赶紧缩回了手。   张三在黑暗中无比恐惧,瑟瑟发抖。   他抱着自己在屋里打转,心里盘算着怎么出门把炕洞里的火吹燃,卸门肯定是不可取的,张三决定拆窗户,他在黑暗中撬窗,生怕弄坏了装不上去,自己就被冻死了,最后,他还是使出了吃奶的劲,整个窗户“咔嚓”一声,报废了,他来不及多想,像狗一样钻出去,几乎是光着身躯,掉进了积雪里。   。 第7章等春风,等艳阳,等花开四野,等暴雨将至   因为无尽的贫瘠,这个村庄已被人遗忘,它终将被荒草覆盖,被黄土掩埋。   张三在积雪中拖着麻木的双脚,挨个巡查了所有房舍,间间漏水,而且充满了腐朽的气味。他只好回到自己的屋子,此时,地面上都已经泥泞不堪了。   人,总是在最落寞的时候,会灵光乍现,是以绝境中求生,悲怆里涅槃。   张三带上铁锹,义无反顾地大步走向山腰那几孔废弃已久的窑洞,那里有张三躲猫猫的童年,有父辈关于魑魅魍魉的传说。   尽管洞口寒风凛冽,但窑洞里头却异常干燥温暖,还有坍塌了一半的灶台,张三望着这一切,相当满意,他返回取了扫把,从上到下把整个窑洞清扫了一遍,渴了就去外面抓些雪咀嚼,兴致盎然的他,提了一些水,用洞里的干土和了些泥巴,仔细的修补了灶台,用一块大木头把炕里的火引到灶台里,慢慢的烘烤起来。   张三一不做二不休,他把村子里最好最平整的一扇门卸了下来,背到窑洞,安置在最里头,上下都铺了厚厚的干草,家里的破被褥也被他背到窑洞里,张三念叨着:“我竟然从炕上搬到了床上……”!他环视四周,觉的缺点什么,于是走出窑洞,杵着铁锹把子思忖着。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今天的张三有些疲惫,他返回窑洞,给灶台又添了些许木材,就和衣躺在了门板上。窑洞上方,飘着一层淡淡的烟雾,灶台里火苗明灭闪烁,张三的梦里,土豆花开的正艳,一个素雅的女孩,站在花丛中微笑。   张三在灶台里的火快熄灭前醒来了,他赶紧添了些木头,然后借着黎明的光,规划起窑洞里的位置,柴火放洞口,洞中央要再挖一个储藏食物的小窑,灶台边要再卸一扇门,支起来放置锅碗瓢盆,水缸还得搬进来。搬运水缸,着实费了张三好大力气,雪地里把这个重家伙滚上来,再装满积雪用于化水,因为张三的井在山下,他实在没有力气去打水了。   傍晚时分,张三破天荒给自己煮了三颗大土豆,认真地吃着,他又清算了一下食物的数量,土豆八十二颗,烟熏肉五大块,留下四十颗开春做种子外,他的土豆只能坚持半个多月了,距离种植最少还得一个多月,春来了,他可以寻挖野菜过活,眼下,抓野味度难关才有希望熬过这些日子。   可如何才能抓住一只兔子或者野狗呢?   张三觉得,这片荒野,会呼吸的动物,只剩下他一个了。   。 第8章苟活于夜,狂妄于心   张三把家安置于窑洞之后,他认认真真烧了几锅水,从头到脚沐浴,衣服也全部洗了,搭在灶台边烘烤。窑洞口总是漏风,他知道修缮是个大工程,但他又没其他事可以做,就下到老村子,准备再拆些有用的东西,加固窑洞门,他甚至打算在窑洞外开辟一片地方,装上栅栏,就近种土豆。   几天没去村庄,本来已经荒芜的庄舍,竟然趁张三不注意的时候,坍塌了两间,整个看起来就像鬼魂出没的地方。北风呼啸,村里的几棵树梢掠来怪异的声响,剩下的两间房门,吱吱呀呀,仿佛招呼张三:进来啊……进来啊……   张三心头一紧,不由自主地清清嗓子,唱起了两年来的春夏秋冬:“山花开,山花落,山头鸟飞过,张三怎么活……”。   张三用镐头三下五除二,就卸下了两扇门,用绳子捆住往窑洞方向背,他寻思着把塌了的屋子所有的木椽也拆下来,用于做篱笆,抬头看了一眼不远的窑洞。   有东西在动,张三目测距离他十几米的野草丛里,有灰色的影子闪了一下,他扔下门板,猛地冲了过去,一只野兔被张三吓得像魅影一样,瞬间就消失了。张三回来重新背起门板,弯腰上路,他看到自己勉强遮住脚踝的裤子,像极了庄稼地里的稻草人,一世薄凉,一世守候。   他又在窑洞里挖了一个小洞,却不知道用于做什么,只是觉得窑洞里取土方便,就和了些泥,用铁锹剁碎了干草置于其中,把背来的门板装在了窑洞门后。张三做这一切的时候,特别仔细,一直到天边的星辰上来,山顶消失于黑暗。   。 第9章大悟无言,大悲无泪   写张三已经第十篇了,短短的小文,充斥着悲凉与荒诞,我不敢揭穿自己的情感,于人于世,都说是中国西部渐渐消失的村庄,被城市遗忘,一个划时代的人,在那里挣扎生存,大悲无泪……言归正传   ~~~~   惊蛰的第一天,张三早早起来,天还是有些寒意,他披着一件破的不能再破的棉袄,手里提着磨的锃亮的铁锹出门了,这时的张三,由于营养不良,面色萎黄,胡须像草一样,但他的眼神依然敏锐,贼似的巡视了整个山梁,希望像上次一样发现一只半大不小的野兔,那将维持他三天的口粮。   窑洞门口的荒地,张三已经翻整的十分有序了,加上周围密密的篱笆,天天用井水的灌溉,张三等的,就是万物复苏了。   他照例去老村子溜达了一圈,他见证了这个村子逐渐的融入黄土的过程,如今,已经剩下了几段残墙短壁,突兀的竖在半坡上,像一个人隐藏了很久的心事,喝再多酒,都问不出来。   张三看完这一切,又回到窑洞,往土灶里添了些木材,火,是万万不能灭的,它象征了希望,象征了安全感,盯着火苗,张三试着对它们说话,却忘记了自己语言的能力。   。 第10章春风半碗茶,荒草十里香   莫说贫瘠,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张三端着盆子蹲在荒野上捡地达菜的时候,向阳背风的山坡,草根处已经透绿了。   半个山坡,张三蹲着来回了十几趟,腿麻脚麻,换得大半盆地达菜,他回到窑洞,抓了一大把出来,泡进铁锅,留下的四十个土豆,已经被张三省之又省地吃剩下三十一颗了,张三想,再不能打土豆的主意了,窑洞口向阳,加上密密的篱笆,种子会早些发芽的。   张三把灶台下面的草木灰小心翼翼地用铁锹挖出来,均匀地撒在洞口外面的地里,如今,看上去灰中泛黑,加上井水不间断的滋润,这片土地,肥沃的让人踏实。   张三希望自己能再捕获一只野兔之类的,但一个月来,除了一只掉在井里的田鼠外,他没进食过一点荤腥了,张三经常觉得自己头晕眼花,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到抓野兔的办法,张三经常对着从邻居家里拆下的一块镜子自言自语,他用剪刀自己剪头发胡须,因为张三,一直想着用光鲜的样子,出现在集市里,希望用自己的土豆换上两只鸡或者家兔。   种地,成了张三迫不及待的梦想。   地达菜终究填不饱张三空虚的胃,他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有田鼠或者野兔的洞穴,饥饿让张三像极了过了一冬的狼,眼神透出的,全是杀机。   这个洞穴,洞口光滑,不远处有田鼠粪便,张三提了一桶水,将洞穴周围两丈以内的所有洞口全堵的严严实实,然后慢慢将一桶水全部灌了进去,他用草编的篓子罩在洞口,静静地等着。   张三安静,他能听到蚂蚁的脚步,夜里一丛草尖的摩擦,能听到星星升起颤抖和篱笆松动的张力。他听到洞穴中,田鼠在努力往出爬。   张三下意识地抓紧了草篓子,不一会儿,两只硕大的田鼠钻进了篓子,吱吱乱叫,张三掐住篓子口一顿狂摔,奄奄一息的田鼠终于也安静了,他几乎小跑着来到窑洞,大口大口喘息了一会后,张三把田鼠压在了一块石板下,开始磨刀。   。 第11章三月跫音,这孤城,悄悄的生   刀,锃亮。   美食,就在窑洞里躁动起来。张三隆重地将两只田鼠剥皮去内脏,一只切成小块,放在锅里炖汤,他要将它煮的烂烂的,要让整个汤里都充斥着肉味。   另一只,他会用烟火熏干,留到没有力气的时候,用地达菜炒香,端在碗里蹲窑门口,细细的咀嚼。   自从灌田鼠成功后,张三断断续续将方圆几里路的山坡都巡视了无数遍,有时,提着水桶来回井里取水,除了捡上半把地达菜,剩下干瘪的肚子晃回窑洞。有时,也能拎着几个田鼠尾巴哼着小曲,富足地像个土地主。   张三会在夜晚,披着被子蹲在门口。   天,夜里很低,一直盖住了对面的山梁,星辰很低,一直垂到了张三的眼底。这是怎样的画面啊?一个融于黑暗的人,一个世界上最后的守望者,大山深处,掘井自生,抗争着严寒孤寂,饥饱病痛,食不果腹,衣不遮体,唯独这黑暗里的瞳孔,坚定,冷漠,像深邃的诗,像湛蓝的海。   在一个阳光柔软的早晨,张三虔诚的将土豆按照芽孔仔细地切开,刀刃上流下乳白的汁液,又甜又涩,像泪水流到口中,心里泛起的感动。   草木灰是张三经过无数次的研磨,已经相当精细了,他均匀地撒在土豆块上,一遍遍检查,妥当以后,就端到外面的地里,地里的畦平整而且肥沃,每颗之间的距离,张三之前就做了记号,他觉得,这一切,都水到渠成,埋下土豆种子,适当地浇上水,直起身子。   远方的山,终于泛绿了。   。 第12章空山新雨,我把天涯浪迹   所有的土豆都种下了,饥饿几乎让张三濒临绝望,他检查了几遍篱笆的坚固程度后,带上窑洞门,兜里揣着唯一一只烤田鼠和一包煮熟的地达菜,用没有盖子的玻璃杯盛了满满一杯水后,上路了,这次,他无法回头,一直盯着百里外集市的方向。   一路上,张三像游荡的魂魄,眼神四处飘摇,中午休息的时候,他捡到了一块塑料布,很大一块,就卷起来夹在胳膊底下继续上路,水杯见底的时候,张三望了一眼西山的彩云,彩云下面,有万家灯火,有人声炊烟,他不禁瑟瑟发抖起来。   集市已经散了许久,稀稀疏疏的行人,眼神游离于张三的上空,张三下意识贴着一侧的墙壁,他甚至不知道如何和别人打招呼,但是他想多了,过往的人,似乎无视于张三的存在,顶多看到他裸露的衣服,鄙夷地躲远,继续自己的脚步。   渐渐,张三的注意力从人转移到一切别人丢弃的东西和食物上,他首先捡起一个断了提手的编织袋,跟前是一地烂菜叶,张三囫囵吞下去一些,苦涩的汁液让他有些窒息,但胃里瞬间暖和了,他挑了一些绿色的装进袋子,然后眼睛紧紧盯着地面搜寻,街边一家小店,门开着,一个女孩看到张三,愣了半天,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一个母亲模样的女人跑过来,迅速关了门。   张三没有在意,他继续努力地向前走。   一口井边,有铁桶和绳子,张三瞅了一眼四周,没人,赶紧打上来一桶水,直接把头伸进去喝,一直到把自己喝呛着,他又用杯子盛满水,又努力喝了两口。井边围墙里,有鸡在喳喳地叫,张三探头望去,一个男人拎着女人的头发,嘴里骂个不停,女人无助的眼神突然看到张三,像看到了鬼魂,连忙向男人示意,男人松开打女人的手,抓起墙上的玉米棒向张三砸过来,嘴里大吼:去死!   张三脑袋被砸的一阵眩晕,蹲了下去,他看到脚边的玉米棒子,像捡到金元宝一样,顾不得疼痛,连忙装进了袋子。匆匆离开了围墙。   再往前走,就是这个集市的骡马市场了,这个时候,已经空无一人,地上的粪便刺鼻,张三愣了一会,被砸的脑袋稍微清醒了些,他想到,玉米可以做种子,粪便是最好的肥料了。他像贼一样悄悄折回到井边,解开铁桶,半跑着来到骡马市场,用手抓着牲畜的粪便往桶里装,不一会儿,就满满一桶了,张三提起来都有些费力。   他又借着黄昏最后一点光明,巡视了一眼空荡荡的集市,每户人家已经关上了门,院子里,冒出了饭菜的香,张三的肚子咕咕直叫。他不甘心地又走到菜摊的地方,把一堆菜叶翻来覆去地挑,终于挑了满满一袋子。一个老太太推开门出来泼水,看到了捡菜叶的张三,又看了看张三装满粪便的桶。   老太太摇了摇头,示意张三过来,张三不敢动,老太太嘴里冲他念叨说一句:等我给你拿点吃的。   张三脑袋嗡的一声,仿佛大地开裂一样:吃的?张三是有多久没有听到这两个字了?多久没有正经的吃过所谓的粮食了?   老太太出来时,手机拿着两个馒头,伸向张三,他慢慢放着手里的桶和袋子,又尽量慢慢地走过去,他不怕吓到老太太,怕走的太快,馒头就会不翼而飞。   。 第13章这尘封的世,我报以明镜心   慈悲,救不了众生,绵绵山脊,隐于夜色,春寒料峭。   张三在集市尽头,瑟瑟地抖。   他第一次流下脆弱的泪,他心里深知自己活得不易。眼睁睁看着村庄渐渐隐没于黄土,自己还坚守在山梁上,昭示着这个养育自己二十年的土地,生命不息。   如今,张三被击垮了。   他吞下一个馒头,把另外一个放进袋子里,暗夜里张望。   一间废弃的屋子,张三进去后,脚踩到了一些干草,他心想,有干草,今晚就不会太冷,于是把手里的桶轻轻放下,抱着袋子就躺了下去。   “咿…………呀…………”   突然一声毛骨悚然的怪叫,从身下传来。张三趔趄地翻倒在地上,他看到一个黑影闪出了门。   张三身体抖的更厉害了,思索刚才究竟是什么东西,半天后,他回过神来,往草堆上移过去,竟然还有些余温。   应该是无家可归的人或者乞丐疯子吧。张三心里想着,眼睛已经疲惫地闭上了。   第一声鸡鸣惊醒了睡梦里的张三,他警觉地坐起来,怀里的袋子,门口的粪桶,都在。   张三伸了一个懒腰,惦记了一会他种下的土豆,然后简单地环顾了一下昨晚夜宿的破屋。   无门无窗,充斥着自己桶里牲畜粪便的臭味,张三想到昨晚的惊魂一幕,心有余悸。这里,分明是这个乞丐的窝啊,却被他半夜吓跑了,角落里,有一些零星的东西,张三欣喜地发现了一只打火机,他像贼一样装进了口袋,却于心不忍,在万般挣扎后,将自己唯一一个馒头留下来。   张三提着东西刚迈出门,凛冽的风让他有些眩晕,胃里空无一物,饿的生疼。他盯着馒头,心想,一个打火机,最多值半个馒头吧。还没想完,大半个馒头就进肚子了,他喝了一口水,又贪婪地看了一眼余下的小半馒头,狠心地出了门。   回去的路上,张三只有一袋菜叶,一个打火机,一桶粪便和一张塑料布,一个玉米。   回去,依然需要和饥饿对抗。   回去,至少有他的世界,那里,即将春暖花开。   。 第14章繁华尽处,晨钟暮鼓,安之若素   冉冉的火,在土灶里升起,青烟飘出窑洞,袅袅于山梁,俨然丰衣足食鸟语花香,世间烟火,蹉跎光阴。   张三用菜叶和地达菜煮了一锅稠稠的粥,再烧了一锅烫烫的水泡脚之后,集市,就消失在他的梦中了。   张三每天早晨,会端一杯开水,在窑洞门口等东方泛白,有时,会眼含热泪,思考自己的坚守,思考为什么自己就被这个世界拒绝容纳了,自己为什么走不出这座山。当第一缕光照进窑洞,张三会在墙壁上照例刻上日子。   今日,春分。   苏轼《癸丑春分后雪》诗:“雪入春分省见稀,半开桃杏不胜威。”张三不知道诗人和诗,他知道,这天一过,可以种树,也可以寻找更多的野菜了。   今天,他的事情好多。   他提上草篓子,先去了井边。井边,有明显的兔子的脚印,张三抓不住他们,就用半个破缸放在井旁边,在里面盛上水,供它们饮用,张三喜欢看到这片荒野里,除自己之外的任何生命痕迹。   向阳的凹坑里,辣辣菜的叶子冒尖了,他揪起几根塞嘴里,有点微辣,但相当好吃,胃里会暖和很多,张三挑着叶片稍大的,揪了一大把放在篓子里,然后继续顺着山坡搜寻一切可以吃的东西。   一圈下来,些许辣辣菜,一把地达。回到窑洞,张三把捡来的菜叶切片,因为没有油,他就着锅炒熟,和着辣辣菜吃了,然后忙不迭的把之前从邻居家搬来的缸移出门,把从集市提回来的牲畜粪便倒进去,又来回井里几趟,灌满了水,用棍子搅拌均匀,然后浇到土豆种子上面的土里。他突然想起自己还带回来一根玉米,于是连忙跑回窑洞翻袋子。袋子下面,玉米安安静静地躺着,张三捧起来,贴着脸。玉米是干透的,粒粒饱满。   张三小心翼翼的一颗一颗剥下来,一共164颗,张三想像着164株玉米丰收,会是怎样的欣喜。   他开垦的土地已经种满了土豆,需要重新再扩大一片种植玉米。   张三握着铁锹的手,被幸福的希望击打的有些发抖。   。 第15章陌上野花,眼角刀刻沧桑   开垦玉米地,张三饿的一点力气都没有,连日来,野菜充饥,身体快垮了,他已经干不动任何活了,就扶着铁锹望着坚硬的土地,就连萌芽的野草也在嘲笑他,张三无可奈何地走到窑洞,把灶里的火拨拉的更旺了些。他想:一定要逮住一只野兔,支撑自己把玉米种下去。   于是,他从井边的兔子脚印开始想办法,追是追不上,没等张三准备起身,野兔已经跑到几丈远了,绳子也用不上,太粗。张三无计可施,他慢慢走到井边,边上破缸里的水被喝的所剩无几,明显有几只野兔的踪迹。   张三疲惫地坐在井口,头开始眩晕,胃里火烧一般饥饿,他想站起来,腿却不听使唤,手没扶好,一个后仰就摔进了井里。   冰冷的井水呛的张三胡乱挣扎,好在井是他挖的,两侧都有踩脚的小洞,张三用尽了所有力气,爬了上来,湿漉漉的瘫倒在地上。   他恐怕,是要饿死在这片荒野了,在土豆没成熟前,在玉米没种下前……   这该死的井,还不如摔死我呢。   张三慢慢坐起来,一身泥巴。   他就在这时,想到一个值得一试的办法,在破缸周围挖陷阱,等野兔上钩。   张三回到窑洞,把湿衣服脱了下来,在火上烤,边烤边想挖陷阱的事。衣服倒是干的很快,他的力气却已经耗尽了,连走出窑洞门的力气都没了,张三挪动到装地达菜的盆子前,把剩下的小半盆全部倒进锅里,加上水开始煮。   这盆地达菜,张三吃的冒汗,也吃干净了自己几天的口粮。   事不宜迟,张三抱着肚子打了一个嗝,扛着铁锹来到井边。   他围着野兔饮水的破缸一米外,开始挖坑,圆圆的一圈,渐渐的,这个坑已经到张三的腰部了,他尽量的把坑壁铲的笔直。   他有些担心野兔还是能跳上来,又把坑挖的深了些,底部铲的有些凹进去,张三爬上来,检查了好几遍以后,对自己还是有些满意。他找来一些细细的树枝,均匀地支在坑边,又铺了些干草,最后撒上土遮住,来回折腾了半天,张三又给破缸添满水,最后再用树枝扫了扫陷阱的周围,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扛起铁锹准备回去,突然,又折回来,对着陷阱念叨了一会,满怀希望的朝窑洞走去。   。 第16章风雨朝暮,勿问花期   人总是把欲望的满足,错当作幸福。   有时风雨欲来,偏偏花香四溢。   张三用一场雨,祭奠了悲剧的自己,两只野兔,紧紧张张能吃一周,天放晴了,山坡上又会有黑黝黝的地达菜,这或许就是万物之灵气,容生灵之共存。   有了雨水,筑围墙简单多了,张三的窑洞,坐北朝南,门前宽阔平坦,已经被他开垦出来种上了土豆,并且围上了篱笆,要是继续开垦,只能往山坡下面挖,张三知道这是个艰巨的工作,他喝了一杯肉汤,开始一点一点忙活起来。   张三知道,他将原来村子的柳树枝干砍下来,深深扎进土里,就能成活,要是种上一排,便能提防随时肆虐的风沙了。   一整个上午,张三就让所有的柳树成了光秃秃,他将砍下的枝干抗到地头,五步一根,挖坑,种下,并拢起了水槽。张三的汗水滴进土里,张三把希望扎根在这片荒野。他在快饿死的日子里,乞求过上天,因为胆怯,不合群,他无法融入身外的世界,也无法被那个世界容纳,张三努力挣扎着活,绞尽脑汁的活,在衣不蔽体的年月,像野草一样存活生长。当村庄遗弃了他,世界遗忘了他的这两年多来,这片土地,用它的贫瘠养活了张三,教会了他坚韧,当他面对无尽的孤独时,学会了用劳作去化解。   下午,暖阳。   蛐蛐声吟唱着山野,辣辣菜遍地都是。   云朵很低,洁白。   张三对这一切,爱的虔诚。   他一锹一锹地挖着土地,想象着玉米丰收的模样。   山花,烂漫于天际,蚂蚁的脚步声很轻,忙碌在岁月的波涛里。   且听风吟!   。 第17章相忘生,相忘死,忘川风不止   两层庄稼地,一孔栖身窑。   柳枝抽了芽,招摇春风,164颗玉米种子,齐齐地躺在地畦里,这片地,一面靠山,三面半人高的围墙,围墙是张三花了一周的起早贪黑和喉咙里响彻山梁的野号子筑起来了的,墙外是一圈倔强的柳,从地里冲上云霄。   张三完成了这一切,便坚持每天去查看井边的陷阱。来饮水的野味已经没有了,一场雨,救了张三的土豆和玉米,也救了它们。   张三的食物已经匮乏,他重新陷入了饥饿的困境。除了满山捡野菜,收获微薄的食物外,就一直守在庄稼地里,生怕鸟兽破坏了他的心血。这片山梁的田鼠,似乎被张三灌尽吃光了,他不知道自己将如何支撑到玉米土豆成熟。   张三整夜整夜地饥肠辘辘,盘算着,计谋着。   想过擒飞鸟,飞鸟比天高,想过捉走兽,走兽踪迹灭。顿时万念俱灰,热泪滑过脸颊。   连续多日没有摄入盐分糖分脂肪等身体所需的营养,张三靠着意志独自生存了两年半之后的今天,终于垮倒了,就像这个村子最后的一间房屋,霎那间,坍塌了……   他虚弱地蜷缩在窑洞的破床上,灶里的火苗忽明忽暗,盯着灶台上所剩无几的地达和辣辣菜,张三的胃开始痉挛,剧烈的刺痛伴着豆大的汗珠,他在漆黑的夜里呻吟,挣扎,与黑暗融为一体,惨叫声穿出洞外,延续了两三米,就被深夜吞噬了,或许,山梁上会有动物能听到他的呐喊,却成为它们今夜的梦魇,躲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瑟瑟发抖。   门外,似乎闪过一道白色的魅影,犹如集市上说书先生描绘的忘川河畔的鬼,来招张三的魂了。   。 第18章本欲起身离红尘,奈何影子落人间   灶堂里的火熄灭了。   寒意袭来。   窑洞前所未有的冰冷,屋檐凝露,露凝住了外面土豆苗的绿。   张三挣扎着爬到水缸前,“咕噜咕噜”喝了几口凉水后,回到灶台前生着了火,抓了一把地达菜放在锅里开始煮,然后,抱着虚弱的身体,陷入了沉思……   寒窑一人一劫,生死皆无妄。   尘埃一粒一殇,存亡俱沧桑。   这个季节,未必草长莺飞,却也生机盎然。   张三下到枯河边的山崖,崖不高,其中缝隙,会不时有鸟类出入。   他知道里面鸟有筑巢,尔后繁衍生息。   这,会救他的命。   张三回去将一把破梯子绑了个结结实实,鼓着力气一步一摇的扛到山崖下,爬上梯子用一根分叉的树枝,慢慢伸进洞里扭动……一窝……两窝……有的空无一物,但惊喜总是注定的,几个时辰下来,灰头土脸的张三衣服兜里,已经装了满满一口袋鸟蛋。小心翼翼回到窑洞里,张三一颗一颗往锅里放,足足24颗。   这是怎样的收获啊?   本来这些生灵,终将扶摇青天,俯瞰大地,如今,成了张三的腹中餐。   锅里的水渐渐滚开了,张三盯着跳跃的水花和躁动不安的鸟蛋,满足的欣喜不禁洋溢在了他的嘴角。   这片荒野,终究是接纳了他的,只要他想活,就不会轻易死掉。   张三有生以来,第一次吃到了鸟蛋炒野菜,那滋味,和母亲临走时,含泪为他炒的猪肉粉条一样。   从嘴里,一直,香到了心窝。   。 第19章一笑花开,二笑风来,三笑相思,暮色四合   佛祖的眼虽然迷离,但却看的仔细。   张三衣衫褴褛,恍如隔世般伫立于天地间,精神的孤寂远胜于食物的匮乏,他盯着土豆和玉米苗盯久了,就能恍惚地看到山梁上的人影,在欢快地歌唱,向他径直走来,握手,寒暄。   近几日,张三把窑洞又修葺了一番,用泥土将进出的门洞周围糊了个严严实实,快干的时候,他发现平整的墙面上,突兀地冒出半截干草。张三心想,我用我的铁砂掌拍死它。   一巴掌下去,窑顶的几只麻雀扑棱着翅膀,哗哗几下,停在了田地边上,歪着脑袋瞅着他。   “啊呀……”   张三的鼻涕在胡须上留下一个气泡:“妈……妈……的皮”。   张三把右手收回来,擦了一下鼻涕,一股久违的血腥味,窜进他的鼻孔,霸占了他的胃。   伸手一看,掌心被扎了一个洞,血霍霍地往出冒,张三赶紧把手掌含在口里,贪婪地吞噬着鲜血,同时四周张望,打算用什么包扎一下。   小时候,张三的眉毛被树枝划伤,血流下来遮住了视线,他满脸惊慌地去找母亲,母亲在被子里掏出一团棉花,点着烧成灰烬,然后贴在他的眉梢,血顿时止住了。   想到这里,张三觉得有些幸福。   但他来不及找棉花,就顺手抄起一把土,在伤口处摩擦着,不一会儿,血止住了,但墙上留了一个鲜艳的血手印,在那里对着张三笑。   这并没有打断张三的日子,他钻进窑洞,拿着铲子去田地里开始除草了。整个一下午,他除完了所有的杂草,满意地回到窑洞。   就这样,山梁间,一个孤独的年轻人,刀耕火种着生存的希望。   张三从来都认为,既然这片土地没有抛弃他,让他活了下来,既然世界遗忘了他,他,总有办法,让自己活好,让世界想起自己。   草草地晚饭后,张三在田地里尿了一泡长长的尿,还得意地甩了甩。   心里惦记起这个世界时候,张三觉得孤独正慢慢衰退,他一边活动着手臂一边准备进门时,白天墙上的血手印又在对着他微笑,张三回复了一下它。   进门的瞬间,张三觉得自己笑的好丑,还假。   。 第20章一旦慵懒于岁月,细草新花,暑夜月凉   疏疏柳叶堆曲径,袅袅炊烟护短墙。   张三在田地旁的围墙上吊儿郎当地坐着,后背是玉米杆迎风猎猎,还有马铃薯在土里膨胀的呻吟。   张三心想,过几日,他将刨出一些来,必定像婴孩的腚一般,洁白饱满,亲切的让人拔不出眼神来。   蜂蝶起舞于窑洞前,杜鹃咕咕于树梢间。   目光所及之处,绿草茵茵,茸茸地铺遍了山坡,蒲公英的花,马蹄莲的花,粉的,黄的,紫的,蓝的无名的花,簇簇于绿草之上。   一场新雨,山野里长出了可以食用的草菇,井里的水清澈明亮,土豆富足,玉米鲜嫩,日子很慢……   张三在午后洗了澡和所有的衣服,磨快了刀刮了脸,将头发割至最短,找出半截绳子捆于脑后。   火热的阳光明媚在张三赤裸的肌肤上,苦难并没有击倒他,五年多的独居,饥和饱,生和死对于此刻的张三,不比裸在这天地间,任日晒风吹,纵昨夜将死抑或明日暴毙,唯独当下,才是张三真真切切拥有的阳光和风……   多年以后,张三和他的人生导师前往贝加尔湖,湖畔风光秀美,当一个摄影师惊讶并斥责张三以今天的姿态伫立在镜头里时,众人皆惊,唯独他的导师,盯着孱弱的背影,泪如雨下。   。 第21章此后入世,半生图画   这是个和张三年纪相仿的孩子,遥遥地盯着赤身裸体的张三,张三能看到他瞳孔中放大的恐惧,死死抱着怀中的箱子,手指陷入箱体的塑料里,双腿沉入大地。   等张三跳下短墙,从窑洞里披挂上破衣烂衫后,男孩已经召唤他的另一个同伴站在了他的身边。三个20出头的孩子就这么对望着。   “哇……”“哇……哇哇”。   抱箱子的男孩率先朝着张三怪叫了两声,张三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叫唤求呢?”   张三对着他们抡了一下胳膊:“鬼我都不怕!”   “那个……老乡啊,我们俩是公路勘探人员,想借口水喝喝”。   另外一个男孩身穿橘红色的衣服,黝黑的脸庞像极了张三的小板凳,四方四正犹如拿着斧头精心劈过一样。   “嗯……成……”。   张三太多日子没有听到除了自己以外的人说话,一时间耳朵接受的词汇量有点大,顿时显得不知所措。   三人几乎承魏晋之风,低头进了窑洞,两碗水下肚,橘红衣服开始说话了:“这里,将会有一条高速公路通过,你家大人呢?”   “这里就我一个人。”   “政府会有补贴的。”   “嗯”   “我俩要走了,天黑之前赶到镇子上,有车等我们呢。”   “嗯”   “玉米棒子能不能卖几个给我们?”   “嗯”   抱箱子的男孩先出了门,走到玉米地畦上,挑着掰了五六个玉米棒,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十元的纸币递给张三。   张三退了一步,橘色衣服从后面推住他:“别嫌少……亮子,再给他十块。”   张三握着钞票望着山脊的渐渐消失的俩人,突然有些尿急,掏出家伙对着他们尿完后,才想起来这里将要修条公路,什么样的路?通向哪里?他的窑洞咋办,庄稼地咋办?   “完了!”张三捂着胸口想。   “完了!”张三脱口而出。   他后悔没组织好语言多问问这两个勘探人员。他仔细回忆了一遍他们说的话。   “将会有一条高速公路通过这里。”   “通过这里?”   张三很慌,觉得即将居无定所了。傍晚,梁上的风刮了起来,树梢上传来呼呼的声音,张三觉得,各种奇形怪状的机器,正在向他的窑洞和庄稼地开来了。   于是,张三收割玉米的时候,在等。   挖土豆的时候,在等。   将玉米挂在墙上准备晾干的时候,在等。   把土豆往新挖的地窖里存的时候,在等。   第一场霜降的时候,在等。   到立冬的时候,张三决定不等了,因为他已经忘记自己究竟在等什么了,渐寒的天,长久的营养不良,张三觉得,着实撑不过这个冬了。   他又一次把铁罐子里的二十元钱拿了出来,想去趟集市,然后又看了看自己衣不蔽体的模样后,默默地放了回去。   人的思想,到底是怎样的呢?那些达官显贵,贪污被查后,盯着摄像机认罪的时候,穿着正儿八经,会不会有种衣不蔽体的羞耻呢?那些真切体会到过年如过关的人,每逢过年或者赶集,都要搜罗出自家最好的衣物,又是怎样的心态呢?   张三苟延残喘这么久,他从来没打算放弃自己,哪怕是饥饿几乎吞噬了他,哪怕是疾病多次打到他,他依然没有放弃自己。   可眼下,张三跨了,被两个已经忘记长相的人的两句话击垮了,因为,那原本是张三等着的希望。   如今,除了愈来愈近的严寒靠近张三外,剩下的只有寂寞了。   。 第22章扬尘埃,慰风尘   天微微亮,工地上已经热闹起来了。老赵头领着男孩站在浩浩荡荡的队伍里前去排队打饭。   队伍最前面就是胡嫂的嗓子。   “今天稀饭馒头咸菜,一人一个鸡蛋。”   突然,一个洪亮的声音从队伍侧面传过来。   “大家安静一下,我强调两个事儿!”   大家伙睡眼惺忪地望向徐工。   “第一,还是安全第一,吃完饭都把裤腰带勒紧咯,安全帽谁不戴,罚款50!”   “第二,今天路槽施工的时候,大家一定距离工程车远一点儿,等洒水碾压完了,再人工细修。别跟着工程车的屁股,你那是找死!大家伙清楚了没有?”   回复声此起彼伏,很多人没等徐工讲完,就已经剥开鸡蛋了。   胡嫂看到老赵头,又瞅了一眼他身后的男孩,便把饭盒装满了,递过来两个鸡蛋:“到厨房后面给他找个饭盒吧!”   老赵头又领着男孩进到厨房,在乱七八糟的架子上取下一个饭盒和一双筷子,塞到男孩手中,俩人一前一后进到帐篷里。   等他俩吃完后,外面的人已经全部散开了,远远的工地上,热火朝天,人如蝼蚁一般。   老赵头又带着男孩领衣服,徐工的四川女人正在洗脸:“老赵头,你不睡觉去跑来做啥子?小心夜里钢管又丢了,马老板儿不弄死你……”   “我给这个孩子领衣服来,马老板安排的。”   “好乖的娃哟!你叫啥子?”   “张三……”男孩看了一眼她,又把头垂了下去。   “张三李四王麻子,名字怪滴很!”四川女人笑嘻嘻地盯着张三:“有啥子害羞的嘛!你站直了,姐姐看看你穿多大码子三。”   张三动了一下身子。   “你瘦得像电线杆儿。”回到帐篷里,老赵头看着穿上新衣服的张三,活脱脱一副稻草人套上了袍子:“往后啊,你就多吃点。”   张三的出现,让老赵头产生了强烈的保护欲,这源自于1969年的3月,那年老赵18岁,高喊着“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加入了知青下乡的队伍。   热情似火的他,从省城来到了这片不毛之地,与三个同学一起被分到了上沟村。   省城里有自来水,有抽水马桶,有软和的席梦思,那时的老赵,只喝了一天的窖水,睡了一夜的土炕后,整个人就崩溃了,精神崩溃伴随着身体崩溃,老赵在茅坑的墙上写下了一句话:   “如果我侥幸不死,便不会再爱你”。   谁知道,更苦的日子接连不断。   1971年那年,冬天异常寒冷,老赵头去饮驴,半路上冻得昏厥了过去,手指发黑,毛驴将他拱醒后,拉了一堆粪便,老赵头将双手插进去取暖,才捡回来一双手。   1972年冬,备受煎熬的老赵头入赘给赵家,从此忘记了他本姓张,也忘记了省城的她。   直到三十年后,辗转打听到她的消息,她也随着知青队伍下了乡,只是没熬过71年的那个冬。   眼前的张三,如同那个时代的自己,举目无亲,稍不留神,就会被命运终结。   老赵头几乎有种想认他做儿子的想法。   “你多大了今年?”老赵头试探着问。   “二十。”张三摩挲着新衣服,有点心不在焉。   “看着不像呀,顶多十六。”   “我一个人生活了五年,估计没长。”   “走,给你问户口的事去!”   老赵头一拍大腿:“我把这事儿差点忘了给!”   张三又跟着老赵头屁股后面,这次,他走的有些趔趄,不知道是新衣服不合身,还是心里感激老赵。   谁也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三天后,镇政府派车接走了张三,第二天回来的时候,张三神秘兮兮拿着身份证告诉老赵。   “马老板同学给我办的呢,还拍照了,你看!”   老赵头接过来,开心地摸着张三的头:“哎呀,头发都理了呀,这家伙精神的……”   “我不记得自己的生日,他们就写了十月一日。”   “好日子好日子!”老赵好久没有这么激动了,感觉自己替张三办了一件大事儿,顿时有些得意。   “占地的补偿款给你了没?”   “马老板说了,地和窑洞都是公家的,因为我打理了,所以奖励了我1000块钱呢!”   “一千块啊……”   “对呀!”张三眉飞色舞:“马老板帮我存起来了,还让我在这里打工,工钱和你一样多呢。”   “也是好事呢……”老赵头嘟囔着:“有人收留也是好事啊……”   他明知占地补偿款的数额,却也不能多说什么,马老板在这一带,都是几乎能通天的人物,光看他各类工程车,一般人都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了。   好在张三兴致盎然,老赵头便疼爱地看着他:“干活要当心啊,工地上危险,你要时刻提防着呢。”   “我给马老板说了,以后还是跟你一起住,我喜欢听你拉二胡,喜欢和你说话。”   “好的很呢好的很呢,我这就再找块板子把床加宽,这样就不挤了。”   于是,张三每天下工回来,趴在暖和的床上,和围着火炉煮茶的老赵头话赶话地聊着,听着张三这几年独居生活的点点滴滴,老赵头总会感叹:“你坚强的很呐……我当知青那会,都没你苦啊……”   。 第23章天圆地方,宇宙洪荒   日子总不淡定,张三的不淡定,从老赵头的三个女儿来工地探望父亲开始。   张三记得很清楚,这天,刚发完工资,张三已经在马老板那里存了两千多元了。   这天,风很大,老赵头的二胡声在风中呜咽。午饭后,张三蹲在火炉前,听着二胡给老赵头熬茶。   先是帐篷外的一阵闹腾,接着安静了,老赵头有丢失钢管的教训,让张三出去查看。   张三看到马老板和徐工他们一行簇拥着一帮人去了办公室。   张三进帐篷告诉老赵头,像是领导来检查工作了,马老板陪着进办公室了。老赵头把茶盅递给张三。   “没我们啥事,孩子。”   “那些领导是女的。”   “一会马老板带着吃好喝好就走了。”   张三接着问:“那检查什么?”   “检查你穿没穿裤子!”   “赵爹你才没穿裤子……”不知什么时候,张三把老赵头亲切地唤作“赵爹”了。老赵头为此乐得每个早上都省下自己的鸡蛋,悄悄放进张三的口袋。   张三闲暇之余,加固了帐篷,将里头整理得井井有条。老赵头打心底喜欢张三,张三打心底感激老赵。   俩人惺惺相惜。   老赵头喝完一口茶,递给张三,张三满上后自己慢慢品着,苦涩,像去年的春节,窑洞里的记忆。   马老板就在这时,撩开了帐篷门帘:“老赵……老赵……”   “爸……”   帘外,老赵头的三个丫头一字排开。   老赵头忙不迭地冲出帐篷,便被女儿们包围了。   老赵头女儿的车,也一字排开,红的刺眼。   老赵头被一群人围着,马老板招呼着大家又去了项目部办公室。   张三等外面安静了,才探头从帐篷里往外看。   风扬起尘土,三辆大红的小轿车在尘土里像灯笼一样,祥和,神秘。笔直的路基在尘土里延伸向远方,望不到尽头。   他回到火炉边,从炉盖中间的小孔里,出神地看着里头翻滚的火苗。   办公室里。   马老板殷勤地招呼着老赵头和他的女儿,大丫头和二丫头捧着玻璃杯,窸窸窣窣地吹着茶水,三丫头站在老赵头身旁,手扶着老赵头肩膀。   “爸,这次,无论如何,你都得跟我们一起回去,”三丫头普通话异常铿锵有力。   “必须回去……必须回去……”其他两个女儿齐声附和。   马老板觉得这是个机会:“老赵头……不……我说赵叔啊,难得我们孩子这么有孝心,你就不要在这里受罪了!”   他又转头向老赵的三丫头说:“赵叔是不适应城里的生活习惯啊!赵记者,你再劝劝你再劝劝……”   “除非你们把我绑走!”   老赵头吃了秤砣铁了心,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发抖:“你说说,你们,费时费力地跑来干什么呀?等我老得不行了,自然得投靠你们呢……”   “我已经老得不行了吗?”老赵头转头又看了看马老板,马老板咧嘴大笑:“哈哈哈,不老不老……咱们工地上比你岁数大的都还在背石头砌排洪沟呢!”   “你也别生气,赵记者这次来,主要是调查一下咱们公路施工现场,回去写报道表扬咱们呢!”   “燕娃……你有出息了!”老赵头摩挲着肩膀上小丫头的手慢慢说:“你娘比我会在城里生活,我拉个二胡都被邻居举报,唉,你们回去好好工作,有事我会让马老板给你们打电话的。”   。 第24章东边鹅毛雪,西边彩云飞   工人们陆续上工地了,张三依然跟在人流中,他很少和大家说话,总是默默地干着别人安排的活。于是,大家偶尔会靠近张三。   “张三你的裤子破了……”   “张三马老板叫你过去……”   “张三,老赵头喊你呢……”   ……   大家乐此不疲,因为张三每次都会上当。   这时,一个工友在旁边喊:“张三,你的钱被马老板贪掉了……”   张三看了他一眼,风将一些尘土吹进他的眼睛,他低头揉着。   “张三,马老板叫你呢!”   张三继续边走边揉眼睛,有人快步跑上来,拽住他的肩膀。   “真叫你呢……”来人拉住他。张三回头,马老板一帮人花花绿绿的在远处朝他挥手。张三便往回跑,跑到距离他们大约十米的地方,停住定在那里。   “张三你过来!”马老板喊。   张三没动,这时老赵头走过来,拉起他的胳膊,走向人群,张三低头不知所措。   “谢谢你这段时间对我父亲的照顾……”老赵的三丫头朝张三伸出手。   张三盯着她的皮靴,没动。   马老板说话了:“人家赵记者和你握手呢……算了算了……以后你就顶老赵的班,把工地上的材料都给我看好咯!”   张三侧头看了一眼老赵头,老赵头的眼睛有些红,无奈地望着张三,他拉着张三到了帐篷里,其他人都在外面候着。   老赵头环顾了一下帐篷,看着张三说:“孩子,我呆不了几天就又回来了,你继续熬茶咱爷俩喝。”   “孩子,晚上睡觉别把火炉封死,煤烟会打死人的。”   “二胡你想拉就拉,城里人嫌它扰民,我就不带了。”   “等我回来,我给你拉欢快的调子……”   老赵头有些哽咽,张三用炯炯的眼神盯着他。   “孩子,别这样看我……”老赵头用手从眉毛一直捋到山羊须,眼睛泪汪汪的。   “我给马老板说好了,都说好了……看工地不累……你……别这么盯着我……”   张三看着老赵头掀开门帘往外走,他轻轻地叫了一声:“赵爹……”   老赵头没回头,出门放下了帘子。   张三听着门外渐渐远去的声音,对着床上的二胡说:“我会帮你保管好!”   张三听着外面的声音渐渐远去了,才从帐篷帘子的缝隙里往外看,他看到马老板朝着烟尘挥手,然后双臂张开同时往前挥,似乎驱赶着大家往办公室走。   快到办公室门口时,他停顿了一下,回头朝张三这边的帐篷看了一眼,又摇了一下头,走进了办公室。   张三坐回之前老赵头坐的床头,似乎还有余温。   。 第25章蜘蛛网   按照马老板的安排,张三除了一日三餐,便昼伏夜出。除了胡嫂在某一天念叨了一下老赵头的二胡声,其他人讨论最多的就是他的三个女儿,渐渐的,也就不讨论了,因为工程渐渐推进,有些人离开,又有些人加入,新鲜的事更新的飞快。   到整个工地往前迁移的时候,张三慢吞吞地收拾着,大家伙却七手八脚地往车上扔东西,张三抱着二胡爬到车厢里,车发动的时候,张三盯着留下的痕迹,似乎听到了老赵头的呼噜声。   张三嘴角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他觉得,等今天大家把新地方整好,晚上的帐篷里,肯定会传出老赵头吱吱呀呀的二胡声。   帐篷照例扎在了材料堆旁边,项目部的移动彩钢房这次距离比之前远了些,张三整理着床铺,他把老赵头睡的一侧最下面多铺了一些干草,上面弄的平平整整,然后把二胡放在上面,他还把老赵头的衣服都整理了一遍。   天黑的时候,张三燃着了火炉,煮上了茶,倒在茶盅里,听门外的脚步声。   过了一会,张三出去查看了一下,远远的项目部,人影绰绰,灯火明灭。   工人宿舍不时响起哈哈的笑声,在风中飘荡上一阵便戛然而止。   张三回到帐篷,心想,老赵头今天是不会来了。   他端着茶,慢慢倒在地上,溅起一坨尘土。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大,他放下茶盅,撩开帐篷,就听见马老板暴跳如雷。   “这个小婊咂,老子客客气气地招待,妈的白招待了……”   张三看到远处的灯光下,马老板手里攥着一份报纸。   “我就知道,就老赵头那个怂货,能弄出多好的仔来?”   一听“老赵头”三个字,张三马上竖起耳朵。   “……他要是再来,老子让他背石头……最好带着小婊砸一起来,老子用完你们用……”   众人嘻嘻哈哈地笑着,徐工跑出来将马老板硬拉了进去。   张三回到火炉旁,他琢磨着是不是老赵头惹火了马老板,想了半天想的头疼,于是就拿起二胡,学着老赵头的样,放在膝盖。   “吱……咕……吱……”   刺耳的声音吓得张三一个激灵,赶紧放下了二胡。   “你他妈的给我出来!”   帐篷外,传来马老板粗野的叫骂声。   张三想,估计谁又惹马老板了。   “张三,你个狗仔子,滚出来……”   这次,张三听的真切,叫他呢。   。 第26章锦衣不如裤裆破   张三掀开门帘,只见马老板脸红脖子粗地现在门口,一副准备揍人的架势,徐工在边上使劲拉扯着。   张三刚一出门,就被一个大耳光呼到了地上,眼前顿时一阵灯火明灭,他手撑着地,努力爬起来,准备逃走。   “你个仔仔子,去给我把老赵头叫回来,我倒要问问我哪里对不起他了!”   张三盯着他,不知所措。   徐工拉着马老板,对张三说:“没你事儿,快进去,老马喝多了!”   “去把他给我叫回来,什么玩意!”   “这个家伙是我捡回来的,你还把他供上了?”   马老板骂骂咧咧的被徐工拉走了。   张三蹲在帐篷里,手摸着火辣辣的脸颊,愣了半天,然后他想起自己那年给死去的猪仔剥皮,皮包骨头的小猪,马老板肯定浑身上下全是油,用来点灯最好了。   张三于是默默地站起来,寻思了一会,出门往灶房走。   灶房的门已经被胡嫂锁上了,于是他转身往女工宿舍走,走到门口,他就听见胡嫂和几个女的嘻嘻哈哈地说着:“洗澡?你还想在这鬼地方洗澡?要不我给你去灶房烧一大锅水,你自个钻进去!”   另一个女人笑的花枝乱颤:“哈哈哈……那明天大家的早餐还骚得能吃成吗?”   张三推门进去。   “张三!”   胡嫂的声音像晴天霹雳一般砸下来。张三的眼前白花花一片,他又定在那里,一动不动。   胡嫂过来一把把他搡出门外。   “你傻不拉几不敲门就冲进来?”   胡嫂笑盈盈地责备他:“你进来干嘛?”   张三脑子里依然白花花一片,杵在那里。   “回去!”胡嫂把张三往帐篷方向推了一把,张三机械地迈动步子,身后胡嫂摇着头:“傻乎乎地坏……”   回到帐篷里,张三才想起找胡嫂借菜刀的事儿,此时,他已经不敢再去女工宿舍了。   次日清晨,天下起了零星的小雪。打饭的时候,几个女工在人堆里指着张三挤眉弄眼窃窃私语。   中午的时候,雪已经下得沸沸扬扬了,近处的工地,远处的山梁皆笼罩在白雪之下,工人们都聚在宿舍里打牌吹牛。   四野茫茫,张三给火炉里添了几块煤炭,等着胡嫂开饭的喊声。   门外响起“嘎吱嘎吱”的脚步,张三没来得及起来,一个皮肤黝黑,身材粗壮的工友掀开门帘跨了进来。   帐篷本来就矮小,男人进来后,只能低着头站着。   张三坐在老赵头留下的小板凳上,抬头望着他,男人说话了:“昨晚是你冲进我老婆他们宿舍的?”   张三小时候随父亲去镇上看过戏,他好长时间都在回味戏里包公的模样,此时,他觉得包公就活生生现在他的面前,像黑色的山一样压着他。   “我……”张三听出自己怯怯的声音。   “好你个臭崽子,不知死活!”   男人说最后四个字的时候,张三已经被他踏翻在地上。   他用手撑住地,还没来得及使劲,男人的脚已经劈头盖脸地落了下来,张三本能地蜷缩起来,眼前发黑,恍惚间又到了当年那个炕洞里,只为吹燃那一丁点星火。   。 第27章不能缺少的部分   马老板在饭前讲话,严肃批评了工地作风问题,并对胡老三见义勇为的行为作出口头奖励,胡老三就故意在雪地里露出他胳膊上的肌肉疙瘩,逗得大家伙哈哈大笑。   张三眉梢的裂口第二天就结痂了,他白天除了协助其他人搬材料,基本都窝在帐篷里,摩挲着那把二胡。   别人斜眼看他的时候,他倒是没觉得别扭,但每次打饭的时候,张三总会刻意离胡老三远远的。胡老三打完也就完了,连正眼都不看张三,这倒让张三觉得有些别扭。   胡嫂也没有太在意,打饭的分量还是原来那么多。   “兔崽子……”马老板看到了正在洗碗的张三。   “精力旺盛的话,把我的车擦擦。”   说着从车里取出一块毛巾,正好扔张三怀里。张三看了一眼车,从泥泞里开过来的,泥巴裹满了车身。   他走到车跟前,绕着车转了一圈,这车几乎和他一样高,贴着玻璃才能隐隐约约看到里面,张三看到了两排沙发。   他拿起毛巾,由于够不着车顶,就从玻璃开始擦起来,却总擦不干净,他到洗碗池里把毛巾弄湿接着擦,却发现水一到玻璃上,就结了冰。   于是,他走到帐篷里,用自己洗脸的盆子接了半盆子热水,端到马老板的车跟前。   “哎哟,张三,会不会擦呀?”   胡老三的女人吃完了饭,准备洗碗。   张三仿佛又看到了白花花的一片,连忙蹲下来在盆子里洗抹布。   “这能擦干净呢吗?”胡老三女人问张三:“这得用水一遍遍冲!”   说完就冲了一下碗进宿舍了。   张三用热抹布开始擦,刚开始几把还能擦干净,后面就又冻上了。   他心想,“真的得用水冲才能冲干净吧!”   于是,他把盆子里的水端起来,用力泼向马老板的车。   胡老三的女人果然见多识广,车身的泥土随着水流流到了地上,顿时干净了许多。   张三受到了鼓舞,又接了一盆水继续冲洗。   十几盆子水冲完后,张三的手都冻麻了,他赶紧跑到帐篷里的火炉旁,把手搭在上面烤。   “来人啊……来人啊……”   外面传来一阵呼叫。   张三也钻出帐篷。   胡老三正在马老板的车跟前大呼小叫。   其他人都从宿舍跑了出来。   张三看到马老板躺在地上,脸上糊满了鲜血。   徐工也跑了出来,看到这样的情景,脸色苍白的问胡老三:“咋回事?”   “马老板准备开车出去,结果滑倒了,头磕到车上了……”   “赶紧抬进车里,上医院,上医院!”   众人七手八脚地抬的抬抱的抱,徐工打开车门准备开车,结果脚底下一滑,差点也摔到。   “谁他妈的在这里倒的水?”   “张三……”胡老三的女人尖声叫道。   “这要害死人呢吗?”   徐工抱怨着,发动了车子,然后一溜烟地往镇医院的方向跑去了。   众人看着愣在那里的张三,都没有说话,各自回到了宿舍里。   半晌后,张三转身跑回帐篷,抓起老赵头留下的军大衣,朝车离开的方向狂奔而去。   张三延着公路不知道跑了多久,终于累的跑不动了。   这条路,他从来没涉足过。这是一条弯弯曲曲的环山公路,路两边是稀稀疏疏的树木,积雪挂在上面,形成了一条条的冰凌,将枝条压得弯弯的。   张三蹲在路边大口大口地喘气,然后感觉到口干舌燥,就伸手从树梢上拽下来一块冰放进嘴里咀嚼,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抱着军大衣。   他便穿在身上,继续沿着路往前走。   一路上车很少,张三不知道镇医院有多远,脚下的积雪嘎吱嘎吱作响,张三想象着马老板会不会死,身体便颤抖起来。   他脑海里浮现出地上的那滩血迹,越来越大,越来越大,遮住了眼遮住了天。   身后的汽车鸣笛声将张三吓了一跳,车停在他身边,一个司机伸出头问:“老乡,去哪里,我带你。”   张三有点懵逼。   “上来呀,我看这一路也没什么车,你要去哪里?”   “镇医院!”   “我到不了镇子上,不过我可以把你拉近些,上来吧!”   张三在上车的一瞬间,心里很温暖。陌生的世界,陌生的人,温暖的车里,几句随意的寒暄,让这个冰天雪地,显得不那么寒冷了。   车停在了一个拐弯处,张三下车。   司机指着分叉路口告诉张三:“顺着这路一直走,就能到镇上,步行大概一个多小时,不过雪地里走,会费事些!”说罢,朝着张三挥了挥手,离开了。   张三看着车走远后,开始顺着好心司机指的方向继续走。他有些后悔,自己竟然没有记住这个司机长什么样子。   两个小时后,张三终于到了镇上,行人三三两两,偶尔还能听到街边店铺里传出的音乐声,张三心想:“这比赵爹拉的二胡好听多了!”   “赵爹这会,不知道在干嘛呢?”   这时正好走过来一个带着大暖帽的男人,小心翼翼的走着,张三也小心翼翼地问他:“镇医院在哪里呢?”   那人抬头看了一眼张三:“往前一直走,在分岔路右转就看到了!”   “麻烦你了……”张三小心翼翼的道了谢。   走到医院门口,张三没有看到马老板的车,但他还是走了进去。   张三在大厅里不知所措地张望,发现一个玻璃后面有人,就走过去。   “挂号吗?”带着白帽子的大夫在里头问张三。   “我来看马老板。”   “什么马老板?”   “嗯……”   这个大夫有些吃惊地抬起头望着张三:“叫什么名字?”   “张三……”   “我问你你要找的人叫什么名字?”   张三一下愣住了,他真不知到马老板叫什么名字。   突然,他给大夫说:“他的头摔破了!前面来医院了。”   “知道了,他们包扎检查完已经出院了……”   “哦!麻烦你了……”   后面有人来挂号,张三就退了出来,走到医院的门口,此时,天色已经昏暗了下来,张三能听见自己的肚子咕咕作响。   冬天的天,黑的很快,街道上的路灯亮了,两边楼房里的灯也亮了,光照射在张三的身上,拖出了长长的身影……   。 第28章刹那宇宙,世事无常   每当深夜的时候,大多数人都是衾被足眠,关严了门闭实了窗,唯恐外面的风吹草动,惊扰了灵魂,破灭了梦幻。   然而,这个世界,总在满负荷的运作着。你的清风明月,总对应着他的念念不忘,于是,守候,就有了守候的价值。   在整个小镇一片安宁的午夜,无处可去的张三,坐在医院急诊科的长椅上,无人惊扰,无人过问。暖气管道将热气均匀地输送至张三的周围,扶持着张三将头缓缓靠近肩膀,他俊秀的脸庞,在朦胧的灯光里显得恬静、安详……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嘈杂声将张三从睡梦里拉了回来。   张三擦了擦嘴角流下的口水,朦胧中看到一群人推着手术床飞快地往手术室里跑,经过张三的身边的时候,他看到床上躺着的人,一个护士正用手压着他的大腿,鲜血从指缝间霍霍地喷涌,他双目紧闭,面无血色。   张三认出了他,他就是白天半路上载他的好心司机。张三猛地站起来,快步跟了上去。瓷砖地上,一路鲜血,像怒放的花。   手术室门关上了,一位中年妇女带着一个五六岁的女孩,瘫坐在地上,妇女脸上同样面无血色,手扒在急诊室的门上,嗓子里发出嘶哑的“啊……啊……”的哭嚎,回荡在空荡荡的走廊里。   小女孩紧紧依靠着妈妈,不停地摩挲着她脸上的泪痕。   可是,这眼泪,能擦得干净吗?   张三看着母女俩,没有吭声。他想起了这位好心司机白天里向他挥手告别的样子,想起了他告诫自己“雪地里走,会费事些”的话,张三胸膛里突然一阵翻滚,泪止不住夺眶而出。   他脱下军大衣,脱下外套,跪在地上用外套擦起血迹来,他十分用力地擦,按耐着胸口的疼痛,任凭泪水滴在地上,和血混在一起。   门口的妇女转过悲伤的脸,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张三,又回头把脸贴着门缝往里面张望。   血迹还没有擦完,身后手术室的门开了,张三没有回头,他希望好心司机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说:“别擦了,带你吃饭走……”   然而,身后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却又戛然而止。   张三僵在了地上。   “别擦了,人没救了,一会安放太平间,你们准备后事吧!”一个白大褂医生走过来对地上的张三说。   张三还在地上僵着。   妇女终于嚎啕起来,哭声里充满了绝望,几乎要掀翻医院的楼顶。   大夫将张三搀扶起来,给他说:“人死不能复生,你过去劝劝,带回去准备后事,尸体在太平间可以存放48小时……这里还有其他病人呢。”   张三于是提着血衣走到妇女面前,蹲下来对她说:“人家让回去准备……”   妇女哭声不止。张三没有办法,只好把女孩拉到自己跟前,女孩惊恐地看着他手上提的血衣,终于“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急诊室门口,乱成了一团。   张三蹲也不是站也不是,只好将手中的血衣扔进旁边的垃圾桶,在军大衣上蹭着手上的血。   或许是孩子的哭声,将妇女从极度的悲伤中拉了会来,她哽咽着,将女儿紧紧抱在怀里,亲吻着她的脸庞。   这时候,那个大夫又走到妇女面前,说了之前给张三说的话。   妇女抱着孩子,趔趔趄趄地站起来,朝着大夫点了点头,慢慢往医院门口走,突然又停下来,转头哽咽着问张三:“你是他的朋友?”   张三不知道怎么回答,就点了点头。   妇女眼泪像珠子一样落下来,嘴里含糊地说了一句:“谢谢!”   然后朝门外走去了……   天渐渐亮了,张三看到有人从卫生间出来,边走边提裤腰带,他就走了进去,打开水龙头,清洗了一下手上的血迹,洗了洗脸,将嘴对着水龙头“咕嘟咕嘟”喝了几大口。然后走出了医院的大门。   。 第29章荒岭千堆雪,牛马嘶鸣   沿着昨天来的路,张三慢慢往马老板的工地前行。   他心想回去后马老板的伤会不会好了,会不会打他……   其实,工地上早就在昨天夜里,已经风平浪静了,马老板头缠着绷带,巡视了一圈帐篷后,恶毒地咒骂了一番肇事逃逸的张三,接着安排了另一个老头住进了帐篷,除了胡嫂在煮鸡蛋的时候在脑海中寻思了一下张三到底跑哪里去了之外,其他人已经各忙各的去了。   张三缓缓地走着,肚子饿得他有些头晕眼花,走一会儿,不得不在路边的水渠上坐着休息一会儿,当他走到昨天下车的地方时,张三坐了下来,回想起昨晚发生的一幕,他又情不自禁地湿润了眼眶,越想越伤心,干脆抱着膝盖抽泣起来了。   这个时候,昨晚的妇女拉着一个板车,吱吱呀呀得从坡上往上走,走到张三跟前,她认出了这位跪在地上擦她丈夫血迹的男孩。   “小兄弟,你坐在这里干嘛呢?”妇女问道。   张三抬起头,看到妇女拉着板车站在他面前,面容憔悴不堪,两个腮边冻得通红,睫毛上凝结着一层霜,嘴唇干裂,血迹斑斑。   “我……”张三挣扎着站起来,不料眼前一黑,又坐到了雪地上。妇女连忙过来把张三拉起来,让张三扶着板车梆子站稳,随后从车上的被子里抽出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一些馒头、苹果和饼干。   就在妇女取东西的时候,张三才发现车上还躺着个小女孩,蒲扇着鼻翼,睡得香甜。看来昨夜的突变,孩子已经累到极点了。   妇女从塑料袋里取出三个馒头和一个苹果递给张三。   “我看得出来你没吃东西,这些你吃吧,吃饱再赶路。”   张三接过来,没有道谢,三个馒头就被他囫囵咽下了,吃得太急,张三噎住了,一个劲儿打嗝,妇女连忙走到张三身后,替他捶了几下后背。   “别着急,小兄弟。”妇女又拿出两个馒头递给张三:“你慢慢吃,我要去拉我丈夫去了,天黑了路不好走!”   说着把塑料袋重新放在板车上,将女儿身上的被子轻轻地拉严实了些,然后将绳子搭上肩膀,板车又吱吱呀呀地前进了。   张三手里还捏着两个馒头和一个苹果,他看着离去的板车,快步追了上去。   他走到妇女身前,将馒头和苹果放在女孩头部的被子旁边,妇女没有停下,径直往前走,张三问:“怎么没有其他人?没有亲戚吗?”   “他们说他死在外面,不吉利。”   “为啥?”   妇女看了一眼张三:“我公公婆婆走的早,他们堂兄弟之前就不太帮衬,如今人走了,更是没人管了……”   “他的车呢?”   “山崖下呢,刚买的车就摔成了废铁……”妇女又哭了起来。   张三扶住车把让车停下,对妇女说:“我来拉。”   妇女擦了一把眼泪停下问张三:“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昨天他在半路上好心拉了我一截!”   “就这?”   “嗯!”   说话间,张三和妇女换了位置,背起拉车绳扶着车把慢慢往前走。   “他就是心太善了!”妇女边抽泣边说:“昨天他回来刚坐下,就接了个电话,一个亲戚让他帮忙拉东西,结果路太滑,没到地方就……”   妇女接着说:“现在倒好,亲戚们躲得一个比一个远!”   张三拉着车没吭声。   妇女发觉到自己话有点多,便闭口不言。白雪皑皑的山间公路上,一男一女,拉着板车和一个孩子,缓缓地往镇医院前行。   远远就能看到镇子的楼房了,妇女让张三停下来歇会,张三于是停下来,慢慢放下车把,看了一眼仍在熟睡的孩子,就坐在车把上休息。   妇女看到了张三的大衣上还有自己丈夫的血迹,不由得一阵心酸,她问:“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张三。”   “哦,昨晚麻烦你了!今天也……好人有好报……”说起好人,妇女又想起自己的丈夫,不由得又抽泣了起来。   张三问她:“你拉回去打算怎么办?”   “拉回去,办完丧事下葬后,我就带着女儿投靠我娘家去……那个伤心地,我呆不下去了……”   “嗯!”张三沉思了一会,又拉起车子上路了。   妇女在侧面推着车,抽泣着。   张三怕她一直哭,就边走边讲起自己来,说自己的猪仔怎样咬死了同类,说自己挖井,说自己种的玉米和土豆,说马老板把自己带到了工地。说马老板被自己泼水弄的冰摔破了头。   张三唯独没有说老赵头,他觉得老赵头抛弃了他。   身后的妇女果然止住了抽泣声,快到医院门口时,妇女说话了:“我不会让你白帮我,我会给你钱。”   张三在太平间门口等妇女办理手续,这时,女孩醒了,没有看到母亲,顿时大哭了起来,张三把她抱起来,裹在自己的大衣里,孩子依然哭个不停。   妇女跟着一个白大褂医生走过来,听到孩子哭声,连忙跑过来,从张三怀里接过孩子,抱在怀里边摇边哄。   医生过来看了一眼张三和板车,对着张三说:“遗体在里面,你跟我进去。”   张三进去后,看到了好心的司机大哥,冷冰冰的躺着,医生示意他搬出去,张三便将已经僵硬了的遗体抱在怀里,走出了太平间的门。   外面的妇女一看到丈夫,“啊”的一声哭了起来,张三将遗体放到了板车上,用被子盖好,然后对着哭泣的母女说:“我们走吧!”   妇女擦着泪点头,张三拉着板车上路了。   回去的路,因为拉了司机大哥,张三拉得很吃力,因为妇女抱着孩子,腾不出手推车,张三便将拉车绳牢牢固定在肩膀上,身体崩成一条弓状,缓缓前行。   前面到了一个缓慢的上坡,张三拉得更加吃力了。   妇女用沙哑的声音说:“小兄弟你等会,你推,我换着拉会。”   张三停了下来,妇女把孩子放在丈夫身边,没有拉开被子,亲了一口孩子说:“阿芷乖,乖乖坐会,妈妈拉会车。”   阿芷听话地说:“嗯,妈妈,我乖乖坐着。”   阿芷的母亲便走到前面拉起车继续前行了。   张三手扶着阿芷一侧的车梆,边推车边看着阿芷,阿芷也睁着大眼睛看看他,阿芷的眼角还残留着泪痕。   多么可爱的孩子啊,张三伸手去擦阿芷眼角的眼泪,阿芷听话地抬起头,等着张三擦眼泪,脑袋后的小辫子随着板车的颠簸,摇摇晃晃。   “谢谢哥哥!”阿芷用冻得通红的小手揉了一下眼睛,问张三:“哥哥你累吗?我给你苹果吃吧!”   说着就用小手撩开了被子……   阿芷拉开被子,看到了自己的爸爸,她竟然没哭,而是用红红的小手颤巍巍地轻轻抚摸着爸爸冰冷的脸颊,小声地说:“爸爸,我喜欢你!”声音小得生怕妈妈听到,又会伤心一样。   天黑之前,张三他们终于到了司机大哥家的村口,没想到,村口早就聚集了十几个男女老少。   “停下,停下……”一个胡须花白的老人拦住了板车。   “田叔……怎么了?”阿芷母亲抱着阿芷走到老人身前问。   “阿芷妈妈呀,你听我说,阿芷他爸生前确实是个好人,但他暴毙在外面,按风俗来说,遗体是不能进村的呀……”   “我……明天就下葬,不会惊扰大家的……”不知是天太冷还是别的,阿芷妈妈的声音有些发抖。   “不行,死人不能进村!”其他人七嘴八舌地叫嚷开来:“你不嫌晦气,大家还嫌晦气呢……”   “田叔……求求你了……田叔……”阿芷妈妈一只手抱着阿芷,一只手去拽老人的衣襟。   老人挡开阿芷妈妈的手,斩钉截铁地说:“风俗就是风俗,不是你说了算的!”   “死人不能进村!”众人附和着。   阿芷妈妈当众跪下在了雪地里,示意阿芷也跪下。   “我们娘俩求求大家了……总不能让我丈夫今晚在这村头扔一夜吧……求求大家了……”   众人听着阿芷妈妈凄惨的声音,都不由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有人在那里说话了:“可怜是可怜,死人是万万不能进村的……”   阿芷妈妈眼睛快流出血了。张三放下板车走上前,扶起母女俩,把阿芷抱在怀里,对阿芷妈妈说:“姐,你和孩子回家,我在这里陪着大哥,明天一早我们下葬!”   “我也要陪爸爸……”阿芷用稚嫩的声音说。   阿芷妈妈拍了拍腿上的雪,对着阿芷说:“乖阿芷,妈妈也一起陪着!”   张三重新拉起板车,掉头往村外拉去。   大概走了半里地,阿芷妈妈对张三说:“我们就在这里吧,下面是我家的庄稼地,边上有个窑洞,我暂时把她爸爸放里面,明天早上我叫人帮忙入土。”   张三停下,将司机大哥抱起来,顺着阿芷妈妈指的路,将遗体抱进窑洞里。这个窑洞只有半人高,里头倒是干燥,遮风。   张三安顿好司机大哥后,对阿芷妈妈说:“姐,你先把孩子抱回去,让孩子吃点东西,暖暖的睡会,来的时候给我带一把铁锹一把镐头,我给大哥连夜把坟挖好。”   阿芷妈妈盯着张三:“我娘俩……你是我们的恩人呀!”   “好人就应该有好报,大哥是好人!”   阿芷妈妈看了一眼怀中的孩子,对张三说:“你等着,我安顿好孩子就来!”   说完就匆匆走了。   张三坐在窑洞口,望着夜空逐渐明朗的星辰,他想起自己已经消失的村子,想起自己那个窑洞,以前,自己也这样坐着,与饥饿和孤独对抗。   阿芷妈妈来的时候,肩上扛着铁锹镐头,胳膊上挎着一个大包袱。   她来到张三跟前,卸下包袱,借着月光打开,里面全是吃的东西,还有一些衣服。   张三没说话,拿起来就狼吞虎咽,吃饱喝足后,他问了一下坟挖在哪里,就抗起铁锹镐头走到地里,画了一个大大的长方形后,就挖了起来。   挖到一半的时候,阿芷妈妈已经给司机大哥换好了衣服,拿着铁锹跳进坑里挖了起来。   深夜,微弱的月光下,阿芷妈妈奋力地给丈夫挖着坟坑,每一锹的土里,都和进了她无尽的相思无尽的热泪。   坟终于挖好了,因为没有订好寿材,阿芷妈妈在张三的帮助下,用被子裹好了司机大哥,最后亲吻了自己丈夫后,慢慢放进坑里。   天色微微亮的时候,阿芷妈妈跪在坟前,她已经没有眼泪了,只是睁着通红的眼睛,捂着胸口,连痛都无法诉说。   天又飘起片片雪,落在新坟上,远处的村子里,第一声鸡鸣,打破了夜空的寂寥,东方,终于泛白了。   张三扶起她,将铁锹镐头放在板车上,阿芷妈妈前面走着,他在后面跟着。走到阿芷家门前,张三放下板车,对阿芷妈妈说:“我就不进去了,你把你的包袱里吃的给我,我得回工地了!”   。 第30章也许会走远,也许还相见   “不行!”   阿芷妈妈拉住张三的胳膊。   张三低头看了一眼这双手,原本纤弱的肌肤藏在了厚厚的泥土和血痂之下。   “天刚亮,你先进来洗洗,我做点饭。你吃了再走。”   张三满身泥垢,像一个兵马俑,于是他没有推辞,跨进了阿芷家的大门。   温馨的小院落,两间整齐的砖瓦房,用砖头砌成的小菜园被积雪覆盖着,宛如一个大盘子里盛放着一块诱人的雪花糕。   两件房屋,一间为客厅兼卧室,一间为厨房兼卧室。阿芷妈妈让张三往客厅走,在客厅门口,张三犹豫了一下,然后脱下外面满是泥土的军大衣,跺了跺脚上的泥。   阿芷妈妈说:“你就脱了扔这儿,我给你找孩他爸的衣服,反正也没人穿了……”说话间,眼眶又红了。   张三小心翼翼地走进屋子。房间的左边安放着两排沙发,中间一个玻璃茶几,上面印着鸳鸯戏水,茶几的边上一个擦得发亮的火炉,屋子正中摆放着一个老式八仙桌,两边的太师椅也显得古色古香,八仙桌正上方,悬挂着一副中堂,重笔浓墨,画面为黄山迎客松。两旁的对联,上书:“春风大雅能容物,秋水文章不染尘。”   张三识字不多,就没读,转头又看房间的右侧。   同样是砖头砌成的小火炕,上面干净整洁,火炕一侧靠墙放置着一个深红色的炕柜,另一侧的玻璃窗,明净透亮。   张三站在屋子中间。   “你坐你坐……我这就给你找衣服……”阿芷妈妈说着,爬上炕,打开炕柜,从里边取出一大摞衣服,然后放在炕上,一件一件开始挑。   多么可爱的一个人呀,前两天还这炕上紧紧抱着她,满脸的胡茬搔痒着她的脖子,她“咯咯”地笑着,从脖子一直甜到心里。   如今,已经被薄薄地棉被包裹,被厚厚的黄土掩埋,阴阳两隔。   张三站在那里看着她抽泣的背影,为司机大哥的不幸感到无尽的惋惜。   不一会儿,阿芷妈妈已经挑好了一堆衣服,把剩下的叠整齐后又放进了炕柜,她指着炕上的一堆衣服对张三说:“小兄弟,这都是阿芷爸穿过的,我都洗干净了的,你不要嫌弃,都换上吧!”   张三看着这一堆衣服,有加绒加厚的保暖衣裤,有毛衣裤子外套袜子……张三有点难为情。   阿芷妈妈说:“你就在这里换,我出去关上门,去隔壁看看孩子醒了没有!”说着就带上门出去了。   张三慢慢走过去,拿起一件衣服,上面似乎还有司机大哥的余温,他心想:“我穿上你的衣服,能不能变成你这样的好人呢……”张三又看了看自己的裤子,泥水已经慢慢融化了,滴在干净的地面上。   张三侧耳听了听,外面静静的,没有一丝声音,他赶忙将自己所以的衣服都扒下来,然后快速地穿上准备好的衣服。整个过程只用了两分钟,衣服还算合身,他坐在炕沿上,盯着地上的一堆乱七八糟的衣服,然后又蹲在地上慢慢整理起来。   “小兄弟,你换好了没?”阿芷妈妈在门外轻声问。   “嗯!”   她推门进来,看到蹲在地上整理衣服的张三,恍惚之间觉得孩子的爸又回来了,她愣了一下,对张三说:“你不用整理,我来。”她又看到张三只穿着袜子的脚,又从沙发底下找出一双大头皮鞋,递给张三:“你试试合不合脚?”   张三接过来,穿在脚上,微微大了些,却十分温暖。   “合不合脚?”   “嗯嗯,很舒服。”   “你坐着休息一会,阿芷还没醒来,我去做饭。”   “嗯!”   。 第31章抱着去年的自己,说,很痛   香气四溢的面条。   阿芷也起床了,端着自己的小碗坐在了张三的对面,亲切地看着这个穿着自己父亲衣服的人。   阿芷妈妈让张三快点吃,锅里还多着呢,她自己已经把厨房灶里的火炭夹过来,放进张三身边的火炉里。   不一会儿,屋子里便温暖的像五月的傍晚,你依偎在向阳角落的躺椅上,旁边的白色圆几盛放着柔软的提拉米苏,上面的点缀着鲜艳的樱桃和草莓,膝盖上卧着苏格兰折耳猫,金色的阳光铺满全身……   张三接连吃了三大碗面,吃的很慢很慢,他知道,吃完饭,跨出门,这种来之不易的温暖就会烟消云散,外面的世界,何尝不是司机大哥现在躺着的坟坑里那般冰冷孤寂呢。   阿芷妈妈已经给张三打理了一个很大的塑料手提袋,还找出来一件齐膝长的羽绒服,十分崭新。   张三看着对面一直看他的阿芷,嘴角突然咧开灿烂的笑容:“我会再来看你的!”   这时,阿芷妈妈揉了揉通红的眼睛,对张三说:“小兄弟,我看你真的是个好人,我有个亲戚在省城包工挣钱,我给他打电话,你去他那里吧,好歹也有个照应……”   “不麻烦了,其实马老板人挺好的,这次是我不对,害的他摔破了头。”说完,张三就提起手提袋,接过羽绒服准备出门,似乎又想起什么,就转身走过来,轻轻地抱了一下阿芷,接着又对阿芷妈妈说:“谢谢姐给我这些东西,你们要坚强地活着!”   说完,就头也不回的出门了,身后传来阿芷妈妈的声音:“羽绒服口袋的拉链记得经常拉住……”   张三没说话,只是加快了步伐。   他沿着公路大约走了三四个小时,终于到了马老板的工地,他先去了自己的帐篷,里面的光线很暗,张三看到一个老人正在床上躺着。   “赵爹……”张三欣喜地大喊出来,过去一把拉住他的手,摇晃着说:“我就知道你会回来,我就知道你会回来……”   床上的人迷迷糊糊地坐起来,看着张三,猛地把手抽回去,喊了一声:“谁呀?”   张三这才听出来,床上躺的不是老赵头,他一下子愣在那里。   老人认出了张三:“原来是张三啊!你小子还敢回来?”   “怎么了?我不能回来了吗?”   “马老板这两天到处找你着呢,说把你找到后,剥你的皮抽你的筋哩……”   “马老板还没好吗?”   “好啥好,半个脸肿得像盆一样!”   “我有两千多块钱在他那里,他可以拿着去医院的。”张三声音明显开始发抖了。   “啥钱不钱的,马老板像没钱的人吗?听说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呢,人家老婆都来伺候了,就等着你来找你算账呢……”老人压低了声音说。   “我……”张三一下子不知所措了。   老人声音更加低沉了:“你还是偷偷走吧,趁着现在大家刚吃完饭休息,让他们抓住可就惨了……”   “嗯……马老板真的很严重吗?我去看看他再走……”张三觉得有些良心不安。   “你还敢去看他?赶紧走吧,一会被人发现了,说不定就把你让公安局抓走了!你快走,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这番话真的让张三害怕了,他决定赶紧离开,刚准备撩开门帘,又转过身来。   “你咋还不走?赶紧走!”老人似乎比张三还着急。   “我把老赵头的二胡带走!”   老人于是从床边拿起二胡,递给张三:“叫你快点走你就赶紧走,被人发现就麻烦了!”   张三再没有说话,撩开门帘就出去了。   这时的工地,一个人都没有,张三紧张兮兮的看了一眼项目部的房子,隐隐约约听到一些人说话,他连忙把二胡夹在胳肢窝下面,提着手提袋逃离了工地。   帐篷里的老人听着张三仓促离去的脚步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下床走到门帘边,轻轻揭起一道缝,看着张三的背影越来越远,终于消失了,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终于不用再去背石头挣钱了,他怕张三回来抢了他现在这舒适惬意的帐篷。后背被石头硌出的伤还在隐隐作痛,这下好了,终于可以缓缓了,老人慢吞吞地回到床上,慢吞吞地又躺了下去……   。 第32章一见生欢,久处不厌   张三离工地越来越远,他漫无目的地顺着公路走着……长路漫漫,偶尔几声寒鸦,手提袋和二胡在两只手上不停地交换,他此时的脑海中,几乎空无一物。   黄昏时分,阿芷妈妈送走了最后一批吊唁的人,准备回屋时,就看到了伫立在远处的张三。   她看着这个穿着熟悉的衣服,提着熟悉的袋子的年轻人,忙碌了一天的她,终于坚持不住,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张三走过去,将她扶进屋子,阿芷一看到张三,竟飞快地扑过来,紧紧地抱住了他。张三把阿芷抱在怀里,坐在了沙发上。阿芷妈妈看着他原封不动的手提袋和二胡,啥话也没说,只是坐在对面流眼泪。   张三抱着阿芷看着她:“姐,我没地方去了,想麻烦你……”   “麻烦你联系一下你的亲戚,我想去他那里。”   “成,你帮我娘俩这么多,再说,这又不是多么麻烦的事儿!”   或许是张三的到来,冲淡了这个家庭刚刚遭遇的不幸,这两个可怜的人,也是打心底喜欢上这个朴实善良的年轻人。于是,阿芷妈妈叮嘱了一下阿芷:“你要乖乖地玩一会,别淘气,我去厨房给叔叔下点面条,打完电话就来。”   阿芷没顾上回复妈妈的话,只是依偎在张三怀里,似乎沉浸在父亲熟悉的味道里了。   地狱之上,天堂之下,人类繁衍生息,所依托所支撑的,唯有情感二字,这其中包含老赵头的一生的挣扎,包含马老板的唯利是图,包含胡老三的粗狂不羁,包含司机大哥一家的悲怆凄凉,包含工地老人的无奈谎言,也包含了张三活着的所有理由。   不一会儿,阿芷妈妈端着饭来了,她看到已经在张三怀中熟睡的孩子,感激地看了张三一眼,就从张三怀里轻轻接过孩子,放在炕上盖好被子,坐到了张三对面,轻声说:“赶紧吃吧,小兄弟!我做了很多,你吃完我再盛……”   张三拿起筷子:“你咋不吃?”   “我不饿……”阿芷妈妈有气无力地说。   她已经整整两天没有好好吃一口饭了,丈夫的离世,彻底击垮了她,内心好像有一块巨大的石头沉沉的压制着她,这个可怜的女人,如果不是看到阿芷扑扇着大眼睛和她要吃要喝,她早就跟随丈夫去了。   “看在孩子的份上……你不能这样折磨自己呀!”张三无师自通,竟也苦口婆心地劝说起来。   “你吃吧……我实在吃不下去……”   张三把碗往她那边一推:“你不吃我也不吃!”   这孩子般的举动让阿芷妈妈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小兄弟,我知道你的好心……行,你吃,我去厨房自己盛饭去。”   张三等她端着饭坐下来,又说:“你先吃,然后我吃。”   阿芷妈妈看了看张三,便端起碗喝了一口汤,然后慢慢的夹起面条吃了起来。等饭吃完,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阿芷妈妈打开了灯,细细地看了看张三,然后说:“我前面给省城的亲戚打电话了,他倒是挺愿意你来的,只是,活很累,我看你身体单薄,怕是干不下来……”   “我能呢,我能吃苦!”张三赶紧向她表态。   阿芷妈妈看着这个因为一面之缘,就抱着自己死去的丈夫,连夜给他挖坟的年轻人,内心既亲切又感动。   她几乎想把他留在身边,像照顾阿芷一样照顾他。但这念头只在她脑海浮现了一刹那,便被自己否定了。   这微妙的情感,化作了她重生的动力,她隐约感觉到,这个纯真的年轻人,会怎样度过他不平凡的一生,而他的一生,绝不是在这个小村里,辛劳耕作,陪她一生。   想到这里,她竟然露出了久违的微笑,对张三说:“你今晚就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我送你去赶车,我把我亲戚的电话给你,你到了省城就给他打电话,他会来车站接你,我把你的情况给他说了。对了,我给你装在口袋的钱你是不是没发现?”   “钱?”张三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才想起早上她叮嘱自己要把口袋拉链拉住的话。   张三把钱取了出来,整整五百,他问她:“去省城车费多少钱?”   “一百五。”   张三拿出二百元,其他三百放在了茶几上:“姐,这二百是你借我的,我挣了钱就还你。你娘俩不容易,我不会多借的。”   “那你再拿上一百,去了万一买啥东西用得着。”   “二百够了,足够了……”   “那你早点睡,明天早上我叫你。”   说完阿芷妈妈把阿芷抱到了厨房,收拾了桌上的碗筷,又从炕柜里抽出一个大被子,叮嘱张三早点睡之后,就关上门出去了。   张三在温暖的被窝里,准备整理一下明天去省城的思绪,接连两天两夜的劳累,使他来不及多想,便沉沉地睡去了。   次日,张三听见了鸡鸣声便起了床,没想到阿芷妈妈起的更早,听到了他的动静,就已经端着做好的荷包蛋敲门进来了。洗漱吃喝完毕,张三又提上了手提袋,把老赵头的二胡寄放在阿芷家准备出门时,阿芷妈妈已经抱着阿芷在门口等他了。   公路边,三个人等了不久,车就来了,阿芷妈妈在张三上车后,又在车下面叮嘱张三:“到站了就给他打电话,见到他了让他给我说一声你到了……”   车慢慢启动了,张三头伸出窗外朝阿芷告别,阿芷妈妈又说:“你随我就叫他姑父,他会照顾你的,就说秀禾娘俩问他好。”接着,把三百块钱从窗户扔了进来。   车,加速离去了。   张三把钱紧紧攥在手里,眼泪夺眶而出,心里说:“秀禾姐,阿芷,我一定会来看你们的……”   车里,播放着一首粤语歌曲,张三听不懂,任由旋律直击心扉,泪水滂沱……   爱在迷迷糊糊   盘古初开便开始   这浪浪漫漫旧故事   爱在朦朦胧胧   前生今生和他生   怕错过了也不会知   跌落茫茫红尘   南北西东亦相依   怕独自活着没意义   爱是来来回回   情丝一丝又一丝   至你与我此生永不阔别时……   。 第33章富翁一场   这是张三第一次坐长途汽车。   半小时后,张三的胃里开始翻江倒海,他努力控制着呕吐的欲望,脸色煞白,每当车辆开始转弯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快被甩出地球了。   “司机师傅……司机师傅……前面靠边停一下!”一个银铃般的声音传来。   “怎么了?”司机问。   “我朋友晕车了,他得下车吐一下!”   “事情真多……”司机抱怨着,车还是停了,张三觉得有人轻轻地搀扶住了他,在他耳边说:“慢慢下车……”   吐气如兰!张三瞬间觉得轻松多了,他被搀扶着下了车,只听到她说:“你先吐吐,我上去给你拿湿巾!”   张三扶着路边的栏杆一阵狂吐,胃里瞬间感觉舒服多了,他用手擦了擦嘴巴,转身过来,就看到从车上走下来一个美丽的女孩,手里拿着一包湿巾。后来张三读了曹植的《洛神赋》,就想起这个时候,她的出现,恰好应和了其中的几句: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   女孩走到他面前,把湿巾打开递给张三:“吐完好点了没?赶紧擦擦嘴巴上车,一车人都等你呢!”   张三接过湿巾,感激地看了她一眼,随后羞涩地移开了视线。   上车后,女孩对张三身边的一个妇女说:“姐,麻烦你和我换个位置,我和我朋友说说话,转移一下他的注意力。”   妇女正不想和张三坐一起,听到这话,如遇大赦一般,啥话没说,就坐到女孩原来的位置了。   女孩和张三坐下后,车又开始出发了。张三看着窗外,胃里舒坦,心里激动,他思索着如何向这位女孩道谢,这时,旁边的女孩用胳膊肘子捅了捅张三,张三转过头,看到她拿着一瓶水。   “喝点水,就不晕了……”   张三不敢看女孩的脸,也无法拒绝她的声音,便伸出手接过递来的水,慢慢地喝了两口,盖上盖子,把瓶子握在手里,他似乎触到了瓶子上女孩留下的温柔,张三的脸更加红了,心跳也开始加速,再也顾不上晕车了!   “好点了没?”女孩的声音宛如夏天树林子里最好听的鸟儿,在张三耳边婉转。   “嗯……”张三小声地回答。   “你到省城去干嘛?不在那个工地干了吗?”   “嗯……熟人介绍我去打工……”张三的声音小的跟蚊子一样。   “哎呀,你别害羞嘛……”女孩轻轻笑道:“你难道忘了我是谁了吗?”   张三这时抬头看了一眼,随即又低下了头。   “我不认识你。”   “我是老赵的三丫头呀!上次工地上,我接我爸,当时你还不和我握手呢……想和我握手的人多了,你还是头一个拒绝我的……”   一听到老赵,张三立马来了精神:“赵爹……他在哪里?我可以见见他吗?他的二胡我给他保管着呢还。”   老赵头的女儿笑着说:“我爸也天天念叨你着呢,这不,上次我曝光了马老板他们工地偷工减料的事情,我爸就彻底断了再回工地的念头,上周他和我妈去三亚旅游去了呢。等他们回来,我就让你们见面好好聊聊天。”   “太好了!”张三高兴地眉飞色舞。   这时,女孩的电话响了,她向张三轻轻地摆摆手,张三赶紧闭上了嘴巴。   女孩接起电话:“喂~你好……是的,我正在回来的车上……”   张三侧耳听着,女孩的声音实在太好听了。   “怎么会弄成这样?”女孩蹙着眉头,声音有些嗔怪。   “…………好……好,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半晌,女孩一句话也没说,张三能听到她激动的呼吸声,渐渐的,呼吸终于平和了。张三暗暗替她捏了把汗,虽然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他已经情不自禁地关心起她来了。   这时,女孩转过头来,认真打量了一下张三,看得张三浑身不是滋味。   “你能不能给我说说,我们接走我爸后发生的事情?”   张三说:“行!”   于是,他就慢慢讲起了老赵头离开后发生的事情,唯独没有讲马老板骂人的事儿。讲到司机大哥的时候,女孩拿出纸巾擦着眼泪,呆呆地望着张三。   “你没有见过秀禾姐的姑父?”   “没有!”   “省城不比乡下,乱的很,幸亏你遇到我了!”   “……”   “我给你介绍个活,你干不干?”   “秀禾姐已经联系好了……”   “好吧!”   女孩又半天不说话,张三向车窗外张望。他已经接近省城了,远处,高楼林立,在阳光下反射出万般异样的光彩,显得神秘而且高冷,数以千万计的人奔波劳碌于其中,经营着各自的人生……   女孩终于又说话了,张三把眼睛从远处的高楼里拔出来,听见她说:“你把秀禾姐给你的电话号码给我,我打电话联系,让他来接你,车马上到站了。”   张三便打开口袋拉链,取出一张叠好的纸条递给她,她接过去的时候,张三看到了女孩的手,白皙水嫩的肌肤,纤细的指头柔若无骨,张三觉得比马老板项目部墙上的美女照片都美。女孩照着号码拨通了手机。   “喂~您好,您是秀禾的姑父吗……对……对……我们马上下车了……您到了打这个电话,好的,我们等着您……”   女孩挂掉电话,张三鼓起勇气对她说:“今天谢谢你了……”   “咯咯咯……”女孩欢快地笑了:“你是我爸爸的忘年交,这点忙不算什么。”   车慢慢进站了。   女孩叮嘱张三带好行李,自己从头顶行李架上取下来一个行李箱,张三正准备帮忙,女孩摆摆手:“不用,我力气大着呢!嘻嘻……”说着就把行李箱放在了座位上,自己站着等待停车。   车停稳后,张三跟着女孩下了车,左转右转出了车站,女孩停在了一个台阶上,对张三说:“我们就在这里等着,一会秀禾姐的姑父就来了。”   女孩的电话又响了,她把行李箱放在张三身边,示意他不要走动,然后自己便接起了电话。   张三站得有些晕,他在台阶上坐了下来,手扶着自己的手提袋和女孩的行李箱,然后一会抬头看高耸入云的大楼,一会看马路上形形色色的车,一会又看来来往往不同衣着不同表情的行人,直到他看到不远处来回走动接电话的女孩时,眼睛再也拔不出来了。   张三看着女孩手撩起头发,看着女孩手叉在腰际,看着女孩手不停地比划,看着她左边迈出一步,又往右边迈了三步……   正看得入神,女孩挂掉了电话,朝张三走来,张三赶紧移开了目光,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子。   “你总盯着我干嘛呀?”女孩笑着说:“放心,我不会把你丢掉的。”   张三觉得自己的脸像感冒了一样,一直烧到了心里,恨不得回到自己的窑洞前,扒光了衣服,钻到雪堆里打几个滚。   “你看,秀禾姑父电话来了,你坐着不要动,我去接他,就在前面马路边。”女孩说着,就边接电话边往马路走过去。   张三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   她到一辆靠边停了的黑色轿车前停了下来,车上下来一个穿着咖啡色皮衣的男人,张三听不见他们说的什么,只看到老赵丫头从口袋拿出一张方纸片递给皮衣男人,男人看到后,脸上马上堆起笑容,使劲握着女孩的手一阵摇晃。   张三突然恨不得冲上前去,拉开他的手,并且把它砍下来。但是他没有,他只是用力地捏着女孩行李箱的提手,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们。   他们大约聊了三四分钟,皮衣男人就上车了,上车后,又把车窗打开朝着女孩使劲挥手,然后驾车消失在车流中了。   张三诧异的看着女孩,女孩笑盈盈地朝他走来。   “我和他了解了一下,他那里的活不适合你做,再说也不缺人,我给你介绍一个轻松一点的。走,我带你先去住下,明天给你安排。”   “那……你给他说了没?让他给秀禾姐打电话说我到了?”   女孩一愣,脸上露出一丝不自然,但又转瞬即逝,随即说:“行,我一会给他电话说吧!”   说着,她拉起行李箱,带着张三,朝着一幢大楼走了过去。   。 第34章巨富   这是一幢用玻璃当外墙的大楼。   张三站在大楼下面,觉得自己无比平凡而渺小,心里有些慌乱。   他谨慎地跟着女孩进入大楼的玻璃门,走过中间空旷的大厅,来到一个黑色大理石做的前台,张三能从上面看到提着手提袋的自己,虽然穿着司机大哥的羽绒服,依然显得孱弱单薄。   “要一个标间!”女孩从包里取出身份证递给柜台后的姑娘。   “他的也要……”柜台后面的姑娘站起来来说。   老赵头曾经给张三说过,身份证一定不能丢。张三总把它放在最贴身的口袋里。   老赵的丫头转身问张三:“你的身份证给他们登记一下!”   张三说:“嗯……”   于是他把手提袋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拉开羽绒服拉链,掀起里面的毛衣,从最里面的绒衣口袋里掏出身份证递给女孩,他这时才发现,女孩正看着他微笑,眼睛像月牙儿一样弯弯的,能勾起这世间所有的情怀,悬在夜空里,用星辰慢慢融化。   张三的心一颤,赶紧转身,把身份证递给柜台后面的姑娘,一共四个,都捂着嘴在那里笑。   “笑什么?你们没个农村亲戚?”老赵女儿突然皱着眉头对她们说。   这话还真管用,服务人员马上接过张三的身份证,低头在电脑键盘上敲敲打打后的,又还给了张三,而后老赵的姑娘用手机在桌面上扫了一下,拿过来一张卡,对张三说:“走吧……”   进了电梯,张三看到她在一串数字中压了其中一个,于是,标有22的按键亮起了灯,接着电梯关了门,微微一抖。   张三突然有些眩晕,他赶紧就近扶住了墙壁,这时女孩的手搀扶住了张三的胳膊,轻声说:“习惯了就好了!”女孩的手一直没有放开。   张三听着电梯嗡嗡的声音和女孩均匀的呼吸声,他觉得,这部电梯即将升到云端,女孩的后背会化出一对洁白的羽翅,将他连同灵魂一并带入天堂。   “叮”地一声,门开了,女孩松开了手,张三暗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女孩带着他穿过一条铺着厚厚地毯的走廊,无声无息,恰如走在云端一样,来到一个门口,女孩用手里的卡对着门一刷,又是“滴”的一声,门开了,女孩进入后,将卡往墙上的卡槽里一放,房间的灯便亮了。   张三在门口看着女孩的一举一动,条件反射似的把她的所有动作都记在了心里。   “赶紧进来,我还要教你好多东西呢!”   月牙儿又在女孩的脸上出现了。   张三进去后,女孩关上门,接过他手上的手提袋,放在桌子上,然后扑到雪白的床上,歪着脑袋对张三说:“好累呀!真想美美睡一觉……”   张三看到她趴着的身姿和玲珑的身材,马上羞涩地低下头,死死盯着自己的脚尖,一声不吭。   女孩慢慢爬起来,站起来对张三说:“来,我教你怎么住这个酒店!”   于是,她领着张三,从卧室到客厅到电视到窗户,详详细细得介绍了一遍,然后坐在床上,歪着脑袋问:“你记住了没?”   “嗯……”   “没事儿,你放心用,不会坏的,尤其是洗澡,别烫到了,你一会一定洗个澡,一身火炕味儿。”   张三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女孩又说:“不过我挺喜欢闻的,我从小就喜欢。”   张三又低头看自己的脚尖了。   女孩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轻快地说:“好了,你就住下好好休息,晚上我订外卖给你吃,我先忙去了,明天我来找你。”   张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内心既渴望她永远陪着他,又渴望她赶紧离开。   女孩打开门,回过头来对张三说:“我知道你叫张三,我叫什么你知道吗?”   “赵爹经常给我说你,你叫燕娃。”   “扑哧……”女孩笑出了声:“那是乳名,我叫赵玥,你叫我小玥就行!”   说完,关上门出去了。   张三呆呆地望着小玥关上的房门,四周一片寂静。他过去拉了拉门,确定锁好之后,就走到屋子中间,慢慢地脱下鞋子、袜子,赤着脚小心地踩在软绵绵的地毯上,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觉从脚底一直传到心里,这一刻,张三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如此脆弱过。   他按照小玥教的,找出拖鞋穿上,然后到了卫生间,脱下衣服开始洗澡。这和他在窑洞门口打水冲澡完全不一样,源源不断的热水冲击着张三的躯体……   洗漱完毕,张三穿着衣服来到卧室,他依然赤脚踩在地毯上,呆呆地站了一会,又脱了衣服,走进淋浴间开始洗澡,张三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做,他仰头对着花洒张开嘴,想象这是村头天上降下的甘露,冲刷着自己流不尽的泪水……张三蹲了下来,嚎啕大哭。   门铃响起的时候,张三正窝在被窝里,细细嗅着空气中种种他从未触及的味道。   张三跳下床打开门,一个头戴安全头盔的人问他:“你是张三先生吗?”   “是!”   他把一个塑料袋递给张三:“你的晚餐,请慢用……”说完就走了。   张三回到屋子,打开塑料袋,上面的纸条上写着一行字:吃完就休息——小玥。   张三第一次品尝到小玥为他订的、属于这个城市的晚餐,他一点一点用筷子夹进嘴里,舍不得咀嚼。   次日,张三再没有听到鸡鸣犬吠,他揉着眼睛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从明亮的玻璃窗外照射进来,他从床上坐起来,这时,门铃又响了,张三赶紧穿上衣服打开门,同样带着头盔的送餐人:“你好,是张三先生吗?”   “是!”   “您的早餐,请慢用……”   中午时分,门铃响起。   “你的午餐,请慢用……”   傍晚,门铃响起。   “你的晚餐,请慢用……”   张三打开灯,看着桌子上三个塑料袋,上面都没有小玥的留言。   他一直就这么看着,灯光很柔和,柔软的像工地上的尘土,一脚下去,四溅、飞扬。他慢慢走到玻璃窗前,22楼,下面的行人像蚂蚁一样大小,来往的车辆亮着灯,将街道染成一条五彩斑斓的丝绸。   这一切,在张三的眼里如梦幻般呈现着。他想:“司机大哥应该也来过这里吧……”他想起了司机大哥挥手道别的模样,浮现在斑斓的霓虹里,又渐渐隐去。   张三蜷缩在宽阔的窗台上,午夜……凌晨……日出东方……张三惊讶地发现,这个城市,任何时间,都不眠不休。   它,到底承载了多少无言的沉重啊?   张三拖着发麻的躯体从窗台上慢慢下来,走进淋浴间,他扒光自己,打开淋浴花洒,就抱着膝盖坐下来,任由水流冲击,他在想,自己来到这个城市,究竟,将如何存活?将走向何方……   赵玥回到省城将张三安顿好之后,着实不眠不休工作了一天一夜,她记着给张三订外卖,却常常忘记给自己买饭吃。她处理完手头紧急的工作,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简单地趴着睡了两个小时后,就火急火燎地赶到张三居住的酒店。   无论如何敲门,里面始终没人开门,赵玥急了:张三肯定出事了!   她飞快地跑到服务台,找到服务员打开房门,床上没人!窗户关闭!她一把推开卫生间的门,马上又退了出来。   她隐约看到一个赤裸着身体的人,蹲在花洒下面……赵玥关上卫生间的门,拍着自己胸口,嘴里轻轻念叨:“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张三也看到了推开门的赵玥,他吓得躲在里面动都不敢动,轻轻关了花洒,他聆听着外面的风吹草动。   赵玥在外面发声了:“张三,你快点给我出来!”   “你躲在里面不出来,差点吓死我你知道吗?”   张三听到赵玥的声音,来不及擦身上的水,就套上衣服出来了。   赵玥看着狼狈的从卫生间出来的张三,之前的着急顿时烟消云散。   她看到张三头发上还滴着水,皮肤白净,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惊恐又羞涩地盯着她。这是一双从未被世俗沾惹过的眸子啊!赵玥做记者这个行业,见过无数贪婪、罪孽、欲望、无知、老练、狡猾、善良、可悲或者可怜的眼神,却从来没见过张三这般清澈,这般深邃的眼眸。她禁不住有些疼惜和于心不忍。   赵玥走到卫生间,拿着毛巾出来递给张三:“擦擦头发,都滴水着呢。”   张三接过毛巾,擦着头上的水珠。赵玥坐在床边对张三说:“你的工作我已经给你安排好了,下午会有人来这里接你。”   “啊?”赵玥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张三张大了口,半天都合不拢。   他觉得自己被遗弃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了,他甚至想过,是不是赵玥出了什么意外,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使得张三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心里防线彻底崩塌了,原来,她是给自己辛辛苦苦找工作去了。   张三几乎有种冲着她大哭的欲望。   赵玥看着张三傻乎乎的表情,不禁莞尔一笑,对他说:“你刚睡起来肯定不累,你看会电视,我稍微躺会,困死我了。”   “我不看我不看!”张三慌忙摆手:“你睡会,我从窗户这里看外面。”   “也行!”说着,赵玥已经闭上了眼睛,沉沉地睡去了。   张三盯着窗外一成不变的车水马龙,努力控制着自己不把头转过来,赵玥一个轻轻地翻身,张三像是听到了十级地震般,回过头,他看到赵玥像个婴儿般蜷缩着,就轻轻走过去,替她慢慢盖上被子,又轻轻地回到窗台边,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张三就这样盯着她,他的每一次呼吸都经过自己努力的调整,变得无声无息,唯恐呼吸重了,惊动了她甜蜜的梦。   “滴滴滴滴滴滴……”不知过了多久,赵玥的手机猛地响了起来,张三赶紧转头看着窗外,耳朵却听着赵玥的一举一动。   赵玥翻起身,压掉手机。   “天哪!我竟然睡了三个小时!”她对着张三大喊。   张三这才回过头来看着她。   “你为什么不叫醒我?接你的人马上来了,我得走了!”   “你去哪里?……我刚才也睡着了!”张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撒谎。   “好吧,不过还好。”赵玥整理着自己的头发,对张三说:“我一会要去开会,接你的人来以后,你就跟着他走。对了……”   她从自己的包里取出一部手机,递给张三:“这是我以前用过的手机,我给你办了一张新卡,上面我存了我的电话号码,我有空了会给你打电话的。”   “我不会用。”张三看着手机。   “对,你给我,你过来,我给你教简单的接打电话的方法……”   张三将脑袋凑了过去。他嗅到了她身上的香味,就像田野里的兰花,在太阳升起的时候,轻轻的绽开,花蕊释放出的淡淡清香一样,张三有些眩晕……   临走之前,赵玥又对张三嘱咐:“他们让你做什么你就踏踏实实去做,争取多多挣钱请我吃饭哦!”   “好,我会的。”张三朝着她使劲地点了点头。   “还有,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记得找个安静的地方,我这手机话筒不好,太吵的话我听不见,还有,你记得充电,别让它关机了!”   “我记住了!”张三又使劲地点了点头。   “我走了,你好好吃饭……看你瘦的……”   说完,赵玥关上门出去了,张三觉得自己鼻子有点酸,他低头压了压手中的手机,屏幕上,赵玥冲着自己微笑,张三用手,轻轻地盖住了屏幕……   来接张三的人对张三很客气,还帮忙把张三的行李提到了车里。来人话很少,一路上只对张三说了五个字:“去了好好干。”   车停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似乎已经到了郊区,因为张三看到城市的高楼已经在远处隐约了。张三在这里,换到了一个带着车厢的货车里,这个司机和刚才那个简直截然相反,一路和张三没话找话,甚至自己还跟着车上的音乐大声地唱着歌,逗得张三呵呵直笑。   货车顺着公路行驶,到了一个分岔口时,拐进了一条砂石路,尽管路有些颠簸,但张三越来越开心,他似乎天生喜欢这尘土飞扬的感觉,让他觉得十分自由舒畅。他听着货车司机咿咿呀呀地唱歌,笑着看着他。   “我姓彭,大家都叫我盆子!”彭司机大声对张三说。   “你呢?你叫啥名字?”   张三似乎也被他的乐观情绪影响了,他大声对着司机喊:“我叫张三,以后,我叫你彭哥吧!”   “妈的你轻点声,我是盆子,又不是聋子,哈哈哈”   “哈哈哈……”   ……   盆子把车停在一排彩钢房前面,打开张三的车门:“到了,张三,下来吧。”   张三跳下车,把自己的手提袋从车上取下来,跟着盆子来到其中一间彩钢房。   推门进去。   “接来了,盆子?”一个尖细的声音传来。   盆子走在张三前面,他对着说话的人弯腰点头:“接来了接来了,情况我一路上都摸清楚了,贫下中农,根正苗红!”   “你过来,别躲在后面呀!”这尖细的声音似乎会拐弯,巧妙得绕开了前面的盆子,钻进张三的耳朵里……   。 第35章乍见之欢,桃花源   张三正躲在盆子后面,被盆子一把拽到前面,接着一搡,他一个趔趄差点扑到了说话的人的脚下,好不容易站稳,腿被一只手抓住了。   张三弱弱的一看,面前坐着一个人。   鸡蛋一样的光头,又瘦又长的脸上面布满了皱褶,稀疏的眉毛下面,一双三角眼正盯着他。   他扶着张三的腿慢慢站起来,手一直滑过张三的身体,最后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这个时候,张三几乎要仰着头看他了。   “叫三哥!”   身后的盆子发话了。   “嗯……三哥……”   张三看着他白色的短款羽绒服下,花花绿绿的衬衣只系了三颗扣子,脖子上挂着一圈暗淡的金色链条,很粗。   三哥轻轻拍了拍张三的肩膀:“别怕,我是好人……”又转头看了看盆子:“杜香莲这八婆眼光越来越毒辣了,介绍过来的人个个都跟机器人似的!哈哈哈哈哈哈”   张三在他的笑声中低下了头。   三哥又问他:“识字不?”   “不多,小学上了四年。”   “好,知识越少越赚钱!”   “家里人呢?”   “都死了……”   “咋死的?”   张三眼眶有些红,他擦了一把鼻子:“煤矿上……”   “哈哈哈哈哈……”三哥又笑了,张三不知道他为什么笑,只听见他说:“死了好死了好,别到我这个年纪,还天天想着怎么整死他们……”   张三听着觉得有些碜的慌。   三哥这时吩咐盆子:“这小子还行,你给他安排宿舍,带他去厂里转悠转悠,废话别太多,否则安排你去VIP!”   盆子脸色一白,赶紧对三哥说:“没问题没问题!交给我就行,那……明天……他去操作组吗还是?”   “操作组,先适应!”   “好嘞,三哥!”   盆子拉着张三出了门。   张三觉得,后背正被一双鹰勾似的目光注视着,出门的瞬间,他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又上了盆子的车,盆子这次,一句话都不说了,只顾着自己开车。张三便看着车窗外。   盆子的货车顺着山脚的水泥路前行,张三看到沿着路有一条清澈的小河,竟然没有结冰,水缓缓的流着,河床下面的鹅卵石像在水底晃着脑袋,轻轻的歌唱。   “这大门阔气吧?”一直不说话的盆子对张三说。   张三回过头来,正前方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女子雕塑,蹲在地上,一手挎着一个篮子,另一只手伸向前方,像在迎接天降甘霖。手的下方,竟悬空漂浮着一个绿色的禾苗。雕塑的对面,是一棵茂密的大树,郁郁葱葱,大树的枝干上,一排浮雕大字:“纵横四海商贸集团”。   张三看着盆子慢慢把车从雕塑的手下方开进去,他忍不住问:“彭哥,为啥冬天这树还绿绿的?”   盆子哈哈一笑:“这是假树啊!农村呆久了吧,今儿个好好带你见见世面!”   车缓缓往里开。   呈现在张三面前的建筑物让他目不暇接。   “这是办公大楼……”盆子指着一栋类似于古建筑的矮楼:“一般人都进不去啊!”   “这是蔬菜基地……这是副食品基地……前面那个,瓜果基地……右边……科研大楼……”盆子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东指西指。再往前开,拐了几个弯,盆子把车停在一个彩钢大棚下面。   这大棚下面,几乎一个大型市场啊,车流人流十分密集,吆喝声、汽笛声此起彼伏,还有很多叉车“滴滴滴”的穿梭其中,将托盘上面的货物往各自的车里装。张三随着盆子下了车,跟着棚子穿过大棚,这一穿不要紧,他们几乎走了五分多钟,才走到大棚的另一端。   张三更加惊讶了,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很大的铁门,这个铁门,竟然镶嵌在山上。   “厉害吧!”盆子对着张三仰着头。   “这里头是什么?”张三好奇地问。   “什么都有,你明天就知道了,我现在带你去宿舍,对了,还得给你办理入职手续和领服装呢。”   张三跟着盆子又穿过热闹的大棚,坐上车,来到一个三层楼门口。   盆子带领张三走了进去,这里虽然没有昨晚住的酒店豪华,倒是多了几分庄严肃穆。他们来到二楼一间办公室,里面被分开了好多格子,每个格子里都坐着一个人,清一色年轻的女孩,对着眼前的电脑敲敲打打,唯独最里面的格子间,坐着一个正在打电话的中年人,戴着一副黑色眼镜,面容白净,像他的衬衣一样白。   盆子戴着张三径直来到他面前。   “三哥让带过来的,手续现在就办,里头缺人,抓紧上岗。”盆子笑嘻嘻地对中年男人说。   中年男人扫了张三一眼,张三怀疑这一扫,他是否真的看见了自己,因为他的目光,几乎是穿越了张三,环视了整个办公室后,又落在了电脑上。   不过,就因为这一眼,中年男人说话了:“身份证……”   盆子转过身,催促张三:“快点拿身份证给我。”   张三这才意识到老赵头当初的话多么明智,原来,它的确宝贵,任何地方都需要它。张三又艰难地从内衣口袋取出身份证,交给盆子,盆子接过来,朝着张三胸口不轻不重地捶了两拳:“你咋不塞裤裆里呢?”   中年男子接过证件,在电脑上一顿操作,旁边的打印机就吱吱吱吱地打印出一个卡片。又从抽屉里取出一个连接着绿色带子的塑料夹,将卡片插了进去,递给张三。张三赶紧伸手接过来。   不料盆子一把从他手里夺过去:“我看看……”   “纵横四海商贸集团,成品库操作工,张三,编号00009527……哎呦,你他妈的唐伯虎点秋香啊!”盆子又捶了张三一拳,笑着对他说:“走,领衣服去。”   张三不知道他说的什么,机械地跟着盆子走出办公室,又来到另一间,这次接待他们的却是一个年纪轻轻地女孩,她看了工牌,又看了一眼张三,“扑哧”地又笑了一声,张三不明白他们笑的什么。随后女孩问张三:“身高?体重?”她的声音让张三想起了赵玥,他赶紧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还在,只是从他拿上,就没发出过声音。   “问你身高体重呢?你瞎摸啥呢?”盆子又捶了张三一下。   “我不知道……”张三真的不知道。   “过去那里自己量!”年轻女孩指着靠墙的仪器说。   盆子拉着张三:“快点,一会还要去宿舍呢,再迟就错过饭点了!”   张三按照盆子的指引站在上面,只觉得头上被什么东西轻轻拍了一下,盆子看了一眼上面的屏幕:“178、60!”   ……   张三抱着一堆衣服和一个用塑料袋包装好的饭盒,又坐回盆子车上,来到了一排白色瓷砖铺贴的房子前面。   “这里是工人宿舍,你住进去得按照规定来。”   张三跟着他走进一间屋子,里面一共四个高低铁床,盆子指着靠门的一个床说:“上铺,你的,这人刚走,被褥都没动,归你了。”   又指着一个铁皮柜子:“最下面的这个是你的,你放你洗脸刷牙的东西还有其他乱七八糟的。”   张三看了一眼床和柜子,对盆子点了点头:“行!”   “你的破袋子还在我车上呢,赶紧拿下来。”   张三提进来后,盆子对他说:“赶紧换衣服,快吃饭了!”   接着点了一支烟,坐到最里面床铺的桌子旁边抽烟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捣鼓着。   张三脱了羽绒服,拆开塑料袋取出工服,又把司机大哥的衣服叠好装进塑料袋,赶紧换上了新的衣服鞋子,他又把手提袋和衣服放进柜子。   “饭盒留着,其他先不用!”盆子盯着手机对他说。   这一切,对于张三来说,如梦幻般的接踵而至,他只能像三哥说的一样,跟个机器人一样听从着别人的指挥,而后服从。   其实,张三心里没有一丝抵触,哪怕盆子接二连三地捶他。因为他记着赵玥临走前对他说的:“人家让你做什么你就踏踏实实地去做,争取挣多多的钱请我吃饭!”   张三整理妥当,走到盆子面前,盆子还在低头玩手机。   “彭哥……这里发钱吗?”   “什么?发钱?你说的工资吗?杜大姐没说吗?”盆子没抬头。   “没……那个……我没见过……”   “当然发,一个月2000,对了,你有卡没?没卡就发现金。”   “没卡……”   “行了。走,吃饭去!”盆子收起手机装兜里,又领着张三出发了。   食堂倒是不大,只有二三十人在这里吃饭,都穿着和张三一样的衣服,盆子挑了一张桌子让张三坐下,自己就去窗口打饭了。   张三坐着,看着打饭窗口前排队的人。   他们和马老板工地上的民工大不相同。工地上,一到开饭时间,首先是胡嫂的大嗓门,接着,人群就热闹起来,有敲碗的,有划拳的,有抽烟吵架的……   这里,几乎没有声音,每个人都像机器人一般,慢慢随着队伍往前移动,打了饭的人,自己就坐到桌子前面吃了起来。   盆子端着两份饭走过来,把一份放在张三面前,没说话,就坐到了张三对面。   。 第36章高跟鞋   赵玥从主编的办公室出来,黑着一张脸,高跟鞋兀自在电梯间来会作响。   秦主编在北新日报工作已经整整8个年头了,这时,也黑着一张脸。   “这丫头片子也太难管教了,太轴了……”秦主编心里念叨着,想起两年前,赵玥来报社实习,因一篇《北新开发区发展规划中的担忧和前景》被破格录取,报社上下,无不钦慕于她独特的视角,老练的文字功底和融洽和谐的人际关系维护能力,现如今,她几乎承担了半数以上时事新闻的采访报道任务。   上个月,她明察暗访,披露了几起借助修路为由,卖出优质钢筋水泥,买进劣质产品,从中牟取私利,损害国家人民利益的违法行为,掀起了新闻界轩然大波。   从赵玥最近几次和他的谈话中,秦主编隐隐感觉到,这丫头,又在预谋一件大事,而这件事,必将引起北新市全市上下不小的震动,甚至会牵扯到高层某些人的神经。   五年基层,三年办公室,老秦已深谙世故,他清楚地告诉赵玥,有些事件,是她这样的新人不该碰的,甚至连他这样的老油条都会选择避而远之。   直到今天上午社长开完会单独将他留下,询问有关纵横四海商贸集团李副总找他喝茶,问北新日报是否安插了眼线,在暗中调查集团的某些商业模式的事,老秦一口否决,坚定地告诉社长,他以及他手下的人,都在忙于即将召开的“两会”的传播报道,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老秦回到自己办公室,坐在沙发上萎靡不振,他的直觉告诉他,一定是赵玥这个初生牛犊……   他打赵玥手机让她来办公室,谁知,刚一提到纵横四海几个字儿,丫头就急眼了:“主编,我听您的话,一直在忙两会,效果和成绩您都看在眼里呢,你不能听别人片面之言……”   “别人?别人说什么了?”老秦反唇相讥。   赵玥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捂着嘴巴不说话了。   老秦走过去,关上办公室的门,坐在赵玥对面。   “丫头,我知道你从事新闻工作的热情,也知道你的为人……纵横四海商贸集团是这些年省、市牵头,投入专项资金,联手打造的城市名片项目,现如今,光是解决就业人员已经上万了……”   “……”   老秦又说:“你的职业嗅觉我十分认可,但是,别因为自己的一时意气,毁了自己的前程啊!”   “可是……”   “没有可是!我现在命令你,做好自己份内工作,别给我添乱,也别给领导添乱!”老秦终于拿出了架子。   赵玥站起来,盯着老秦眼睛:“你做新闻工作这么多年,内心真的从没有过波澜?良心从没有过不安?”   “出去!”老秦指着门,冲赵玥低声喊了一句……   张三终于进入了这个镶嵌在山上的大门,从远处看,并不是很大,张三和其他同事乘坐大巴进入的一刹那,才发现,这个大门,岂止进入一辆汽车,同时进入五辆都绰绰有余。张三在大巴车进入的一刹那,觉得自己被一片乌云笼罩住了,压抑的无法呼吸。   大门里面,果然别有洞天。   中间一条通道,两边一排铁栅栏门,里头有的灯火通明,有的昏天暗地。车上的一些同事,分别在各个门口下了车。   令张三意想不到的是,这条通道一直通到了山的另一边。大巴车停在了一个水泥高台上,高台下面,停着很多的大小型货车,依然是人来车往,好不热闹。   张三和剩下的五位同事下了车,其中一个身材比较高大的男人对大家说:“今天我们就这三车,早点整完早点休息!”   张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停着三辆很长的货车,用棚布包的严严实实。   “又是16米挂车,兄弟们,开始吧……”   其中一个年纪比张三大不了多少的少年说着,就从水泥高台上跳下去,熟练地去解棚布的绳子了。   张三看着他们按部就班,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做,便像电线杆一样杵着。   这时,另外一个同事喊:“喂,新来的,过来抬钢板。”   张三循声跑过去,和说话的人一起把一块钢板抬到车的正后方,于是,卸车开始了。   第一车,水产,整箱包装,张三边搬运边学习如何码放,等到第二车副食品的时候,张三已经做的和老工人们一样好了,只是,他觉得自己体力有些跟不上。   中午的饭是盆子开着货车拉过来的,每人还发了一瓶水,张三咕嘟咕嘟喝完后,又在不远处的水龙头上接了一瓶。   休息了大约一个小时,休息途中,其他人都远远地坐在一个角落抽烟,其中一个同事喊张三:“别一个人坐着,过来抽烟。”   张三过去,接过一支烟点着一口,呛得鼻涕眼泪汪汪,逗得大家哈哈哈大笑。笑过之后,大家也就接纳了张三,卸第三车香蕉的时候,张三和大家已经融为一体了。   拖着疲惫的身躯坐上大巴回到宿舍,张三和其他人一样,都累的不想动。这个宿舍的人张三都不认识,彼此之间也都无话,张三蹲在床旁边,捏着自己的胳膊,偷偷地看着其他四个人,他们躺在自己的床上,两个似乎在闭目养神,一个把自己整个都包在被子里,还有一个,也就是张三下铺的人,眼窝凹陷,死死盯着上方的床板,似乎要把它看穿,张三想:“这要是晚上,他这样盯着上铺的我……”张三打了一个冷颤。   他突然想起赵玥给他的手机还在羽绒服里,赶紧走到柜子旁,打开柜子,掏出羽绒服,这时,他转头发现眼睛凹陷的人正盯着他,张三内心有些恐惧,就把羽绒服直接抱到自己的床铺上。   他从旁边的梯子上爬上床,“吱吱呀呀”的响声在这间悄无声息的屋子中显得格外刺耳。   他爬上去,对着下面说:“没吵到大家吧?”   下面的四个人没有一个吭声的,张三有些自讨没趣,他慢慢趴下去,轻轻从口袋掏出手机,打开的一瞬间,张三彻底沦陷了。   赵玥的头像依然甜美地对着张三微笑,笑得张三一整天的疲惫都烟消云散了。   手机上没有任何显示,说明赵玥没有打电话给他,张三盯着手机屏幕看了一会,又重新放进了口袋,他一抬头吓出一身冷汗。   原本在下铺躺着的眼睛凹陷进去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床,站在了床边,脑袋正好对着张三,表情狰狞地看着他。   张三鼓起勇气问他:“怎么了?”嘴里出来的声音有些颤抖。   “呜哇……呜……呜哇”他伸出手对张三挥舞,嘴里发出诡异的声音。   “原来是个哑巴!”张三不由得朝他一笑,他想起以前,村子里也有过一个这样的哑巴,张三喜欢和他手舞足蹈地聊天,外人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唯独哑巴明白,经常被张三逗得咧着嘴,挥舞双手开心地直蹦高。   张三从床上坐起来,用他以前自创的手语向这个哑巴问候,这个哑巴却一直用手指着张三床上羽绒服的口袋,嘴里继续发出“吱哩哇啦”的怪叫。   张三以为他要看自己的手机,就指着羽绒服口袋朝他摆手,示意自己不愿意让他看,哑巴急了,一把抢过张三的羽绒服,从口袋掏出手机,装进自己口袋,把羽绒服又扔到张三床上,就躺到了自己床上,又在那里挺尸。   张三被他一系列动作弄得有些莫名其妙,他正准备下床要回自己的手机,这时,门被推开了……   张三正屁股撅着准备下梯子。   进来的是盆子和三哥。   “张三,你他妈的干嘛着呢?”盆子一把把张三从梯子上拉下来。   “到门口那里站着,三哥检查一下房间。”   三哥进来后,一直就没有说话,鹰勾似的眼睛扫射了一遍房间。   张三站到门口,才看清刚才抢他手机的哑巴早已恢复原状,凹陷的眼睛死死盯着上面的床板,一动不动。   其他三人也像没有听见有人进来似的,保持着自己之前的姿势。   这时,盆子走过去,打开张三的柜子,将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儿全部刨了出来,打开张三的手提袋,将里面的东西也全部倒了在了地上。   手提袋里,是秀禾姐给张三装的吃的穿的东西,有饼干、瓜子,有内衣内裤,甚至还有七八个自己做的白面干饼子。三哥蹲下来,伸出细长的手指一个一个拨拉,然后,慢慢站起来,往张三床上看去。   盆子二话不说,又将床上所有东西一把拉到了地上。   三哥捡起羽绒服,仔细的捏了一遍,盆子将被褥拎起来,抖了几抖,又抱在怀里捏了一遍。然后对三哥摇摇头。   三哥鹰勾似的眼睛转过来,盯着张三。   张三不敢看他,只好低头看自己的脚尖。   这个时候,张三的心里,浮现出赵玥穿着高跟鞋的模样,踩在酒店大堂的瓷砖上,发出悦耳的“当当当”的声音,和此刻,他的心跳一样响亮。   。 第37章檐下无雨,你不需我度   三哥走过来拍了一下张三的肩膀:“新来的都要过这一关,上次啊,有个家伙藏了一个雷管,差点出了大事……”   又转身给盆子说:“你小子总结的不错,根正苗红!”说完,就踱着步子和盆子走出了门。   盯着屋子里的四个活死人和满屋狼藉,张三这才发现自己后背已经汗水涔涔。   他蹲在地上慢慢收拾起自己的东西,边收拾边想:“三哥肯定是来搜查我的手机来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哑巴为什么要在关键时刻,把自己的手机抢走?”   张三想不明白,便拿起一包饼干,走到哑巴床前,递给他,打着手势表示自己想和他交朋友。   哑巴没有接饼干,甚至连动都没动。张三只好把饼干放在他头部位置,然后又拿出三个白面饼,分别递给其他三位室友。   这三位室友虽然没有坐起来,但还是接过张三递过来的饼子,打着手语道谢。   “一屋子哑巴!!!”张三惊呆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夜里,张三始终睡不着,他听着几个均匀的呼吸声,同时时刻观察聆听着下铺的室友,寻思着如何要回自己的手机。   他把头伸到床边,借着从玻璃窗外透进来的微弱的光芒,看见哑巴依然睁着双眼,盯着自己的床铺。   张三轻轻朝他挥手,他无动于衷。   张三想起白天三哥和盆子来搜查的那一幕,他又把头缩了回去,因为他觉得,哑巴并没有恶意,至少,保住了他的手机。   困意袭来,张三选择了蒙着头睡觉……   又是和昨天一样的货车,大家似乎麻木了。卸车,抽烟,喝水……张三在卸完最后一车香蕉后,问那个年轻的同事:“这么多,谁吃呀?”   “除了咱们,新北市所有人呀。”   “为啥除了我们?”   “你刚才不是捡了一个掉下来的咬了一口吗。”   “难吃……”   “哈哈哈……这没熟,等运到市里,就熟了……”   回到宿舍,张三看到几个室友一成不变地躺着,他为了巴结下铺的哑巴,把他包里的瓜子给他抓了一把。   这次,哑巴接了过去,却没有吃,而是洒在了自己床上,用手摆弄着。   张三给其他几位室友每人也抓了一把。还剩下一点,他准备再给下铺的哑巴,顺便套套近乎,张三回头的时候,发现哑巴用瓜子在床上,摆出一个“赵”字,接着,便收拢到一起,煞有介事地吃了起来。   纵横四海商贸集团,会议室。   李副总正在对着一干人做工作计划。   “……市委鲍书记重要指示,咱们纵横四海,作为全市龙头企业,在过去的一年,取得了骄人的成绩,全市GDP再创新高,离不开每个纵横人的努力拼搏……我已经向鲍书记立下军令状,今年,我们集团的毛利润,相比去年,要至少提高20个百分点!下面,我将各个分部的任务下达一下……”   “一会散会后,大家不要离开,我们要开展一次省市领导年度工作报告精神的专项学习,大家要做好相关记录,会有电视台和报社记者前来采访报道,大家注意自己的仪容仪表和言谈举止,务必将精神学深,学透!”   赵玥在报社的采访车上,盯着纵横集团大门口的雕塑望了好久。她对于这次采访,早就做好了计划,胸有成竹。   李副总一路小跑来到车跟前。   “记者同志,你们辛苦了,大家正在会议室学习文件精神,要不我们先进去?”   李副总笑容可鞠,加上他成熟英俊的衣着外貌、落落大方的言谈举止,报社一干记者摄像人员等都对他礼敬有加,大家客客气气地随着李副总进了会议室,顷刻间,便做好了采访准备。   李副总趁着大家各自忙碌的时候,走到赵玥身边:“这两天打电话你也不接……”   赵玥没有理他。   “几个一把手都在这个节骨眼里开会的开会,考察的考察,下周一回来,我请你万香楼……”   赵玥拿出包里的笔记本,翻开看着。   “我的姑奶奶……”李副总压低声音:“我还准备了一个惊喜给你呢!”   赵玥看着他:“可以开始采访了吗?”   “可以可以可以。”李副总声音更低了:“下周三,万香楼,包厢我都订好了……”   赵玥再没有理他,走过去开始调试话筒,李副总看着她的背影,眼里充满了爱意。   。 第38章万香楼   李副总西装革履,已经独自对着烛火坐了好久,他不时地捏着兜里的戒指盒,唯恐不翼而飞。   他等的是他已经等了四年多,如果可以,他依然可以等下去的赵玥——北新报社的社花。   记得大学的时候,他们一个系,赵玥低他三届,那时的李副总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一首专为赵玥打造的情诗,风靡全学院:有些爱情,后劲很大,身体被掏空,还意犹未尽……   赵玥也就是那个时候,不拒绝也不首肯,其实她心里知道,他就是她的白马王子,然而,一心向上的她,忽略了太多的雪月风花。   烛火摇曳了几下后,灭了,包厢里一片昏暗,李副总痛苦地闭上眼睛,原来,一厢情愿的爱情始终是卑微的,却如蛊附体,纵然疼痛,心底还是情愿。   赵玥推开门的时候,他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手里还紧紧握着那个戒指盒子。   她轻轻走过去,站在李副总的身边,看着他微微起伏的身躯,心顿时柔软了下来。   李副总这时醒了,他抬头揉揉眼睛,孩子般的笑容:“我以为你不来了呢……”   “开会耽搁了。”赵玥坐到了她的身边:“你一直没吃饭,在等我?”   “我以为你不来了呢,没想到睡着了。”李副总赶紧向她道歉。   “对不起!”赵玥眼神里充满了温柔,这位叱诧商海的青年才俊,因为自己,推掉繁忙的工作,独自坐在这里等了她两个多小时。   “你来了就好,饭菜都凉了,你等会,我重新点菜!”赵玥的到来,让李副总重新焕发了生机。   “嗯嗯……”赵玥再也不忍心拒绝。   烛火重燃,美人顾盼生姿。   李副总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付出,能换得如今赵玥对他的态度的转换,真值。他准备在菜上齐之后,掏出自己专程从比利时订做的戒指,许赵玥对他一生托付。   佳肴极尽奢华,一道接着一道。   “两个人点这么多,浪费呀!”李副总就喜欢赵玥这样的朴素的性格。他温柔地说:“为你,浪费一生又何妨?”   赵玥脸上飞起了红晕。   君子如兰,美人如玉,悠扬的苏格兰风笛,将气氛捏造的恰到好处,   门被推开了……   李副总刚伸进口袋的手停滞在那里,面带愠色地看着来人。   来的自然是要紧人,说的自然是要紧事。   万香楼老板,就算坐进他的辉腾里,仍然一副大厨样,大腹便便,低眉顺眼。   他正低眉顺眼地站在门口,尴尬地看着赵玥和李副总。   “我说万老板,你这未免太莽撞了吧,也不敲敲门……”李副总的涵养的确常人莫及。   “李总……实在不好意思,我……”   “啥事?你直接说,这里又没外人。”李副总双手一摊,暗示万老板,都是自己人。   “我……我们这里的菜品……”万老板仍旧畏畏缩缩,绕着弯子不肯直说。   李副总抱歉的看了一眼赵玥,对他说:“你能等我一下吗?”   赵玥点点头。   李副总走过去把万老板推出了包厢门。   两分钟后,李副总推门进来,正了正自己的领带,对赵玥说:“实在抱歉,久等了!”   “没事儿,你都等我那么久!”   “我们换个地方吃饭吧,马老板刚才十分抱歉的告诉我,大厨有事,今天的菜品是学徒做的,怕怠慢我们。”   “学徒就学徒呗!菜都上齐了,我们趁热吃吧。”   “不行,马老板都下逐客令了。”李副总笑嘻嘻地对赵玥说。   “什么呀?哪有这样对待顾客的?”赵玥有些恼火。   “别生气别生气!我们换一家,听说前面有家泰国菜,最近风头都盖过了万香楼呢。”   “要去你去,我不想这么腐败,一下子浪费两桌子的菜。”   “哎呀,你就纵容我一次嘛!”李副总面带哀求地看着赵玥,赵玥突然想到了什么,对着李副总狡黠地说:“如果让我换地方,除非……”   “除非什么?我都答应。”   “除非你告诉我万香楼为什么不让堂堂纵横四海的副总吃自家的饭菜?”   “我都告诉你了呀!他们怕招待不周……”   “借口!李伟峰,你好像低估了我的职业敏感力了吧!”赵玥反唇相讥。   “赵玥……你不要这样好不好?”   “那好,等你的所做所为,和这幅皮囊匹配了的时候,再来找我!”赵玥撂下这句话,摔门而出。   李副总握紧拳头,盯着赵玥离去,心里想起一句歌词:“爱上一匹野马……”   “我迟早要征服你!”李副总将戒指往桌上一拍,一把将整桌的饭菜全推到了地上……   赵玥下楼后,坐在车里并没有离开,职业的嗅觉让她不由得回顾起整件事情的经过,得出的结论是:万香楼与纵横四海集团,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她,想到了张三。   她把张三安排进纵横四海集团,除去一点对他的同情,更多的方面考虑到的是,张三是那种一看就老实巴交,毫无防备,典型没见过世面的农村人,丝毫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不像之前的她安排进去计划给她拍照取证的老周,没出两个月,就被没收了手机,差点暴露了赵玥自己的身份,到如今,还音讯全无,赵玥借着各种机会走访纵横四海,却一筹莫展。   此时的张三,已经足足当了一周的操作工了,因为没有其他繁杂的念头,他做的还算顺风顺水,每天机械地上下班,回去倒头便睡。几天里,他绞尽脑汁地试图从哑巴那里要回自己的手机,结果却徒劳无功,他有两次趁着哑巴上厕所,偷偷搜查了他的床铺柜子以及角角落落,结果一无所获。   张三觉得,哑巴肯定是吃过这方面的亏,才好心帮他,把手机给藏起来了。   于是,他记着赵玥的话,踏踏实实地做着自己份内份外的工作,一个月后,张三提成了小组长,工资加了200元,盆子好心帮张三在园区的银行分点办理了一张卡,张三终于,有了两千元的存款,他干劲更足了。   又过了一个月,他觉得要回手机已经无望,每次坐着大巴车进出大山,他总会留意身边陌生的车陌生的人,希望再一次看到赵玥的身影。   而此时的老周……说起老周,这个一生未娶,无儿无女的老周,不得不提起一年前,他家里遭遇拆迁,七十七岁的老母亲,宁死不愿将自家的祖坟迁走,老周拗不过母亲的脾气,提着汽油桶准备和推坟的推土机同归于尽,结果被公安部门以扰乱治安罪判处15日拘留。   拘留所里,老周见到了赵玥,一个值得自己为她赴汤蹈火的女孩。   赵玥只是看了一眼铁栏杆后面痛哭流涕的老周,等他释放回家,便看到一个给自己母亲洗脸梳头的女孩,老周活了50多年,第一次对着一个小辈下跪,赵玥也跪在他面前,扶起老周,就在这一霎那,老周的母亲也释怀了,同意了祖坟的迁移,赵玥也通过自己的关系,为老周谋取了一份小区园艺工的稳定工作。虽然老周母亲在半年后因心脏衰竭不治而亡,赵玥帮老周忙前忙后帮忙,一段忘年交便再也拆不散了。   此时的老周,正为了手机充电发愁。   当他在夜里看到张三手机上赵玥的头像后,他理解为赵玥知道了自己的处境,想让他安全离开,殊不知,他已经无法离开了。   他只好尽可能多的为赵玥拍一些触目惊心的照片,并且,保证这部手机万无一失。   未曾想,他将手机藏在自己的防毒面具里面,两天里,只冒死偷拍了五六张,手机就没电了。   当他看到张三和盆子走的近,而盆子也对张三照顾有加,于是便打起了张三的主意。   这天,他和往常一样,躺着,耳朵里听着张三进门的声音。   他虽然为了保全赵玥,自己咬断了舌头,但是,他的听力却一点没受影响,当张三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的时候,老周便起身堵在门口。   张三竟然有些惊喜地看着他,以为他终于想给自己还手机了。   老周没让他进门,而是将他拉到了厕所,递给他一个从纸箱上撕下来的纸片,上面写着:“你去吧盆子的充电器偷来,否则我就把手机给三哥,他会把你弄成我一样的哑巴。”   他让张三看完,就把纸片撕碎,扔进了粪池里。   张三顿时无比恐惧,盆子、三哥、哑巴、手机……这其中到底是怎样的关联呢?   他回到宿舍,疲惫不堪,下铺的哑巴又没了声音,但他断定,自己的手机一定还在他的手里,否则,他不会让他去偷盆子的充电器。   然而,张三还有打算,因为他才想起,赵玥给他的充电器,他在坐盆子车的时候,不小心掉在座位下面的缝隙里了,这样,只要他能接近盆子的车,他不用偷,就可以得到充电器了。   拿到充电器,他就要引诱哑巴把手机拿出来,然后,逃离这个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祸不单行,老周在第二天,竟消失了。   就像空气一样,当三哥气急败坏地踏开宿舍门时,张三彻底慌了。   。 第39章春节无你,我将狮头舞乱   张三的第一感觉,自己再也联系不到赵玥了。老周的消失,也就意味着赵玥给自己的手机也消失了。   过了一天,盆子让张三搬到下铺来,这样就不用每次都撅着屁股上上下下。   张三躺在老周躺过的床上,学着他睁着眼睛盯着上铺的床板,眼神竟也变得空洞。   春节马上到了,纵横四海园区被一些工人装扮得富丽堂皇,张三能从宿舍的窗户里看到山下的园区彩灯闪烁,五彩斑斓。   老周消失后的一周,张三还是想办法从盆子的车座位缝隙里取回了自己的充电器,他把它藏在了卸车平台平时抽烟喝水休息的角落里,那里有一堆废旧托盘,貌似已经放了很久了。   春节转眼就来了,张三他们放了一天假,洗衣服,刮胡子理发……年三十晚上,张三站在窗户边,看着腾空绽放的烟花,绚烂至极后,归隐于夜幕,像一个斑斓的梦,真是而又虚幻。   张三听到一阵杂乱的声音,他回头,发现剩下的三个哑巴竟然在年三十的夜里,像癫狂了一样,其中两个用头顶着自己的被子扭动,活脱脱一条怪异而且恐怖的巨虫,刚经历了一番挣扎以后,破茧而出,似乎准备吞噬这个世界。   而另外一个哑巴,在他们面前跳着奇怪的舞姿,引导着巨虫忽高忽低忽上忽下,手中握着一个闪烁不定的光源。   张三定睛一看,赫然看到自己的手机,忽明忽暗地闪烁着。   “来电话了……”张三大叫一声,扑上前去,从他手里夺过手机,夺门而出,边跑边接通了手机。   他记得很清楚,赵玥要求他接电话的时候,找一个安静的地方。他跑到宿舍后面,只听见电话里传出来赵玥悦耳的声音:“张三,过年好,我是赵玥。你说话方便吗?”   张三激动地说不出话来,赵玥似乎有一种魔力,这种魔力,致使张三握紧了手机,仍然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喉咙里发不出任何声音。   赵玥在电话那头接着说:“我知道你们那里不让使用手机,所以没给你打过电话,今晚年三十了,我试着拨了一下,竟然通了……你好着没张三?”   “嗯嗯……”   “你别光顾着听我说,你也说说嘛!”   “好,我说。”   “你把手机藏哪里了呀?怎么充电的呀?他们没有搜查你吗?你现在上什么班,干什么工作呀?”赵玥一口气问了一大串问题。   “嗯……”张三不知道先回答哪个问题,只好说:“我现在,每天都在卸货。”   “你吃的住的都习惯吗?有没有长胖些……”赵玥的声音因为兴奋,听着有些颤抖。   “嗯嗯,都好的很……我踏踏实实干着呢。”张三倒是没刚才那么紧张了。   他听到电话里的赵玥说:“你还记得我给你教过的,用手机照相,记着没?”   “记着呢……”   “那就好,你把手机还是保管好,要是有什么好玩的,你就照下来,等年过完,天气暖和了,我就闲了,来看你……”   “行!”张三恨不得明天就春暖花开,突然他想起一件事,就问:“赵爹还好吧?”   “我爸……好着呢好着呢,下次我来,把你接上你和我爸好好聊聊。”   “他的二胡在秀禾姐家呢……”   “好了,不说了,我要接个电话……张三,记得给我拍好玩的照片,尤其是那些你弄不明白的事情,你就拍下来。”   “嗯,我会的……”   “保管好手机,你也保重身体啊……”   “嗯……”   “嘟嘟嘟……”电话挂了,张三没有把手机从耳朵上拿下来,依然紧紧贴着自己的脸颊,想起赵玥那次睡着的时候,翕动的鼻翼,起伏的胸膛……像仙子一样,满身晨光……   似乎纵横四海的春节特别短暂,每天到达的车辆几乎比平时多了一倍,然而,张三并不觉得累,他一如赵玥所料,正在艰辛的劳作中飞速地成长着,倘若几天不刮胡子,你会在卸车台上看到一个满脸虬髯的男子,来回奔波于各类货物之间,这些情况,盆子看在眼里,也传到了三哥的耳朵里。   三哥的耳朵最近总是出问题,春节之前李副总狠狠地一个耳光,让他至今为止,依然觉得这个世界嗡嗡作响。   半成品库的出货率已经远远支撑不了眼下庞大的市场需求了,他使出浑身解数,笼络几乎半个新北市的得力人手,依然难以支撑,因为,半成品库的工作,并不适合所有前来打工的人,三哥为了掩人耳目,开始只是使用一帮社会福利院推送过来的聋哑人进行培训后上岗,当然,此举也让纵横四海在新北市火了一把,连续几周,新北电视台、报纸、自媒体争相报道纵横四海为残疾人提供再就业平台,号召全市企业学习仿效。   如今,随着集团业务飞速发展,加之前期横空问世一个莫名其妙的老周,李副总一个耳光打醒了三哥,他知道,自己肩上扛着的,不只是自己的人头,还有关系到集团存亡兴衰的重担。   近期入职的每个员工,三哥都会亲自过眼,因为,半成品库,太需要一个老实可靠的人来参与进来了。   “就他了,这个张三,季度考核了吧?”三哥拍了拍自己的光头,问盆子。   盆子跟着三哥久了,连一些小动作也被耳濡目染,深得三哥真传,他摸了摸自己人头:“张三文化程度不高,其他确实合适。”   “你的意思是我们没文化的就不能干事了?”三哥斜眼瞄着盆子。   “不是不是……”   “集团成立不久,还不是我这个没有文化的大老粗,拯救了那帮书呆子,让集团发展的顺风顺水?”   “是是是……”盆子忙点头哈腰:“我这就去安排……只是……我担心这个张三,要让他记住那么多的比例数据,难啊……”   “数据个屁!我发现你是越混越蠢了,当初我拿饮料瓶盖子当标准的时候,怎么没人给我提数据?提比例?”   “三哥教育的对……三哥,我这就去……”   盆子走后,三哥沉浸在当年的回忆里……   集团当初才起步,万事皆难,李副总刚入职,抬手就是一个大单:一千五百吨的香蕉订单。   付款,运输,储存……整个集团都盯上了这个订单,一切都进行的十分顺利,然而快到了分流交货日期,一千五百吨从广西远道而来的宝贝,依然绿油油地躺在库里,不愠不火。   李副总急的抓耳挠腮,各种在网络上查找解决办法,然而,香蕉不同于苹果梨子或其他水果,不熟,没人要,熟了,很快就烂了。   三哥没有站出来,只是告诉李副总,让他放心,这事儿包在他身上。   慈不带兵,义不言贾。三哥大摇大摆地招呼着前来订货的客户,出来的时候,客户们脸上都带着神秘的笑容。一千多吨,十天不到,批发一空,接下来,各类订单纸片一般飞来了,纵横四海没有辜负省市领导的期望,李副总坐稳了副总的交椅,三哥也盘下了自己梦寐以求的洗浴中心,从此酒池肉林,好不自在……   “张三……张三”盆子高声呼喊,张三擦着汗跑过来。   “你小子时来运转啦!”   “彭哥……”   盆子朝着张三有捣了一拳,这次,却被张三敏捷地抓住了。   “哟……你小子……”盆子抽出拳头:“跟我走!”   “这车货……”   “让你走就走,废话多,三哥会割了你的舌头……”盆子朝他吐出舌头,用手狠狠一砍。   张三和盆子来到山里通道西侧的一个库房,令张三没想到的是,这个库房比他想象的还要大,里面紧紧有条,各类标示牌正规有序,但工人不多,有的在擦地板,有的在整理一堆牛皮纸,有的看着张三和盆子。   这时,张三看到了他的三个舍友,他热情地朝他们挥手,他们依然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盆子把张三带到一间办公室。   干净整洁,有一个枣红色的办公桌和一排保险柜。   “以后,你就在这里上班,怎么样?”   “我……这……”   “别我我我的,不过,三哥就看上了你这话少人认真的德行!”   “这里以前老周负责的,那个老东西,不疼的指头往磨眼里塞,不知好歹!”   “老周去哪里了?”   “这是你能问的吗?”盆子瞪了一眼张三:“外面这些人,都归你管,他们都是些聋哑人,你让他干啥就干啥!”   “还有,这里的一切情况,都在监控底下,你可不能学老周,自作主张。你要一切听我的安排!”   “我会做好的!”张三觉得自己被重用,心里无比谨慎。   “好,三哥果然没看错你。从现在起,我说的、教你的所有的东西,你都要记住,不能出一点差错,否则就送你VIP。”   “什么屁?”   “哈哈哈,一个好地方,吃住全管,每天除了抄写公司财务报表,还让你看电影呢……”   “我没看过电影……”   “你不会想看的!”盆子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张三。   在培训张三的两天里,盆子甚至有些嫉妒张三的领悟能力,这个只有小学文化,没有一点社会经验的家伙,竟然能把他学了整整一个月的东西,用两天时间,全学会了。   盆子懊恼地骂了一句:“你特么真的心无杂念吗?”   张三有杂念,他的杂念来自那部他藏在卸车平台角落的手机上。   他惦记着,如今眼前的这些东西,肯定是赵玥说的那些好玩的东西,他要想办法照相。   人总不明白,要完成自我救赎,在这段路途上,未必荆棘丛生,也会杨柳堆烟。   张三却不知道,他所做的一切,仅仅是为了等春风化雨,等一场井水不犯河水的相逢。   。 第40章你在,世界就不会远   当年三哥用他的土办法,让纵横四海商贸集团打响了在新北市垄断农副食品从运输,储存,分流,一条龙经营的第一枪。   张三从没有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过,他尽快地熟悉了半成品库的操作流程,并且亲自操作各类生鲜产品的储存分拣等工作。   这期间,他说服盆子,让他再去一次卸车平台,和他以前的同事们一起抽支烟,聊聊天。   回来后,他将带回来的手机关了机,和充电器一起放在了一个安全的地方。   张三也慢慢熟悉了三哥当年的土办法,例如香蕉,来的时候,又绿又硬,,十分便于储存,客户按照订单拉走的时候,依然又绿又硬,无法售卖,然而,三哥有他的高明之处,张三牢牢地记在心里:一吨的香蕉,只能给客户一矿泉水瓶盖的药水,这种药水,其臭无比,但是,有神奇的作用,客户将绿香蕉拉回去后,根据售卖的日期,将它混合在水里,再在香蕉上盖上一层牛皮纸,用喷雾器均匀喷洒后,棉被捂住,不出48小时,香蕉便会变得又黄又嫩,让人垂涎欲滴。   还有一种药水,用法和用量都不一样,但是,能让一些珍贵的海鲜保持活蹦乱跳,和空运过来的没有什么区别。   最神奇的是,一些难以储存的食品,在三哥的指挥下,都能顺应市场需求,让前来订货的客户,无不举手称赞。   张三用了两个月的时间,近似卖弄地将自己学到的这些东西,都一一拍进了手机,甚至,他还对着手机自拍了几张自己的照片,都笑的很灿烂。   张三想让赵玥看到自己,他每次偷偷打开手机的时候,花费时间的不是拍照,而是盯着屏幕上的照片,呆呆地看一会,舍不得关上。   细水长流的日子里,盆子会经常和张三呆在一起,给他讲自己的过往,给他看自己买回来的书,盆子最大的梦想,就是当兵,然而他有先天性预基综合症,绿军装的的梦,只能分享给张三。他总是会调侃地问张三:“你有什么梦想呢?”   “以前,我梦想着自己的土豆玉米丰收,后来,我梦想能和你一样开车……”   “这有什么难的,那天闲了,我让你开着过过瘾!”   有时候,盆子会盯着忙碌的张三和其他同事看很久,等张三回到他旁边抽烟的时候,盆子落寞地问他:“张三,你有喜欢的女孩没?”   “……”   “我被甩了,我不想活了!”   “什么?”张三惊讶地问。   “爱情……唉,你不懂……”   “嗯,就是,我没听说过爱情。”张三将烟头掐灭。   “张三,等过几天不忙了,我们开车去玩一天吧,你陪我散心去。”   “去哪里?”   “哪里都行……要不去你那个村子吧,看看咋样了?”   “真的可以吗?”张三目光里透出了异样的光芒。   “早上去转一圈,下午就回来了。”   “路过田家庄的时候,能不能停一下车,我想去看看司机大哥的坟?”   “你抱过的那个死人?”盆子有些惊讶!   “嗯,我想给阿芷买点吃的玩的……”   盆子盯着张三看了一会,将烟屁股狠狠往烟灰缸里一捣:“还是单纯好啊!我也要做你这样的人,什么狗屁爱情,埋葬的都是良心。”   三天后,惊蛰。   惊蛰三侯:“一候桃花,二候杏花,三候蔷薇。”第一声春雷在张三头上响起的时候,盆子告诉他:“万物复苏了,我们也明天出发。”   “好,谢谢彭哥带我去。”   “对了,你的工资卡我给你拿着,你不要带任何东西出园区,本来三哥不同意,我好说歹说,才给我们批了一天的假。”   “我知道了。”   次日,张三坐上了盆子的车,趁他不注意,将手机塞进了座位旁边的缝隙里。   果不其然,三哥在门口的雕塑下面站着等他俩呢。   他走到张三这边,拉开车门,让张三下来。   张三下了车,三哥问盆子:“这小子带了什么东西出来?”   “就带了他自己,我交代过的。”   三哥转头看着张三,然后说:“你过来!”   张三知道怎么回事,就走到三哥跟前,三哥仔细地搜了一遍身,然后对盆子说:“早点回来,你知道该做什么。”   “知道,三哥,我们下午晚饭前肯定回来了就。”   一路上,张三和盆子两个人心情都很好,盆子一路上唱着歌,张三看着路边的人、山、树……一切都如此亲切。这时的他,无比怀念以前,虽然当初缺衣少食,但,天地很宽。   半路上,盆子热心地帮张三取了一千块钱,指导张三买了一些孩子喜欢的东西。盆子着实羡慕起张三来了,一个无牵无挂的人,用善良对待着这个世界,单纯,洒脱!   司机大哥的坟安静的躺着,张三跪在坟前,点燃了买好的纸钱,霎时间,纸灰飞做白蝴蝶,送往九泉。   阿芷听到门外的车声,便自己跑了出来,看到张三后,愣了一下,转身就往回跑。秀禾姐从门里出来,顿时热情的走过来。   “小兄弟,你都长高了,难怪阿芷没把你认出来……过来阿芷,你看看谁来了?”   阿芷躲在秀禾姐身后探出个脑袋。   “秀禾姐,这是我的同事,彭哥。”张三指着盆子介绍。   “秀禾姐,张三给我说过你。”   “赶紧进屋赶紧进屋。”秀禾抱起阿芷,将两人推进门。   还是熟悉的地方,张三感触良多,秀禾泡好茶,张三将买的东西放在炕上,阿芷便跑过去摸摸这个摸摸那个。   “你和孩子没去娘家吗?”   “去过几天,大人小孩都不习惯,再说,我不忍心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秀禾眼眶又湿了。   你在,世界就不会远。   我在,你就不会孤单。   “秀禾姐,我去下厕所,在哪里?”盆子赶紧打圆场,同时学着三哥摸着自己的脑袋,一下子把大家都逗笑了。   张三站起来:“走,我带你去。”   俩人出了门,张三指着拐角处的茅厕:“就那里!”盆子从车里娶了一卷卫生纸,来不及关门,就跑了过去。   张三赶紧从车座位缝隙掏出手机,折会屋子,交给秀禾姐:“姐,等我们走了,你打开手机,上面只有一个电话,你让她来取。”   “咋回事?”秀禾姐没弄明白。   “这手机是别人的,你帮我还给她就行了,我不方便。”说完,张三便跑出去站在车跟前等盆子。盆子提着裤子出来后,看见张三,就说:“你赶紧打个招呼,我们还要赶路呢,下午回不去就麻烦了。”   秀禾姐一再挽留吃饭,张三和盆子因为时间有限,只能告别了母女二人,驾车离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盆子成天缠着张三,让他给自己讲一个人在山里守了四五年的过程。他帮张三他们尽快做完手头的事,便把张三拉进办公室,两个人点上烟,一个皱着眉头说,另一个眉飞色舞地听……   清明节前夕,雨水慢慢多了起来,山头逐渐泛绿了,张三和盆子的关系也越来越好,这天,一队公安人员将他俩和其他同事带上车的时候,张三看到另外一辆车里的三哥,正恶狠狠地盯着他和盆子。   拘留所里,张三和所有的人都分开了,他被带进了一间审讯室,而后,拷上了手铐,张三一下子冷汗直流。   进来的一位警察,用了冷冰冰的眼神看了一遍张三,然后用威严的语气问:“叫什么名字?”   “张三!”张三战战兢兢的回答。   “年龄?”   “21”   “在这里干了多久?”   “嗯……”张三想了想:“五个月。”   “别紧张,我们都是文明执法,你把你知道的全部说出来就没事了……”   并没有没事,晚上,张三还在发抖,他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张三蜷缩在一个角落里,想起自己那年冬天,和现在一样,蜷缩在炕洞里,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煎熬的一夜。   众生皆苦。   。 第41章烟尘四起   张三在马老板摔破头,帐篷里的老人告诉他公安人员会把他抓走时就想过这个场景。此时,他窝在看守所里,倒是有些坦然,觉得自己再也不欠马老板了。   判决结果下来了,三哥被判处有期徒刑6年,盆子12个月,张三6个月,其他哑巴同事拘留教育15天,然后送回福利机构。   张三从看守所被带到了新北市第二监狱。在哪里,他换上了干净的囚服,头发被剪的很短。   他本来就是个话不多的人,在第一个月监狱组织的培训期间,张三成绩优异,尤其是各类规章制度的理解记忆,队列动作的熟悉掌握,他都学得十分刻苦,成了学习班中的典型。分管他的狱警在培训结束后,分配张三组的其他人都去车间学习车工的相关技能和工作,而将张三调到针织车间,并且只要有新的服刑人员进来,都传唤张三,让他去做示范。   张三花了一个月,学会了织毛衣,同时他高挑的身材,标准的队列动作和诚实守纪的性格,让狱警将他任命为训练组长,很多时候,狱警都会躲在阴凉地方,看着张三煞有介事地训练新的服刑人员……   张三织毛衣的劳务费,足够他买各类日常用品,每天下午六点半以后,他都会花上好一两个小时,靠在自己的床铺上,打开借来的各类书籍,认真地读,因为很多有不认识的字,张三就翻开字典查。   张三甚至觉得,新北区第二监狱,是他呆过的最舒服惬意的地方。   如果不是胡老三进来。   胡老三没认出这个躺在床上看书的小伙子,张三在他的印象中,依然是蜷缩在帐篷里,被他用脚踹的那个瘦弱的男孩,眼前这个身上的疙瘩肉几乎和他媲美的家伙,要不是看他一脸俊秀,痴迷地看着书,胡老三几乎觉得他就是这间号子里自己最大的对手。   胡老三进来后的好几个晚上,对着众多无聊的狱友吹嘘他是如何将摸自己老婆胸的工友一拳就让他报销了一只眼睛,又怎样一脚端掉了他撒尿的家伙……   众人听的越是起劲,胡老三越是兴奋,恨不得将那个场面再重新演绎一下。   张三却沉迷在书里。   书,是个神奇的东西。   他慢慢知道了自己和盆子他们为啥会来到这里,知道了触犯国家法律之后的后果,他知道了风从山梁上滑过的呼啸,被称为“天籁”,知道了盆子失恋后,对自己说不想活了的纠结,知道了人在闹市的孤独,知道了他经历过的种种,都在一本书里,被誉为“人生”……   胡老三在众人逐渐对他的故事失去了兴趣后,便将目标转向了张三。   最初,胡老三只是试探着走过去摇晃张三的床,张三认得他,却并不理他,不是因为怕他,而是因为在工地上,自己的无知,给胡老三造成的困扰,为此,张三一直很内疚。   胡老三不这么想,他希望大家都把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恰恰这个每天晚上看书的家伙,把自己当作空气一样,让他十分不爽。   胡老三走过去,大摇大摆。他知道其他人都看着他。   “喂,小子,跑监狱里学文化来了?”   张三对他笑了笑:“胡哥……”   “哟,上道,还知道叫哥……”胡老三得意地看着其他狱友:“平凡的世界……”他把张三手中的书抢下来,装模作样的看了看。假装掉在了地上。   “哟,不好意思,你自己捡起来吧!”   张三捡了起来,没有再看胡老三。   胡老三于是夸张地笑着:“哈哈,傻叉一个啊,肯定被书里的女人迷上了……”   众人哈哈笑着,胡老三很有成就感地回到自己床上,重重地躺下来,他知道,自己漫漫的服刑生涯,又有了一个有趣地点缀,以便熬过这没有尽头的周而复始。   做为国家法律制裁体系的一个工具,监狱担负的不仅仅是看管改造的功能,更多的是对服刑人员的惩戒和引导自我救赎。   每天面对相同的的人,做重复的事,就算上厕所,似乎也有“第三只眼”时刻注视着你,让你片刻不得放松,这样的日子,并不是胡老三想要的,他内心比任何人都渴望自由,他不敢保证自己三年后,老婆会不会跟着别人跑了。他总在深夜其他人酣睡的时候,内心莫名地烦躁,唯有白天在做完工后,大家一起聚在自己身边,听他吹牛,看他耀武扬威,他才能捱过这寂寞烦躁,等每一天的日出日落。   他甚至希望有人和他干上一架,最好流血。热血总会让他心潮澎湃,暂时忘掉烦恼。   张三无疑是最好的人选,胆小,怕事,不动声色,人缘一般。   胡老三瞅准了今天吃完饭回到号子里,给大家表演完自己胸肌抖动的技能后,大家都躺在床上想心事的时间。   胡老三干脆脱掉裤子,只穿着一件内裤,站在了张三的床头。   “厕所没纸了,把你书撕两页,老子擦屁股”。   他盯着张三说。   。 第42章高墙外的风   起风了,北方的天,风永远肆虐,能摧毁一切黄花青草,红叶紫藤。   豪华的酒店内,门窗紧闭,丝毫感受不到一缕风声,老赵头西装革履,携妻女二人正坐在餐桌前,品尝美食,不时觥筹交错,清脆悦耳,李伟峰特意修剪了头发,让他帅气的脸毫无遮挡地展示在未来丈人的面前,他的父母倒是显得比较局促,因为赵玥强大的气场,远在他们儿子之上,哪怕现在只是乖乖坐在那里,偶尔看看自己不停举杯的父亲,暗中拉拉他的衣襟示意少喝。   赵玥依然是赵玥,妩媚之外,总散发着一种洞穿他人的能力,普通的对视,便让你意识到自己多年也曾触及的龌龊事,都被她赤裸裸地望穿,继而抽丝剥茧,心会被扯得生疼,却难以挣扎。   李伟峰此时电话响了,他连忙举手示意自己的抱歉,然后转过身,礼貌地接听了电话:“喂……我是李伟峰……”   大家都看着他的背影,没有声张,因为,今天的订婚宴,赵玥和他,都是主角。   “是的,家庭聚会……秦总,非常感谢您的祝福……这么巧……”   不一会儿,李伟峰挂了电话,对大家抱歉地笑笑:“我们老板在楼下看到我的车了,他们也在这里吃饭,就过问一下。打扰大家了……”   话没说完,服务员敲门进来了,身后跟着满面春风的秦梓荣。   “实在冒昧,我不请自来!”秦梓荣抱拳作揖:“没办法呀,我一眼就看到了我们得力干将的车,不过来一下,就显得我小气了……”   “哪里哪里……”李伟峰的父亲赶紧搬椅子示意秦梓荣入席。   秦梓荣摆摆手:“我就在隔壁包厢,不用客气不用客气……”他转头看着李伟峰,拥抱了他一下:“李副总不准备介绍介绍?”   李伟峰赶紧点头:“失礼了,我给大家介绍一下……”他清清嗓子:“这位是我的老板,新北国威建筑集团董事长秦梓荣秦总。”他接着说:“这二位是我的父母亲。”   秦梓荣走过去分别握了一下手,客气地打招呼:“二位前辈好!”   “这二位是赵叔赵姨。”   秦梓荣握手鞠躬:“二位好二位好!”   “这位是我的未婚妻,赵玥!”   赵玥主动握手:“秦总好,李伟峰今后就仰仗您了!”   秦梓荣握住赵玥的手:“赵玥……赵小姐?咱们新北日报的顶梁柱?”   李伟峰赶紧打圆场:“过奖过奖……”   “哎呀,久仰大名啊!李副总你真是有福气啊,新北市的宝贝,你也敢据为己有?”秦梓荣说完,哈哈大笑。   其他人也被他逗的呵呵直笑。   秦梓荣接着说:“你们接着吃,我就不打扰了,李副总你就放开喝,我的司机今天专门担任你的代驾。”   “不用不用,赵玥不喝酒,她能开车呢……”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还跟我客气。”秦梓荣笑着说完,就摆手出去了。   大家各自坐在椅子上,李伟峰又举杯,敬了老赵头一杯,老赵头喝的有些高兴,大着舌头问:“你这个老板很赏识你啊,看得出来,他可是挣大钱的老板呀……”   李伟峰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幸福弄得有些虚荣,接过老赵头的话说:“这秦总在生意场上绝对是一把好手,就最近两年,收购的小型公司,不下三十家了,他放着自己瑞图区白书记的同学关系不用,硬是自己打下了一片江山啊……”   “厉害厉害!”老赵头朝着李伟峰举着大拇指。   “白书记?”一直没有说话的赵玥发话了:“瑞图区白敬玉白书记?”   “没错。”李伟峰对着自己的未婚妻笑着说。   “白敬玉书记……孙区长……”赵玥若有所思地念叨着。   “什么孙区长?瑞图区区长现在都姓谢了……”李伟峰灿烂的笑着纠正。   “对,孙建国被判刑了……”赵玥意识到自己的失误,赶紧捂住嘴巴。   大家哈哈大笑,气氛异常和谐。   “孙建国……孙建国……”赵玥跟着大家笑,心里却念叨着这个名字:“怎么这么耳熟?”   李伟峰的父亲站起来:“来,我敬未来的亲家亲家母一杯!”   老赵头端着酒杯站起来,脚没站稳,手连忙扶在桌子上。   赵玥母亲赶紧扶住他小声说:“少喝点!”   “难得这么高兴,我今天要一醉方休……”   “坏了!”赵玥喊了一声,大家都愣住了。   赵玥对着李伟峰说:“我那个朋友今天出狱,我答应接他的!”   “你明天再去看望嘛,今天这日子……”李伟峰内心有些愠怒。   “不行,麻烦你照顾一下我父母。”说完,赵玥披上衣服就出门了,剩下大家都愣在那里。   张三无处可去,他在风里等了很久,依然没有赵玥的影子。他不得不打破长久以来出狱之后不回头的惯例,拎着包敲响了警卫室的门。   警卫诧异地看着他:“你回来干什么?”   “接我的人没来,我等了半天了,这会风太大了,我进来躲一会行不?”   警卫有些哭笑不得,招手示意他进来。   张三进去后,在一个椅子上规规矩矩地坐着,盯着站得笔直的警卫。   赵玥驾车赶到新北第二监狱门口的时候,没有见到张三,却看到自己单位的车。   她跑到车跟前,看到一个同事就问:“什么情况?”   “瑞图区前区长孙建国畏罪自杀了。”   “怎么不进去?”   “还没拿到许可!”   赵玥返回车里取上自己的记者证,然后径直走到警卫岗亭。   “同志请留步!”   赵玥将记者证打开展示给卫兵看。   “请您退回到黄线以外!”   赵玥听话地退回去,边退边说:“我进去跟踪一起自杀事件!”   “在我们没有接到任何许可之前,请在黄线外等候!”   卫兵不容侵犯。赵玥只得退到黄线以外,伸着头看着铁门。   这时,她看见了躲在警卫身后的张三。   “张三……”她惊喜的大喊了一声。   警卫回头问张三:“这个记者是来接你的?”   “是……”   “你可以走了!”   “是……”   张三往出走。   “把你的包带上!”   张三回头,包还在墙角,他拎起来向警卫道谢,然后朝着赵玥快步走了过去。   。 第43章那日折不尽长安柳,欲说心事,还把浊酒。   赵玥把张三接到车里,看到张三还穿着去年的衣服,她便去和自己的同事打了招呼,然后载着张三出发了。   张三系着安全带,用手扶着膝盖乖乖地坐着。赵玥余光看着张三,轻轻一笑,伸手打开了音乐。   “拦路雨偏似雪花饮泣的你冻吗   这风褛我给你磨到有襟花   连掉了渍也不怕怎么始终牵挂   苦心选中今天想车你回家   原谅我不再送花伤口应要结疤   花瓣铺满心里坟场才害怕   如若你非我不嫁彼此终必火化   一生一世等一天需要代价   谁都只得那双手靠拥抱亦难任你拥有   要拥有必先懂失去怎接受   曾沿着雪路浪游为何为好事泪流   谁能凭爱意要富士山私有   何不把悲哀感觉假设是来自你虚构   试管里找不到它染污眼眸   前尘硬化像石头随缘地抛下便逃走   我绝不罕有往街里绕过一周我便化乌有   情人节不要说穿只敢抚你发端   这种姿态可会令你更心酸   留在汽车里取暖应该怎么规劝   怎么可以将手腕忍痛划损   人活到几岁算短失恋只有更短   归家需要几里路谁能预算   忘掉我跟你恩怨樱花开了几转   东京之旅一早比一世遥远   谁都只得那双手靠拥抱亦难任你拥有   要拥有必先懂失去怎接受   曾沿着雪路浪游为何为好事泪流   谁能凭爱意要富士山私有   何不把悲哀感觉假设是来自你虚构   试管里找不到它染污眼眸   前尘硬化像石头随缘地抛下便逃走   我绝不罕有往街里绕过一周我便化乌有   你还嫌不够我把这陈年风褛送赠你解咒……”   车匀速地开往闹市区,在一家“海澜之家”门口停了下来,赵玥让张三下车后,俩人走到了店里。   “给他从头到脚选一身吧!”赵玥对营业员说。   营业员热心地把张三带到镜子前,一边替他量身材,一边好奇地打量着他:一个头发短寸,身板硬朗,五官精致,眼神炯炯的帅哥,穿着一身与之极不匹配的衣服。   “先生,你是喜欢西服还是休闲装?”   “我……”   “西服吧……”赵玥也看着张三。   营业员不一会儿就提着一堆衣服,指着玻璃门对张三说:“先生你去试衣间换上看看满意吗?”   赵玥打开门,示意张三进去。   张三关上门,抓紧时间脱衣穿衣,然后开门出来。   “扑哧……”赵玥捂着嘴笑起来:“这腰带你也得系起来,第一个扣子不用扣……”说着她就帮张三打开衬衣第一颗纽扣,正准备教他系皮带,张三紧张地捂住小腹。   “从这里穿进去,一拉,然后别进这个扣子……”赵玥没在意张三的举动,我行我素地指点着。   “这皮鞋合脚吗?服务员麻烦给他找双袜子……你看你的袜子后面都快磨破了……”   这一瞬间,张三想起自己的母亲。   “麻烦把这旧衣服装起来,我来付款……”赵玥做事,干净利索。   再从店门口出来的时候,赵玥望着自己身边的张三,禁不住弯起月牙般的眼睛,笑着对张三说:“你特别帅你知道吗?”   “我……才不帅,是衣服好看……”张三盯着脚上磨砂皮的鞋子,有点不舍得走路。   “走,回家,看看你的忘年交喝醉了没有!”赵玥提着张三的旧衣服,向停车场走去。   “小玥……”张三在身后叫了一声。   “嗯?”赵玥停下脚步。   “买衣服的钱,我会还你的。”   “好,不过,我是用你的钱买的。”赵玥看着他笑。   “我没挣到钱……”   “马老板托人给我爸捎来的你的工资呀……”   “他的头……”   “他自己滑倒的,不管你的事儿。走吧,上车。”   老赵头躺在沙发上,扯着地动山摇的呼噜,他从梦中醒来的时候,看到身边坐着一位电视明星般的小伙子,他揉揉眼睛,以为来错了地方。   “赵爹……”   “你是?”老赵头又揉了揉眼睛。   “张三呀”赵玥抢着说。   “臭小子,快两年没见了吧!过来过来……”老赵头一把拉住张三的手,眼泪便流了下来。   一老一少拉着手哭了一会,赵玥说话了:“爸,你们这个样子,你看,都把我妈也惹哭了……”   “哈哈哈……”老赵用手擦了一把脸:“原来你今天是去接他呀……”   “是呀,差点把他给弄丢了。”   “小周都生气了,好好的订婚宴,你半路上给跑了,人家那个秦总后面也来了,专门给你送了礼物呢还。”   “什么礼物?你们没收吧?”   “没有没有,你不在我和你妈哪敢收呀,小周收下了。”   “那就好,他们内部的事儿,咱管不着了就。”   “你要结婚了吗?”张三弱弱地问。   “订婚订婚……”老赵抢着说:“那个小伙子虽然没你长得好看,但本事大着呢,下次一起吃饭我带你去,你帮我喝酒。”   “我不会喝酒……”张三轻轻地说。   “张三,今晚你和我爸睡,明天你们好好在周围转转,后天我带你去上班的地方。”   “你去做饭,我和我这干儿子好好说会话。”老赵头对赵玥的妈说。   “孩子,这两年真的苦了你了……”此时,老赵头带着张三在小区花园的长椅上坐着,不停地感慨。   “赵爹,小玥帮我太多的忙了,你替我谢谢她。”   “自己谢去!”   “赵爹……”   “咋了?”   “你能借我200块钱吗?”   “你要钱干嘛?燕娃不是明天带你去上班吗?”   “我想回去看看……我好几年没给我爸妈烧纸了……”   老赵头从兜里掏出钱,数了五百给张三,“来回路费三百,剩下的买点纸火,也替我给你爸妈买两瓶酒祭奠一下,明天你就回来,跟着燕娃去上班。”   “我上去拿东西。”   “好!”   老赵头屋子,张三把新衣服脱掉,换上旧衣服。   “乡下土多,我还是穿我的这身吧。”   “路上注意安全,我把你送到车站。”   “好,谢谢赵爹。”   张三登上车,朝着老赵头挥了挥手,出发了。   一个没有地址,没有电话,没有亲戚朋友的人,在这个世界,太容易消失了,就像一粒尘埃,归隐于风,一颗眼泪,稀释于海。   张三并没有去下沟村,他中途下了车,踏上了前往包头的客车。或许,那里有他父母的影子,或许,那里有他自由的天地,或许,那里什么都没有,仅仅是因为,那里,离赵玥很远,远得都听不到她的消息……   包头车站下车,坐车往东北方向行驶六七十公里,便是煤矿工人们熟知的杨圪楞露天矿,这里,你把它想象成天堂,它就是地狱,想象成地狱的时候,它却是天堂。   张三乘坐的这趟车上,大部分都是前去挣钱的人,有胡须花白的大叔,有乳臭未干的青年,大叔们脸上满是沧桑,而青年们的脸上,都充满着无限的憧憬,丝毫不被窗外荒凉的戈壁干扰,他们谈笑风生,相互间你推我搡,开着玩笑。   张三身边一个清瘦的青年问张三:“你也去杨圪楞吗?”   “是的”   “也是跟着郑老板来的吗?车站上我咋没见到你?”   “我没联系好工作,想着到了杨圪楞了再说。”   “郑老板……郑老板!”清瘦青年大声喊了两句。   “咋了咋了?”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你前面不是说还缺人吗?我这里有个打算到了再找活的。”   “等下……”低沉的声音说。   张三抬头看见一个五十多岁,面容黝黑的男人扶着车两边的座位,从通道中走过来。   他靠在对面的座位扶手上,问刚才喊话的青年:“哪个要找活?”   “他……”青年指着张三。   张三一眼看上去就比这位青年壮实,郑老板咧嘴一笑:“哪里过来的?”   “新北。”   “好地方啊!下车跟我走吧?”   “成,那工资待遇呢?”孙建国曾在监狱里,和张三说起过煤矿工人的一些事,张三记下了一些,所以,现如今,工资待遇变成了他关心的问题。   “基本工资加奖金,就你这身板,一个月五千不成问题,管住,一天扣十五元伙食费。”   “嗯……”   “去不去?我这边就差一个名额了。”   “去!”   这天,杨圪楞风很大,张三和其他人下了车,站成一堆,等着矿上的车来接。风似乎夹杂着无数的煤炭颗粒,无孔不入,不一会儿,大家的眼睛鼻子耳朵里,都被灌满了黑色的灰尘,前面还热情高涨的那几个青年,此时也被这黑风刮得闭上了嘴,个个眉头紧锁,漫无目的地四处张望着。   等了一会儿,矿上的车来了,一个外表掉了油漆的大巴,也同样蒙着一层黑乎乎的煤炭粉。   “大家上车……上车……”郑老板在风里喊着。   等人都上了车,郑老板站在车门口对大家说:“大家去了以后,要服从矿上的安排,尤其是保证安全,我就送大家到这里了。”说完就下车了。   “我就说嘛,他就是一个二道贩子,赚的就是我们的介绍费!”张三听到身后的一个人说。   客车沿着杨圪楞往北行驶,路途开始颠簸,路两旁的山逐渐变的越来越黑。   偶尔有几棵白杨树,也是黑乎乎地竖在路边,犹如新北市大街上一些乞讨的人,总是站错地方,既不和谐也不美观。   赵玥看到家里桌子上叠放整齐的衣服,第一次对着老赵头发火:“爸……你怎么能让他走了呢?他把衣服留下,我看就没打算回来!你说,我们去那里找他?”   老赵头有些慌了:“不会不来的,他还接我500块钱呢……”   “500块钱,都能到四川了……”赵玥急的眼泪都出来了。   赵玥从心底来说,是对张三有很大的亏欠的。这个单纯的男人,被他从长途车上带到纵横四海集团,凭他一人之力,打掉了滥用多种含有毒素的食品添加剂,危害人民群众生命安全的重大犯罪行为,而且他自己也被蒙在鼓里,锒铛入狱。赵玥也能隐约感到张三对自己的青睐,他不比别人,总把自己的情感深深地放在心底,外人看不出丝毫风吹草动,但赵玥明白,呼吸是骗不了人的。   她甚至觉得自己喜欢这个单纯的张三,胜过喜欢李伟峰,李伟峰目的性太强,虽然他能带给赵玥一切她想到和想不到的未来,但张三带给她的,却是无尽的等着他们共同打造的无限的未知。   人生,正因为那些不可把控的未知,才变得神秘,变得让人欲罢不能,深陷其中。   正如张三眼前呈现的,一排黑黢黢的砖土房,小山一样堆积的煤炭和煤炭一样颜色的工人,扑棱着明晃晃的眼睛,端着饭碗盯着张三这帮从大巴车上走下来的老老少少……   。 第44章南山之南,寂寂风声   接下来是整整一天的安全知识学习,张三他们一帮新矿工坐在食堂里,上午讲课的是一位年过五旬,头发已经灰白的老工人,操着一口宝鸡话,第一句话是:“我在工作面上整整18年,天收了32个人,自己害死自己53个。下了矿洞,你把自己照顾好,剩下的,交给天就行了……”   张三听着头皮一阵发麻。他迅速地跟着老矿工的话,边听边记,怎样坐“猴车”,怎样带防护面罩,怎样观察瓦斯浓度,怎样预判塌方……   身边其他的人,大多都点着一根烟,愁眉苦脸地抽着,思索着。中午,他们和一帮黑黢黢的矿工一起吃饭,接着又开始上课,讲课的是一个刚从井里上来的男人,他没有洗脸,后来他说,洗了也白洗。   这个男人身材魁梧,裸露着胸膛,胸部的肌肉上渗出的汗珠似乎都是煤灰一样的颜色,他叫蒋明,张三记住了这个名字,也记住了他说过的一句话:“底下很黑,等你习惯了,会喜欢上这种感觉,像老鼠一样,地面上的光,反而让人心慌。”   八小时三班倒,意味着你必须在地下呆够八小时,一分钟都不能少,否则就意味着早退,要扣工资。   张三坐上所谓的“猴车”,其实就是下井的缆车,因为人必须像猴子一样蜷缩着,就被矿工们戏称为“猴车”,他清楚地看到,一起车上来的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在坐上“猴车”的刹那,泪流满面。   领头的老矿工蒋明,不时地在猴车上用头上的矿灯对遇见的其他矿工对晃一下,算是打招呼。   缆车停下后,蒋明带着大家继续往下走。   外面的世界彻底消失了,张三头上的矿灯灯柱闪过坑壁上的一个数字牌:“583”,这意味着,他已经到达地下583米的位置了。   一切都消失了……   真的消失了,他的赵玥,他的村庄,他的牢狱,他可有可无的梦。   四周一片漆黑,如果不是头上的冷光灯,五米之外,根本看不到任何东西。   大约五六分钟后,他们到达了工作面,一根根液柱子顶着漆黑的坑顶,不时有碎煤渣从顶部掉下来,砸在安全帽上,灌进脖子,三个黝黑黝黑的工人正坐在这里闲聊,看到蒋明来了,都慢吞吞地站起来。   “这五个新来的,你们带带……”   蒋明说完,就转身对张三他们说:“啥事都听他们的,就一个要求,活着上来。”   大家一声不吭地站在那里,蒋明一个接一个地拍了拍大家的肩膀,就原路返回了。   工作面又闷又潮,张三觉得自己的防尘面罩块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了,他顾不上学习过的安全知识,一把扯下面罩,然后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这小子上道!”其中一个老工人笑着说,说话的人是老何,一个在这里已经呆了一年多的男人,此刻,站在庞大的采煤机旁边,对着张三说:“小子,你叫啥?”   张三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我……张三!”   “张三李四王麻子,下井了就是瓜娃子。”   “哈哈哈……”张三大笑,这时,其他几个人也因为戴着面罩喘不过气,纷纷脱下了面罩,边喘边擦汗。   老何对着大家说着一会采煤机运转起来应该怎样怎样……张三一边听着,一边借助矿灯的光看着这个工作面……   地面上,千里外,老赵头站在阳台上抽着烟,他不敢回头看客厅里看书的赵玥。   赵玥心思完全不在书上,都一周了,张三一点消息都没有,她给秀禾姐打了电话,秀禾姐说没见过张三,为此,秀禾姐专门请了一天假,去了一趟张三的下沟村,晚上她打电话给赵玥,说连鬼影都没见到。   赵玥真的急了,开始的时候,她对老赵头生闷气,后来,她只对着自己生闷气,李伟峰打电话约她出去吃饭的时候,她没好气地说了一句“没空”就挂了电话。   赵玥合上书,没有理会阳台上的老赵头,披上衣服就准备出门。   “燕娃,你去哪里?”赵玥母亲从厨房走出来:“我正准备做饭呢。”   “你俩吃吧。我出去一下。”说着就出门了。   下楼后,赵玥给李伟峰回了电话,接电话的不是李伟峰。   “李副总开会去了……”   赵玥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办,她上了车,坐着发愣。   市郊路上,赵玥漫无目的地开着,不知不觉,到了瑞图区,天色已经黑了,她把大灯打开,缓缓地驶入一个十字路口,停下来等红灯。   前方路口,一个妇女带着一个半大小子,跪在路边给亡者烧纸,绿灯亮起的时候,赵玥看到跪着的男孩站起来,朝着纸灰的余烬,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她不禁有些动容。   车到母子二人身边的时候,赵玥停下来,降下车窗,对他们说:“上车吗?我可以拉你们一段路。”   妇女惊慌地抬起头,看到是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孩,随机摆摆手:“我们不远,走一回就到了。”   这时男孩对她妈妈说:“姐姐好心,我们搭她的车吧,我作业还有好多呢……”   妇女为难地看着赵玥。   赵玥停好车,开门下来,对母子二人说:“走吧,我不是黑出租。”   母子二人一边道谢一边上了车,赵玥问:“你们去哪里?”   “国资委第三家园,一直直走不拐弯,大概三公里,我们路边下就行了,谢谢姐姐!”男孩礼貌地说。   “好的,小弟弟你几年级了?”   “我初二了,在瑞图一中上呢。”   “学习肯定很好吧,我和你们初中部年级组长杨丽老师还是同学呢!”   “真的吗?她对我们要求可严格了。”男孩特别健谈,赵玥便笑着问他:“你叫什么名字呀,我改天告诉她,让她把你再严格一点……”   “我叫孙凯!”   说话间,已经到了男孩说的地方了,男孩母亲下车后再次道谢。   赵玥笑着摆摆手:“不用客气,我很乐意拉你家孙凯呢,特别优秀的孩子。”   孙凯在车窗外问赵玥:“姐姐,你还没告诉我你姓名呢,我明天上学给我老师炫耀一下。”   “嘻嘻,好吧,我叫赵玥。”   “赵玥?”孙凯母亲身子抖了一下:“您是新北日报的那个记者赵玥?”   “是的。”   孙凯母亲一下子绕过车头,跑到赵玥一侧的车门边,赵玥打开车窗问她:“怎么了?大姐?”   “我……我听过你……”孙凯母亲眼眶里泛着泪水,把手伸进来握着赵玥的手。   赵玥被她抓着手,一时间有些紧张,赶紧说:“大姐,你上车,我找个能停车的地方,这路边不安全。”   母子二人又上了车,孙凯母亲一直抹着眼泪,孙凯对赵玥说:“你前面右拐进去,是我们小区,里面可以停车,以前我爸总是把车停在这里的。”   赵玥停好车,转头问孙凯母亲:“现在你说,大姐,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事了?”   孙凯母亲擦了一把眼泪,抽泣着对赵玥说:“我经常从报纸上看到你,孙凯他爸爸生前也总说,要是社会上多几个你这样的记者就好了……”   “你先生是……”   “孙建国,以前瑞图区的区长,谁知道,被人陷害,在牢里……他咋就这么想不开呀……”孙建国妻子边哭边说。   “孙区长……”赵玥彻底震惊了。   “赵记者,他桌上的钱,他是替别人收的呀……还有……我家以前那个保姆,也是他们单位上熟人介绍来的,事发了就消失了,肯定是有预谋的呀……”   “不急不急,你慢慢说。”赵玥拉住孙建国妻子的手,轻轻地拍着。   白敬玉书记坐在办公室,看着对面国威建筑的老总秦梓荣,接着从办公桌里摸出一包烟扔向他。   秦梓荣伸手接住,哈哈大笑:“哈哈哈,还玩这套,大学宿舍你没少砸我脸……”   “真有你的,秦三炮……你要是进入官场,恐怕老子也要被你玩死啊……”白书记打趣地说。   “寒碜我了不是?”秦梓荣点上一支烟:“论脑筋,我们宿舍出来的六个人,五个加起来,都玩不过你啊,我的白书记!”   “不得不说,你这着棋确实高,你把赵玥这个丫头片子能拉到你麾下,可谓劳苦功高。”   “要不……我订个位置,我们吃饭聊?我顺便把赵玥李伟峰俩人叫过来?”   “叫个屁,你怎么转眼就毛躁了?孙建国的事儿,人走茶凉,你再也不要提了,尤其是在这家人面前。”白书记寒下脸说:“这一页,就翻过不提了,国威建筑正式竞标成功,剪彩仪式上,我来的时候,你也要注意分寸。”   “明白明白!”   地下600米,采煤机扬起的煤炭粉尘充斥在狭小的空间,通风机扯着嗓子大口大口往地下输送空气,工人们还是被闷热潮湿的空气包围着,一个个脱光了上衣,热火朝天又机械地铲着煤,老何停下手中的活,走到一个角落,脱下裤子就开始解决个人问题,张三已经和他混的很熟了,他一边铲煤一边大声叫骂:“老何老何,你就不能走远点吗?臭死了……”   “我子给你这个龟儿子埋个炸弹,测试一下你的眼睛会不会被煤蒙上了!”   “一会我把你这个老东西,摁到屎里去。”   “那就好咯……安全事故,家属领点抚恤金,省的老子在这里当鬼……”   老何两个双胞胎儿子,今年都参加高考,老何是四川凉山人,听工友说,他来这里一年多,从没请过一次假,每个月一号,雷打不动地给家里打4000块钱,矿上领导让他给工人汇报自己的工作经验,以图鼓舞士气,老何一上台,大家就哄堂大笑,有人起哄。   “老何这家伙,拉屎都在井底下,他的屁股呀,到现在都塞着煤块儿呢……”   “哈哈哈哈哈……”   “老子也是没的办法,你养上两个要考大学滴娃儿,你比老子还拼命。”   张三和老何住在同一个宿舍,一天上够八个小时,剩下的时间你可以自由支配,遇到人手紧缺的时候,老何会主动要求加班,赚取额外的收入。   其他工友在休息时间,基本都是聚在一起,变着花样赌博,赌注不大,但经常面红耳赤,输了的人,就躺在自己床上,暗暗发誓再也不玩了,还不如和老何一起加班去呢,赢了的人,会约上几个志同道合的,换上干净的衣服,到就近的镇子上找快活,回来的时候,绘声绘色地一说,那些输了钱的人,又都磨拳擦掌,重新支起了摊子。   张三心里惦记着自己在秀禾,老赵头和赵玥那里借的钱,想着尽快挣出来,于是他就跟着老何,老何干什么他就干什么,工友都调侃他是老何的尾巴,张三不在意,依然前前后后地跟着,不出一个月,他已经成了这3号工作面的副组长,工资额外加了100元。老何高兴地跟,等这天上了井,他偷偷跑出去在附近的小卖部给张三买了两瓶啤酒,一些泡椒凤爪花生米瓜子什么的,花了自己50多块钱。   其他工友笑着说:“老何你个铁公鸡,今天怎么舍得拔毛了?”   “老子高兴,你个瓜娃子,从现在开始,张三就是老子的兄弟,谁都不准欺负他,晓得不?”   “他就不是你兄弟,我们也不敢欺负他呀,你看看他,长得跟头马似的……”   老何和张三打开啤酒,张三给同屋的每个工友碗里倒了一点,自己举起啤酒瓶,对着大家说:“大家都不容易,为了生活,没日没夜地干着,我希望大家以后,别不拿自己当回事,只要活着,啥都有了!”   “是呀,活着,啥都有了……”   大家有些动容。   地下地上,日子依然没变,大家伙儿各自怀揣着自己的心事,按部就班地上工下工,发了工资的那天,张三跟着老何去了一趟附近镇上的邮局,他要给老赵头寄钱。   汇款,对张三来说还是头一次,好在营业员比较耐心,不但给赵玥亏款2000元,还特地备注,其中五百托赵玥还给秀禾,五百是老赵头的,剩下的一千,是给赵玥的。   营业员还给张三办了一张卡,把剩下的1300元存了进去。老何告诉张三,以后,只需要把卡号给矿上,他们就直接把钱存进去了,不用跑着存了,也不会有假币。张三记住了。   老何给家里转完账,在一家小卖部用公用电话打了电话。老何和张三,是这个矿上唯一没有手机的两个人。打完电话,老何高兴地对张三说:“我这俩儿子还行,这次学校摸底考试,都进了前十。”   “这么好,我都替你高兴。看来,他们一定能考上好的大学。”   “唉,看来,当老子滴又得好好苦咯……否则,考上了大学,学费交不起呀!”   “老何,以后,你要是加班忙,我可以帮你打款,我都学会了。”   “你小子,我真滴佩服你,啥子东西,一学就会!行,下次你帮忙打款,这一来一回,浪费老子半天时间……”   “你相信我不?”   “啷个不相信呢?我看人的眼光,从来没出过问题。”   赵玥在新北报社拿到汇款单的时候,惊呆了。她盯着汇款单据上生硬的字迹,想象着张三趴在柜台上一笔一画的样子,禁不住流下了眼泪。   赵玥决定,等忙完这段日子,一定把张三找回来。   她老毛病又犯了,觉得自己应该为孙建国的遗孀做点什么。然而,却无从着手。   眼瞅着婚期将近,无论李伟峰怎样鞍前马后,她依然成天焦虑不安,赵玥大姐调侃她:“你就是得了婚前恐惧症,怀孕了就好了……”   赵玥听着头皮一阵发麻。   头皮发麻的还有老何,他听见了不该听见的声音。   张三这个月,独自一人给老何家里打款,回来拿着打款成功的条子,比发了工资还兴奋,笑的跟个孩子一样。   他还在镇子上,给老何买了一包茶叶,说是可以清肺,老何最近的咳嗽越来越严重了,有时候,整个晚上,都能听见老何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3号工作面,几根液压杆出现了“咯吱咯吱”地响声,在地下六百米的深处,显得格外惊悚。   。 第45章嗯,我爱你不后悔,故事就没有结尾   听到这样的响声,老何二话没说,拉起张三就跑,边跑边喊其他工友,其他工友没搞清楚咋回事,就跟着老何跑。   一帮人像老鼠一样从洞里钻出来的时候,蒋明站在洞口,黑着一张脸问:“咋了咋了?”   “老何说塌方了?”   “老何!”蒋明大喊,把其他人下了一哆嗦。   “我听到工作面液压杆响,觉得不对劲。”老何从人堆里钻出来,边擦汗边说,整个脸弄得像川剧变脸艺术家一样,一会儿一模样。   “塌个求的方,液压杆昨天才加的液压油,赶紧给我下去,采煤机还在工作,快点快点。”   又下到工作面,大家开始干活,老何一句话都不说。   “老何,你不要多想,要是真塌了,这次你可是救了一堆人的命啊。”张三凑过去对他说。   “唉,张三……老子啥子时候也变得这么惜命了呀?来这里挣钱的,那个不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着呢?”   “活着才能挣钱呢。”   “一旦惜命,在这个地方就干不长久咯……”   很明显,接下来老何主动加班加的少了。“张三你去吧!”老何经常说。   老何又和张三去了镇上的银行,这次,张三存了4150,老何给家里打了3000。给家里打电话的时候,老何撒谎说这个月矿里任务少……   回去的一路,老何咳了一路。   每次下井,张三都给老何的杯子里泡上一杯浓浓的茶,老何感激地看着张三,也操着心喝着,只是,咳嗽越来越严重,一到夜里几乎要把肺都抖出来。其他工友不买账了,汇报给矿上负责人,负责人找老何谈话。   “你这个身体,得回家养养了。”   “老子……咳咳咳……老子就是有些感冒,吃几片药……咳咳……就没得事咯……”   “这是肺上的问题,谁让你在下面不戴防护罩?”   “你会说的很,你下去戴上试试?呼吸都……咳咳咳……呼吸上不来,还戴个锤子戴?”   “我们也是出于安全考虑,没有办法,你今天收拾一下东西,到财务把账结一下,明天早上有车把你送到车站。”   老何不说话了。   回到住宿的屋子,其他人都已经睡熟了,老何忍着咳嗽从床底下拉出一个落了厚厚一层煤灰的箱子,他拍了拍上面的灰尘,然后拉开拉链。   箱子里面,有个塑料袋,老何小心翼翼地打开,是两条雪白雪白的毛巾,是他媳妇在他临走前买的,他一直没有舍得用。   雪白的毛巾,在这黑色的世界里,发出圣洁的光芒。老何盯着看了许久,眼泪在他的脸上冲出两条深深的沟壑。   他慢慢系住塑料袋,用两根手指提出来,递给张三:“我堂客买的,留给你吧……不过,在这个地方,用处不大……”   “我明天送你……那你回去以后,有啥打算?”   “我……你有啥打算?总不能一辈子窝在这地底下吧,我总觉得,这个矿,没去年那么安全咯……咳咳咳……”老何说着又咳嗽了起来,他捂住嘴,憋得快要背过气去了。   张三在他后背上轻轻拍着:“我是个没有地方去的人,在这里先挣一个月是一个月,等我攒多一点钱了,我也想报名学习,考个文凭……我在监狱里认识一个有学问的人,他叫孙建国,他告诉我,有了文凭,就不用再当苦力了……”   老何看了看张三,赞许地点点头。然后把自己的行李往箱子里塞,老何几乎没有啥东西,几件煤炭一样颜色的衣服,两双煤炭一样颜色的鞋子,老何边装边摇头。   “我带你去镇上澡堂子洗个澡去吧?这个样子,人家都不让你上火车……”张三说。   “我请客。”张三接着说。   老何想了想,就点头同意了。   这个镇上,澡堂子有七八家,而且生意都很好,可能是因为煤炭行业带动了他们的生意。   张三老何俩人走到其中一家门口,把头探进去问:“洗澡多少钱?”   “八块。”   一个坐在柜台后面玩手机的女人没抬头。   “我们两个,给你钱……”   老板娘接过张三手中的钱,抬头。   “矿上工人洗澡一个人10元。你给了20,刚好!”   “为啥?咳咳咳……”老何边咳边问。   “你们洗一次用的水,都够五个人洗了,你说为啥?”   “哦……”   老板娘接着问:“洗发膏沐浴露要不要?”   “不要了!”老何抢着说。   “不要你能洗干净?我看你这个德行,十包都洗不干净。”   “要要要……给我们每人拿两包。多少钱?”张三摸着口袋。   “再给四块。”   洗完澡,张三出来在老板娘对面的沙发上坐着等老何,不一会儿,老何擦着头发出来了。   要不是老何还穿着来的时候的衣服,张三几乎不认识他了:这个四十多不到五十岁的男人,头发已经花白了,脸上的煤灰虽然洗干净了,但依然泛着一层若有若无的黑气,憔悴而又沧桑。   “我说张三……”老何看到洗完澡的张三,咧开嘴巴笑了:“你这个龟儿子,长得真不赖,天天被煤糊着,老子都没发现……”   老板娘抬头看着他们俩,摇了摇头。   出了门,老何非要拉着张三下馆子,张三只得跟着他走进一家面馆,老何点了两碗炒面两瓶啤酒。   面可真香啊!里面再也没有嚼着硌牙的煤渣了。俩人吃得满头大汗,都忘了喝啤酒。   吃完了面,打着饱嗝的老何抢先结了账,对张三说:“啤酒我们提着,路上边走边喝。”   张三擦了擦嘴,同样打着饱嗝,点了点头。   俩人出了饭馆门,天已经黑了,街上亮起了明明暗暗的灯,他们边走边聊。   街边一个小店门口,亮着玫红色的灯,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拦住了他们。   “进来玩玩,我们是这条街上最后一家了。”   俩人没理会,继续抬脚走。   这时从店里又出来俩女的,拽住老何张三。   “进来进来,玩玩再走嘛……”几个衣着暴露的女的拉拉扯扯,嘻嘻哈哈。   “我们不玩,我们是赶路的……咳咳咳咳咳……”   姑娘们一听没戏,有些沮丧,其中一个不死心,硬拉着老何的胳膊:“玩玩嘛,保证让你舒服……”   老何挣脱胳膊:“咳咳咳……我们真要赶路……咳咳咳……”   “老不死的,你想找死?”原来,老何急着说话,咳嗽的时候,口水不小心,溅到了女孩身上。   。 第46章弃我去者,莫乱我心   拉扯间,从店里跑出两个染着黄色头发的年轻人,见到女孩拉着老何叫骂,便围上来,询问女孩发生了什么事。   老何还弯着腰在那里咳嗽,两个年轻人上来就是一顿拳打脚踢,老何倒在了地上。张三急了,上去一脚将其中一个踏翻在地,准备扶老何起来,只觉得头上“砰”地一声,就晕了过去。   张三醒来了的时候,正被老何抱在怀里,他慢慢睁开眼睛,看到老何抱着地上的自己,边哭边叫自己的名字。   “我没死,老何……”张三挣扎着准备起来,发觉脸上有热热的液体,老何手里握着一块布,按在自己头上。   “张三你别动,你的头被龟儿子一酒瓶子打破了……”   “人呢?”   “都跑求到了……”   “……算了,我们回去吧,明天你还要赶车呢。”   “不行,我带你去包扎伤口。”   俩人相互搀扶着,来到一家诊所,简单地处理了一下伤口,诊所的大夫用纱布把张三的头包得跟粽子一样,看得老何又气又难过,不停地咳嗽。   从诊所出来,老何站在路边,招了半天手,终于挡住了一辆经过矿上的过路车,俩人掏了五块钱,坐到了一个分叉路口,路口到宿舍,也就只剩二十分钟路程了。   “你脑壳还疼不?”老何边走边问。   “我想明天和你一起走。”   “和我回凉山?”   “不是,我想坐一次火车,坐到哪个地方,我觉得不错,我就在那里下车找活干。”   “你考虑清楚了?”   “嗯,我欠别人的钱,也都还了,想陪着你一起走,这个地方,不好!”   “行,我也觉得,这个地方长久呆下去,身体迟早会和我一样。”   “我不是担心身体……”   “那你担心啥子?”   “我担心,你走了以后,我就会变得和其他矿工一样。”   老何拦着张三的肩膀,边走边说:“你说的对,你还年轻,到哪里,都可以混下去的。”   老何张三俩人,告别了矿上的工友,买上了到成都的车票,张三拎着自己和老何的行李,跟着老何上了火车。   飞驰的列车,快得看不清外面的世界,一切都是在眼中停留不久,就换成了另外的模样。   戈壁荒漠,继而黄土高坡,雨纷纷,旧故里草木深。   张三对窗外的荒原,是存在感情的,他盯着窗外飞逝的风景,思绪不由得飞向了赵玥。   准确的来说,赵玥从来没有飞出过他的心。   孙建国妻子告诉赵玥的一切,赵玥听一半信一半。   毕竟牵扯到的,是整个新北日报都忌讳的群体。   她经常在车里坐着发呆。她太需要一个突破口了,每次一筹莫展的时候,她就会想起和张三在狱中的那次对话,或许张三身上,就有她需要的突破口。   但她无法说服自己,曾经的一区之长孙建国,怎么会是张三的朋友?   或许,她听错了,或许,仅仅是一个重名而已……   或许……   赵玥再也不愿猜测了,她决定前往汇款单上的地址,亲自找张三问个究竟,这次,她一定会将他带回来,就算是一种补偿,也会让她心安。   三天的假期,足够她一个来回。   在呼和浩特白塔国际机场,赵玥直接租了一辆车,直扑包头杨圪楞。   一路上,她都在幻想见到张三后,无论他是什么样子,她都会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这个拥抱或许太过真实,但却是她心甘情愿的。   三个多小时后,赵玥到达了杨圪楞,手机导航让她越来越靠近张三了,赵玥握着方向盘的手不禁有些发抖,她甚至从来没想过,这个男人,除去与孙建国的关系,绝对还有让她内心狂跳的魔力,这魔力,李伟峰没有,她身边的任何人都没有。   。 第47章乱我心者,归去来兮   蒋明看到赵玥的车的时候,矿上所有吃饭睡觉打牌喝酒的矿友都远远地注视着赵玥。   蒋明也不敢走过去,就远远地看着赵玥女神一般地来回张望,目光所及之处,矿友们随即低下头,又赶紧抬起来,每个人都唯恐她突然消失。   然后,他们听到这个女神张嘴大喊:“张三……张三……”   蒋明猛地摇摇头,恍然醒悟一般。   他跑到赵玥跟前。   “张……张三他……”蒋明有点惭愧他的口齿不利索。   “他在哪里?”银铃般的声音。   “昨天……昨天早上走了。”蒋明克制住自己的哆嗦,有点不敢看她,他内心在后悔刚才为什么没有把干净的衣服换上。   “啊?”赵玥惊讶地张开嘴巴:“他走了?去哪里了?”   “这我不知道……”   “不是跟老何一起走了吗?”人群里有人喊。   “去哪里了?”蒋明朝着人群问,却再也没有人回答,都在那里羞涩地看着他和赵玥。   “一帮糊涂鬼……”蒋明骂着他们,心里也骂着自己。   “什么老何?张三到底去哪里了呀?”赵玥急的直跺脚。   “老何患上了肺病,回家养病去了,具体去哪里我们也不知道,听说是四川凉山的,张三也不知道为啥,跟着他走了……”蒋明终于把舌头捋直了。   “那……你有没有他们的联系电话?”赵玥这时脸都急红了,同时,矿友们被厚厚的煤灰糊住脸也红了。   “我们矿上,唯独他们两个,是没有手机的。没办法联系呀。”   “张三之前住在哪里,你带我去看看。”   “行……”   赵玥跟着蒋明往张三之前住过的宿舍走,矿友们的眼神跟着赵玥走。   这间屋子其他的人看到赵玥朝着自己的宿舍走来,都吓得窝在最靠里面的床铺上,眼睁睁看着门被推开。   屋子一片漆黑,昏暗的灯映照着几双明晃晃的眼珠,赵玥看了他们一眼,眼眶顿时湿润了。   “这是他睡的铺,前天晚上还在这里躺着呢。”   赵玥擦了一把眼泪,盯着这张黑乎乎的床,想着张三窝在上面的情景,泪水一下子夺眶而出。   “他能去哪里呢?”她抽泣着问大家。   “好像是要换个地方打工,还说要读书考学历……我听老何念叨过。”一个矿友说。   “没说去哪里打工吗?”   “没有……”   “谢谢你!”赵玥又看了一眼床铺,慢慢的往出走,走到车跟前,她用衣袖擦了一下泪水,转身对蒋明和大家招手:“谢谢,打扰你们了……”   说完就上了车,矿友们眼睛睁得大大的,似乎想再看一眼这位他们梦中都难以出现的美女,然后,随着车的轰鸣声,这短短的记忆便永远定格在了数百米深的地下闲聊中和他们各自的梦里。   赵玥低着头,踏上了回新北的航班,她此刻的内心,再也没有了孙建国他们的蛛丝马迹,只有一个茕茕孑立的身影,在心里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   张三和老何在成都北站下车后,他陪着老何买上了去凉山的车票,然后,张三就傻眼了。   这座锦官城,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范围,似乎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都聚集在了这里,迎面的风,焦躁却又舒缓,它不会带你去哪里,就在你周围环绕,且驻足停留,且饮酒作乐。   张三送走眼泪汪汪的老何后,他又买了一张回新北的车票。   成都,一座来了就不想走的城市,还是没有挽留住张三。   就像早春那最后一场雪,遮住了隐隐约约的桃花蕊,爱而不得……   。 第48章我慢慢地唱,你轻轻地和   其实啊,这个秋,像极了早春。   晶莹的露珠儿,会小心地垂在张三的睫毛上,似泪水似惆怅似你走后,这座城市的空荡。   他提着行李包,在新北市的中央,周围人潮车流,竟寸步难行。   “成都也是这样吧……”   张三想。   “这个世界也是这样吧……”   他决定去见老赵头一面,毕竟,上次他欺骗了老人家。   打定主意后,张三开始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他想给老赵头买一把二胡。   乐器行里,一个营业员正躲在柜台后面吃着快餐,见张三进来,赶紧擦了嘴站起来。   “先生你想看看什么乐器?”营业员用职业性的笑容对张三说。   “二胡……”   “你想要个什么价位的?”   “嗯?”   “我们这里有各种价位的,从三四百到上万……三年琴五年箫,一把二胡拉断腰,你是初学者的话,建议你买五百多的这把。”   “我是给朋友买的。”   “送人的嘛……这把……九百八,给你打折一下,零头不要,给八百你拿走吧……”   “这么贵……”   “这是演奏专用的,现在拉二胡的不多了,否则,我不会低于一千五的。”   “哦……”   张三开始解衣服扣子。   营业员疑惑地盯着他。   只见他从最里面的衣服兜里,掏出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一张卡一张身份证一些零钱。   “可以直接用卡对吗?”张三慢慢把卡拿出来,递给营业员。   营业员接过这张带有温度的银行卡,心里突然一阵难过。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还没吃完的快餐,咬咬嘴唇,拿出了POS机。   她想起自己那一年,终于考上了新北民族学院,临走前,奶奶也是这样,里三层外三层地掏出一张五十元钱递给她,那张钱,滚烫滚烫,上面滴着奶奶的眼泪。   张三走后,她用筷子夹起一块早已冰冷的米饭,放进嘴里,终于忍不住,趴在柜台上,哭了起来……   张三小心翼翼地提着二胡往老赵头家里走去。   走到小区里,他竟然忘了老赵头住在哪一栋楼哪一层哪一个房间。   已经下午了,小区里的学生都穿着一样颜色的校服,欢快的跳着闹着往学校走。   张三六神无主,于是,他走到一个花园,这里,似乎就是他上次和老赵头散步的地方。张三就这么在椅子上坐着,看着来往的行人。   午后的太阳很暖和,他能偶尔看到一两只鸟,停在不远处,低头而又警觉地啄着土地。甚至还有一只穿着运动衣的小狗跑过来,在张三脚下嗅来嗅去。   “丫丫,过来!”一个威严的声音喊。   这只小狗真的听懂了人话,屁颠屁颠地跑了,张三抬头看到一个衣着时髦的老太太,正往他这边张望,同时也像那些麻雀一样警觉地抱起小狗,生怕张三要过来抢走似的。   过了一会,又走来一个清洁工模样的老人,拉着水管往花园里浇水。   张三看着他慢吞吞的动作,心想,这么清澈的水,比他以前井里的都看着干净,要是浇在他的玉米地里,指定能让所有的玉米都茁壮的成长。   “等人吗?”老人走到张三坐着的椅子上,在旁边坐下来,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根自己点上,看了一眼张三,又抽出一根递给他。   张三接了过来,就着老人的火机点上。   “我来看个朋友,忘了他家住那栋楼了……”   “没有电话吗?打个电话就好了!”   “我没有手机。”   “号码知道吗?用我的手机打。”老人边说边掏手机:“这么等你等到什么时候呀……”   “我也没有他的电话号码,我只能等着。”   世界大了,就算他在咫尺,也能隔着一块薄薄的玻璃,万水千山。   事实却是,老赵头在阳台抽烟,无意中的一眼,就看到了张三。   他顾不上换鞋,就直接冲了出来,老伴在身后喊着问:“你干嘛去?慢点慢点……”   电梯很快,老赵头觉得慢,他生怕下去后,张三又不见了。   张三一支烟刚抽完,起身准备扔到边上的垃圾桶,刚起身,就听见一个声音:“张三……你给我站住……”   张三吓得一哆嗦,回头一看,老赵头拖着一双虎头棉拖鞋正往自己跑来。   他过来一把抓住张三,穿着粗气:“你个怂货,害的我天天在家里看脸色,你还想再跑?”   “赵爹……”张三被他勒的有些脸红。他拍着老赵头的后背:“赵爹,我这不是来了吗……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屁东西我都不稀罕,你跟我回去。”   说完,老赵头不由分说地拽着张三就往家走。张三转身提起自己的行李和二胡,跟着老赵头往家走。   身后的园艺老人微笑着看着他们的背影,直到烟头烫了自己手指一哆嗦……   进了家门,老赵头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门反锁,让张三穿上自己的拖鞋,还把张三的鞋子拿到卫生间泡到盆子里。   “叫你个怂货再跑!”老赵过来揉着张三的头发,边骂边说。   赵玥妈笑嘻嘻地看着这爷俩说:“小伙子呀,你看你回来,把老赵高兴的。”   “这就是个怂货……”老赵头揉完头发接着揉张三的脸。   “再别折腾孩子了,赶紧喝茶喝茶……”赵玥妈嗔怪地说。   老赵头坐到张三身边,指着茶杯说:“你先喝口茶,再慢慢给我讲。”张三说了声“谢谢阿姨”,然后端起杯子喝了几口。   “你到底瞒着我去了哪里?这四个多月,你不知道我受了多少罪……”老赵头不等张三喝完,就着急地问。   “我去了趟包头煤矿,挖了一段时间的煤。前两天去了成都,今天才回来。”   “你父母咋死的你忘了?”老赵头抬手就在张三头上一巴掌:“让你不长记性……”   张三缩了一下脖子:“我……我就是不想拖累你们……”   “拖累个屁……你……你害苦我了你!”看来这几个月,老赵头真的快被赵玥冤枉坏了。   “没吃饭吧?今天不能绕过你……就罚你……罚你……罚你帮忙做饭!”   张三被老赵头逗笑了,他将杯子里的茶一饮而尽,站起来说:“行,没问题,我一个姓孙的朋友,以前给我说了很多做菜的方法,我都记着呢,就是没机会试验,今天,我让赵爹做我第一个试验品!”   “不用不用,我来收拾……你们好好聊会。”赵玥妈压住张三胳膊,笑着说:“老赵是越活越回去了,怎么能让客人做饭呢!”   “不行,你又不是没看见,燕娃这些日子,跟我连话都不好好说,全都是因为他……”   张三笑着说:“没事,阿姨,我们一起做,你教教我。”   “小伙子,现在做饭还早,燕娃还要两个小时才能下班回来,你坐车也累了,先去洗个热水澡,洗完我们做饭也不迟……老赵,你去把孩子的衣服都拿过来,你不是打算扔掉的吗?这不,被我说中了吧,他迟早要来的呢!”   “对对对……”老赵头拍着自己的脑袋,他回屋把赵玥之前给张三买的衣服一股脑儿全搬出来放进卫生间,然后找出一双塑料拖鞋。   “你看,你一会洗的时候,这边是热水这边是冷水,中间……”   “赵爹,我会用这个!”   “哎呀,你能的很了现在……洗发膏沐浴露是这个……毛巾,你用这条新的……”老赵头依然喋喋不休。   张三便认真听着,老赵头说完后,便出去带上了门。   张三没有马上洗,他环顾了一下这个卫生间。   赵玥的一些化妆品,赵玥用的洁白的毛巾……   张三心想,她不是结婚了吗,为啥还住在这里?   “水打不开吗?”老赵头在外面拍着门问。   “能能能……”张三赶紧脱衣服洗澡。   张三换好衣服出来,老赵头站在门外等着他,张三竟然有些不好意思:“赵爹……你站在这里等啥呀?”   “我倒是想看看,你个怂货会不会被水烫死!”   “没有烫,我想把旧衣服顺便洗了……”   “洗啥洗,我一会就扔垃圾桶里。”   “不行,这是司机大哥的。”张三连忙解释。   “什么司机大哥?那个死了快两年的家伙?”   “他是好人……”   “好人归好人,死人的衣服就是不能穿,不吉利!”说着老赵头抱起旧衣服准备出门扔。   “赵爹你等会,里面还有我的身份证呢……”   老赵头摸了摸,然后取出塑料口袋,扔给张三:“三儿,我知道你心善,你看,这衣服确实也太破了,洗它用的洗衣粉都够买这些衣服了。”   张三看着这些衣服,犹豫了一会,终于点了点头。   老赵头换上鞋子,把张三的旧衣服装进一个大塑料袋,出门前还交代张三:“你们先做饭,我下去顺便买点面条。”说着就出门了。   老赵头一路哼着小曲,将衣服扔进了楼下的垃圾桶,然后到小区门口去买面,足足买了六七个人吃的面条,面铺老板和老赵头也熟络:“哎呀赵叔,家里来人了吗?”   “嗯……啊……”老赵头顾不上理他,提着面条往回走。   “爸……”   一辆车停在老赵头身边。   “燕娃?你今天回来咋这么早?”   “今天采访结束得早……咦,爸,你咋买这么多面条,吃的完吗?”   “你去停车,我在单元门口等你!”   赵玥停好车,来到单元门口老赵头跟前。   “爸,来亲戚了?”   “对,你上去就知道了……”   “谁呀?我舅他们一家?我两个姐?”赵玥搀扶着老赵头,边走边问。   “一会就知道了,你急什么呀?”老赵头半歪着头得意地说。   “哎呀,你就告诉我嘛……”赵玥拉着看老赵头走进电梯,撒娇地说。   “浪里个浪里个啷……你自己开门看去……”老赵头心情极佳。   下了电梯,赵玥打开门,她便看见一个围着围裙的身影,正在厨房里和自己的母亲欢天喜地地做饭。   她一下子没认出来,现在门口愣着,老赵头进来关上门。   “砰”地一声,张三和赵玥妈同时回过头来。   “张三……”   赵玥叫出了声。   张三刚才在洗菜切菜的时候,无数次想象赵玥回来时的场景,而此时,赵玥回来了,他依然不知所错地定在了厨房地上,手机还握着一把刚洗好的青菜。   赵玥没顾上换鞋,就扑进厨房,一把抱住张三。老赵头和赵玥妈一下子愣在那里。   “我跑到杨圪楞找你去了,他们说你走了……我以为你再也不回来了……”赵玥抱着张三,声音开始哽咽。   张三握着青菜不敢动,他看到,老赵头和赵玥妈,嘴巴张得老大,呆呆地看着他们。   。 第49章爱你,如鲸向海,似鹿投林   老赵头目瞪口呆地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过来拉开了赵玥。   “哭什么哭呀,张三这不是回来了吗?你看,他还在做饭呢,你快去换衣服……”   赵玥擦干眼泪,松开张三,但还是拉着他的胳膊:“你再不能跑了你知道吗?太让人担心了……”   “好了好了……你看……该炒菜了……”赵玥妈也在旁边打圆场化解尴尬。   张三很想再拥抱赵玥,因为,这一抱,能春风十里,冬雪无际。   但他没有,他羞涩地用衣袖擦了擦额头。   赵玥跑出去,到自己房间快速地换上自己的居家衣服,回到厨房,给她妈妈说:“妈,我来吧,你和我爸看电视休息一会。”   “张三,现在是不是该炒菜了?来,我们一起做……”赵玥蹦蹦跳跳像个小兔子。   “我……不会做……本来想让阿姨教我的。”   “我教你……你边上看着,给我当二厨,嘻嘻。”   赵玥说着就提着锅铲开始了,张三看着她……   这顿饭吃的很热闹,赵玥一个劲儿说自己在单位的趣事儿,赵玥妈妈听的津津有味,老赵头和张三一边回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一边取笑他当时连个乞丐都不如。张三时而安静地听着,时而被老赵头说的脸红脖子粗。   晚饭后,老赵头打开张三替他买的二胡,顿时爱不释手,他跑过去关上所有的窗户,坐在了沙发上,调弦,试音……   张三,赵玥,赵玥妈坐在对面,静静地听着。   一曲《梁祝》,就从他的指尖流淌出来,轻柔,悠扬。   张三好久没有听老赵头的二胡声了,曲子一出来,就觉得又回到了当初的工地帐篷里,熟悉的旋律再次响起,张三忍不住跟着哼了起来:   碧草青青花盛开   彩蝶双双久徘徊   千古传颂生生爱   山伯永恋祝英台   ……   到后来,老赵头的琴声呜咽,如泣如诉,似乎从岁月的尽头走来一位少年,独立在寒风口,看着心爱的人坐上别人的马车,谈笑风生地离开……   赵玥妈妈已经听够了老赵头的二胡声,早早就钻到卫生间洗衣服去了。剩下张三和赵玥痴痴地听着,任凭泪流满面。   一曲一相思,两魂两相怜。   次日,赵玥一再交代张三:“你不要再乱跑了,行不?”   “你放心,我会看住他的……”老赵头抢着说。   。 第50章窗外十月,麦香,红叶,你   赵玥没到中午就回来了。   从她脸上就能看出,她是没有什么心思在单位呆着,急急忙忙跑回来的。   老赵头有些不乐意:“燕娃,你不好好上班,怎么这么早回来?”   “今天本来没啥事儿,我请了半天假,带张三去找个他中意的工作,总不能整天陪着你养老吧……”赵玥狡黠地笑着说。   张三正捧着赵玥家里的一本书在看,赵玥走过去,轻轻合上张三手中的书,说:“这本书我特别喜欢,大家都喜欢其中那句:满地都是六便士,他却抬头看见了月亮。而我却喜欢……”   “上帝的磨盘转动很慢,但是却磨得很细。”张三低着头说。   “你怎么知道的?”赵玥惊讶地笑着问。   “因为我是无意中看到书上这句话,才看的。”   “你为啥可以过目不忘?”赵玥有些崇拜地问张三。   “因为……我心里事少……我一直弄不明白,书上说的上帝是什么?”张三看了一眼赵玥。   “你心里?”赵玥欲言又止,她接着说:“上帝……是西方国家……”   “算了,我这么给你说吧。”赵玥坐到张三身边,盯着他的脸:“你在最艰难的时候,是什么让你坚持活下来的?”   “肚子饿……”张三不敢看赵玥,他把目光转移到阳台上抽烟的老赵头的背影上。   赵玥甜甜一笑,接着说:“除了肚子饿呢?”   “那个时候,我每天都在为怎样填饱肚子各种想办法,来不及想别的。”   “对了,你在煤矿上呢?”赵玥歪着脖子继续问:“你每天从矿井里出来,躺在那个黑乎乎的床上,想的最多的是啥?”   张三脸突然红了,他自然不能对赵玥说,在杨圪楞,他想的最多的,就是眼前这个正盯着他的女孩。   “我想起老何说过,下到井里六百米,上面的一切都从心里消失了,只能在黑暗中,希望听到那些不应该出现的声音,又希望那些声音永远不要出现。”   “什么声音?”   “煤层裂开的声音,支柱下沉的声音,瓦斯泄漏的声音……”   “你下去后,上面的一切,真的能从心里消失吗?”   “我没有……”   “为啥?”赵玥职业习惯,不由地追问。   “我……不知道为啥……我不想让她消失。”张三被追问得有些语无伦次。   “这就对了,上帝,就是这些永远从心里消失不掉的东西!”赵玥略微有些得意,她觉得这样的解释,张三一定能懂。   张三茫然地侧头看着他的上帝,赵玥脸上真的带有一种光华,淳朴、睿智,叫他夺魂摄魄。   “燕娃,中午想吃啥?”赵玥妈此时从屋子走出来:“你又抽烟,你就不能少抽点吗?”她接着对老赵头说。   “妈,我中午带张三出去随便吃点,然后我们尽快去几家用人单位看看。”   没等赵玥妈开口,赵玥就拉着张三站起来:“走,我们出发!”   张三对还在阳台上抽烟的老赵头说:“赵爹,我走了啊……”   老赵头没有吭声,只是抬起手摇了摇。   赵玥张三出门,来到车库上车后,赵玥问张三:“你想不想学开车?”   “不想……”   “为啥?”在赵玥意识中,男人大多都对车感兴趣。   “我害怕……”   “……那我来开……走吧,你想吃什么?”   “你说我挣了钱,请你吃好吃的,我挖煤挣了几千块呢……”   “那这样,你请我吃好吃的,我给你买件外套,天气冷了,得穿暖和点。”   他们来到新北市中心广场,赵玥带着张三走进一家男装店,赵玥慢慢挑选,张三跟着看着她的背影。   “就这件了!”赵玥提着一件加厚风衣,对着张三胸前比划。   “你穿上试试……”赵玥取下衣服里的衣架,说着走到张三身后,替他往身上套。   旁边试衣间的门开了。   李伟峰正一边整理裤子一边走了出来。   他看到张三身上这件风衣,转头对营业员说:“你给我取一件这样的,我也试试。”   然后,他看到了张三身后的赵玥。   他,突然无法控制自己,一把撕住了张三的衣领。   “你干嘛?”赵玥见状,抓住李伟峰的胳膊。   “这孙子……我……你走开!”说着他一把甩开赵玥抓着自己的胳膊,赵玥一个趔趄,坐到了地上。   李伟峰觉得眼前一黑的时候,他同样坐到了地上,接着他就觉得自己脑袋上,身上,腿上受到了雨点般的重击。   赵玥大叫一声:“张三……你住手……”   张三没有,他骑在了李伟峰身上,抡着拳头发疯似的砸着。   李伟峰本能地抱着头,赵玥见喊不住张三,便扑在了李伟峰身上,护住了他。   这时,商场的保安跑了过来,拉开了张三,张三瞪着血红的眼睛不肯罢休。   “快点报警……”其中一个营业员喊。   “不要报警!”赵玥喊。   她从包里掏出纸巾,扶起李伟峰,给他把嘴角的血。   大家都呆在那里,每个人在这一瞬间,都似乎明白了什么。   李伟峰挣扎着站起来,赵玥扶着他。   李伟峰看着张三,问赵玥:“他……他是谁?”声音里充满了怨恨和妒忌。   “他就是我给你说过的张三,我爹的忘年交,之前在纵横四海上班,因为添加剂事件入狱半年……严格来说,你是他曾经的上司!”   “啊!”李伟峰一下子不知所错了,他无数次以为赵玥对他不冷不热,绝对是因为有一个她中意的男人,横在他们中间,刚才看见他们的一瞬间,他几乎已经断定,这个长相在自己之上的男人,一定就是缠着赵玥,阻挡他们关系发展的人了,于是他便不由分说地冲了上去。   眼下,听赵玥这么一说,他一下子愣住了。   他对纵横四海那一帮蒙在鼓里,跟着三哥入狱的工人,是心存愧疚的,何况眼前这个,更是自己未来老丈人的忘年交。   李伟峰接过赵玥手中的纸巾,走到张三面前。   赵玥生怕张三再冲动,上前就站到了他俩中间。   “兄弟,实在不好意思,刚才我……我有些冲动了……”李伟峰对张三说。   张三没有吭声,他看了看赵玥,问:“你没摔疼吧?”   赵玥心里泛起一阵说不出的滋味,她对张三说:“这是李伟峰,以前你在纵横四海上班的时候,他是副总经理。”   张三看了一眼李伟峰,低下了头。   李伟峰接着说:“兄弟你别愧疚,说实在的,今天我挨了你一顿打,心里倒轻松了很多……”他接着对赵玥说:“小玥,既然我和他这么有缘,不如我们一起吃饭去吧,这都中午了。”   “你今天不上班吗?怎么在这里?”赵玥问。   “今天我调休,我过来试一下咱们婚礼上,我定做的礼服……你来了,正好帮我看看,我这条裤子是不是肥了点?”李伟峰说着,拉起赵玥走到试衣镜前。   赵玥看到他脸上的淤青和嘴角的血迹,说:“衣服好看着呢,我带你去把脸上的伤处理一下,然后我们吃饭去。”   她回头,看到张三一个人站在那里,那个表情,像是一个听见了父母协商离婚的孩子,脆弱,茫然,还假装着坚强。   李伟峰走过去,拉起张三的胳膊说:“走,我请你吃饭去,我们虽然没见过面,但也是认识两年多了呀!”   赵玥过去结了账,剪掉衣服上的标签,拿到张三跟前,让他穿上。三个人,两前一后,走出了门。   他们来到一家饭店,李伟峰自然地坐在赵玥身边,笑嘻嘻地看着张三。   。 第51章白云苍狗   赵玥开始点菜。   李伟峰便和张三攀谈起来。   “你现在在哪里上班?”   “我没上班。”   “我今天带他出来就是找工作的,我下午联系了一个保安的工作,带他去面试。”赵玥接过张三的话头。   “保安不太适合他吧,他毕竟也在纵横四海做过一段时间的管理工作。”李伟峰对赵玥说。   他又转过头问张三:“离开纵横四海,你从事了什么工作?你详细给我说说,我看看我现在的单位有没有适合你的职位。”   “坐牢……还有挖煤……”   “唔……”李伟峰一时语塞。   “张三你过来,你们聊,我坐对面写点东西。”赵玥说着,准备起身。   李伟峰拉住她的手,示意她不要换位置。   张三盯着他俩的手,没有移开目光。   赵玥没有办法,只得重新坐下。   张三从兜里摸索出一个火机和一包烟,抽出一支点上。   李伟峰赶紧示意:“这里禁止吸烟!”   张三微微一笑:“那……我可以去门口抽吗?”   “可以呢……”   张三起身,向赵玥笑了笑说:“我抽烟去。”   赵玥看着他:“把衣服穿上,门口冷。”   “嗯。”   张三起身,朝门外走去。   李伟峰没有松开拉着赵玥的手,赵玥的眼睛盯着张三拉开包厢门,向外走去。   门关上了。   赵玥挣脱李伟峰的手:“我跟出去看看,他对这里一点都不熟……”   “这么大人了,出去抽根烟还能走丢?”   “我担心……”   “你应该担心我吧……”李伟峰柔声说:“我的脸是不是肿了?”   赵玥这才想起来李伟峰刚被张三打了,她转头看李伟峰,果然,颧骨处有些淤青,已经有些肿胀的现象。   她叫来服务员,要了一条干净的毛巾,蘸了凉水,轻轻敷在李伟峰的伤处。李伟峰按住赵玥的手,小声地说:“谢谢小玥……”   敲门声响起,赵玥抽出手,进来的是端着菜的服务员。   “你好,打扰一下,你们的菜来了!”   “嗯嗯……”李伟峰挪开桌上的水杯,服务员将菜放到餐桌中间。   “我们还有一位去抽烟了,你们上菜速度慢点。”赵玥说。   “我们这里包厢允许抽烟的。”   “啊?我朋友出去在门口抽烟了,麻烦你出去把他叫进来吧。”   “好的。”   服务员出去后,李伟峰给赵玥说:“既然是赵叔叔的忘年交,我想在国威建筑给他物色一个工作,不会太累,工资也合理,好不好?”   “这样也好,省得我出面,我先替张三谢谢你。”   “你这是什么话呀?我们都快成一家人了,还跟我客气?”李伟峰取下毛巾,揉了揉眼睛说。   赵玥有点惭愧,对他说:“今天是我不对,张三不认识你,我应该拉住他的。”   “我不介意,甚至还要感谢他这一次出手,毕竟,他的遭遇,和我是有间接关系的……”   “你不用自责,纵横四海的内幕,你没参与也不清楚。”   “咚咚咚……”服务员敲开门。   赵玥往她身后一看,没人。   “我朋友呢?”她问服务员。   “我去门口看了,没抽烟的人,厕所也没有,我问了门口迎宾,她们说那位抽烟的先生打车走了。”   “什么?”赵玥站起来,抓起外套就往外冲,却被李伟峰抓住。   “你干嘛呀?张三又跑了!”   “他没有地方去,你别急,吃完饭我们开车去找,我估计他嫌自己当电灯泡,回去找赵叔叔聊天去了……”   “你松开!”赵玥脸色暗沉:“松开手,听见没?”   李伟峰没有松手,赵玥一把推开他,就往外跑。   门口没有张三的影子,赵玥问站着的迎宾小姐:“什么时候走的?”   “他从包厢里出来,就直接出门打车走了!”   赵玥没有回头看李伟峰,推开门就往自己车位跑,李伟峰紧跟上去,却被服务员拉住:“先生,还没买单呢……”   李伟峰看着赵玥奔跑的背影,无奈地转身去吧台结账。   赵玥几乎是冲进门的,吓了老赵头和赵玥妈一跳。   “张三有没有回来?”赵玥喘着粗气问。   “不是和你一起出去了吗?”   “自己跑了……”赵玥气疯了快,心里骂了一句脏话,对老赵头说:“我去车站看看。”   李伟峰赶来的时候,老两口还傻站在门口。   “赵叔你们别担心,进屋吧,我去和小玥一起找。”   “小玥这会去车站了……”   “好!”   李伟峰安顿好老赵头,就下楼直奔车站。   新北火车站,赵玥望着人头涌动,心里千万遍地骂着张三,眼睛依然仔细地扫过每一个旅客。   看着看着,她就哭了,干脆蹲在地上,抱着膝盖哭,哭累了,她缓缓站起来,走到自己车里,趴在方向盘上,继续痛哭。   李伟峰赶来了,他拉开赵玥的车门,轻轻的拦住她的肩膀,继而,紧紧地拥抱住了他心爱的女人。   张三在不远处的一颗树后,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们,他想起赵玥给他耐心地解释“上帝”一词的时候,他喃喃道:“上帝,你能得到你所有的幸福……”   他又想起在狱中,孙建国对他说过:“人类进化到了现在,最奢侈的莫过于爱情,而爱情,很多时候,需要时间和金钱,你若没有,你便会被淘汰。”   张三不怕被淘汰,他看着赵玥的车渐行渐远,最终,被城市吞没……   细雨夹杂着雪花,从天而降。   张三扬起头,接住了几缕雨丝,耳畔回响起赵玥车里的曲子:   你还嫌不够   我把这陈年风褛   送赠你解咒……   雨,绵邈飘摇,雪,凄迷缱绻。今夜,多少人,相遇,告别,撕裂,愈合?   。 第52章这才是江湖啊   李白有诗:黄河西来决昆仑,咆哮万里触龙门。波滔天,尧咨嗟。   这黄河自巴颜喀拉山脉和星宿海西缓缓向东,一路在华夏疆土上画下了一个大大的“几”字,养育着沿岸生灵,叩问着万千魂魄。   几度春秋?几载天涯?   张三沿着黄河踽踽独行,他先思索了这些天的前前后后,觉得自己的行李放在老赵头家里还是安全的,行李无非一些洗漱用品,换洗内衣,两本书,一封临出狱时孙建国托付给他的厚厚的信。这封信他还得等两年半以后,在孙建国儿子的生日那天送达,所以,暂存在老赵头家里,实在是再妥当不过。   张三摸了摸上衣口袋里的证件和卡,都在,这让他感到安心。   他又想起李伟峰拉着赵玥手的样子,赵玥拥抱自己的样子,顿时心里极其烦躁,他又一次选择了逃避。   狱中,孙建国和张三聊过,当年***领导红军艰难地冲破敌人重重围剿,选择了一条极其艰苦的线路,饮血茹毛,成功地完成涅槃,将革命的种子深深地耕种在沿途的土地上,生根发芽,此后,万里江山,插上了鲜红的旗帜。   张三记得当时,他问孙建国:“不当面争锋,是不是逃避呢?”   孙建国思索了一会,他觉得对这个几乎半文盲,却有着非凡领悟能力的小伙子,一定要给一个合理的答案,因为,他将来会经历很多很多,而如今这点点滴滴,都会成为他历程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显得至关重要。   他对张三说:“争锋相对和逃避迂回,都是人生。将来,你无论遇到哪一方面的对手,都要记住,先分析他有什么,而你没有,你便可以选择,你是去超越他的优势而争锋相对,还是迂回辗转,做最好的自己……”   “新区……新区……走新区的上车了!”   一辆小巴车停在路边,售票员站在车门口吆喝着。张三走上前。   “新区?”   “嗯……”   “上车上车!一位40元……”售票员将张三推上车,张三找到一个位子坐下,从衣服兜里掏出一张五十元纸币捏在手里。   三三两两上来了一些人后,车就启动了。   售票员握着一沓零钱,走过来挨个买票,到张三了,她接过张三的钞票,找回零钱,同时不由得多看了张三一眼。   此时的张三,衣着得体,面容俊郎,尤其一双忧郁而灵动的眼睛,让业已人老珠黄仍旧为生活操劳的售票员微微一笑,朝着张三点了点头。   张三趁机问她:“麻烦问一下,新区有没有便宜一些的出租房?我那边不太熟悉。”   “出租房?你可以上网搜一搜,应该多的是。”售票员心情不错,她边收后面乘客的钱边说。   “哦……我,我没有手机……”   “你等会……”   售票员收完钱,来到张三跟前,在张三身边坐下来,问:“手机丢了?为啥去新区租房?给自己租还是别人?”   “……”张三不知道怎么回答,他觉得,很多女性,在聊天的时候,总想着掘人家的祖坟,希望能聊出一些新奇的事情,而后充当茶余饭后的佐料。   但他错了,因为女性,相比男性,本能地多了很多防备心理,只有熟络了,才会卸下防备,愉快地聊天。   售票员大姐同样如此,她见张三不吭声,就准备起身去副驾驶位置。   “我自己住的。”张三赶紧说。   “在新区上班还是?”售票员大姐又坐下来。   “我没有,打算……打算先找个住的地方,再找工作……”   售票员大姐心想,这一定是个刚毕业没有工作的大学生,正在被残酷的社会慢慢操练着。   “这样,我给你打听打听……你看,现在网上找房子,都是中介,你得交几百块的中介费,新区那边我熟,你不用给中介给钱,我收你两百,保证给你找个满意的房子。”   “啊?两百……”   “对呀……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有的中介公司,都是从房租里抽提成,多的都两三千呢……”   “我就想找个便宜的地方,能睡觉就行。”张三有点气馁。   “你如果嫌我要的多,一会你下车了去房屋中介问问吧……”说着,售票员大姐起身超着车前面走去。   新区一个亲戚的房子,她记得准备出租,本想着能促成这一桩美事,顺便挣上二百块,给自己添置一件新衣服,没想到这个小伙子像个书呆子一样,还浪费了她的一番口舌。她略微有些烦躁,重重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百无聊赖地打开手机淘宝,看着上面花花绿绿的漂亮衣服,越看心越烦。   “大姐……”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她抬起头,看到张三把两张百元钞票递在她面前。   “大姐,我……”   “行,交给我吧!我今晚就让你搬进新居!”售票员一把抢走钞票,开心地说。   “那我坐在后面等你消息。”张三看着自己的钞票进了她的口袋,有点不放心地说。   售票员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转身拍拍张三的胳膊:“你放心坐着,等下车了,我亲自带你去!”   张三便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售票员赶紧从手机上找出自己亲戚的电话,拨了过去。   “嘟……嘟……嘟…………”无人接听。   再拨。   “嘟……嘟……嘟…………你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她心里骂了一句:“不接电话……拿着手机干嘛用的?”   她又打开了淘宝。   这件衣服,她已经放在购物车好久了,一直没舍得买,虽然只有198元。   她捏了捏口袋的钞票,暗暗下了决定。她对着隔壁座位上的一位同样在玩手机的年轻姑娘说:“姑娘,你能不能给我转二百元,我手机没钱了,看上了一件衣服……我给你现金……”   姑娘抬头看了她一眼,说:“行!”   一分钟后,现金进了姑娘的钱包,新衣服付款成功,售票员开心地抖着腿,哼着喇叭里传出的歌曲……   车进站了,所有的乘客都下车了,售票员和下一班同事交接完毕后,她对着一直等她的张三招手:“来,小伙子,我们去看房走!”   张三走了过来。   “我先说好,过去打车的钱你还是得掏,也就十几块钱。”   “嗯嗯……”   售票员伸手挡了一辆出租车,俩人上了车。   “这是我亲戚的房子,她们在外地上班,着急出租,家具都全的很,一会谈成了,你直接楼下买床被褥就可以了……”   “嗯嗯……那一个月多少钱?”   “这你自己谈,我跟着你,肯定是最便宜的价格!”   “嗯嗯!”张三开始思索如何进行这次谈判。   这是新区里非常普通的还没有拆迁改造的老小区,一个锈迹斑斑的铁栅栏门,没有保安,电线杆,楼道,到处都是小广告。   售票员大姐边走边说:“我家也在这个小区里,我亲戚他们是十号楼,他们只出租一间屋子,其余的放了杂物,所以,你只需要交一间房子的钱就可以了。怎么样?实惠吧。”   “嗯嗯……”   “你咋话这么少?你看,那个楼下就是商店,一会谈好了你就买你需要的东西,现在已经过了吃晚饭的点了,你要是吃饭的话,小区外面有饭馆,刚才你看到了没?”   “看到了!”   说话间,他们已经爬上了楼,到了一家红色防盗门前。   售票员大姐有些气喘,她边敲门边喊:“三姐,三姐……”   门开了,一个穿着睡衣的男人站在门口,叼着烟问:“你们找谁?”   “我找我三姐。”售票员大姐有些纳闷,她把头伸进门里喊:“三姐……”   “我们是租房子的,你是不是找房东?”   从房间里出来一个妇女,对着售票员大姐说。   “什么?这房子租掉了?”她皱着眉头说。   “我们已经住了一周了……”   抽烟男子说完,就关上了门。   “这……这……”售票员大姐有些慌,她低着头在楼道来回走了两圈,然后对张三说:“实在不好意思,你看,我也是没办法了,你还是找个宾馆住下,明天再找吧……”   张三看着她。   “哦……哦……你的钱……哎呀,你跟我下楼,我给你去取。”售票员大姐显得很窘迫。   张三于是跟着她慢慢往楼下走。   已经是华灯初上,他紧紧跟着她,唯恐这个妇女一个转身就不见了。   来到一个狭小的自动取款机旁,售票员大姐说:“你站着等,我取钱给你……”   张三就站住了,眼睛却紧紧盯着她。   张三能听见她“滴滴滴滴”一阵操作,然后,神情疲惫地走了出来。她对张三说:“你等会,我打个电话……”   说着,就拨通了电话。   “喂……你是不是把我卡上的钱用完了?啊?我有急用……什么?我现在就用……你是不是要气死我呀?你一天到晚,能不能让我省点心啊……”   妇女还没说完,电话就被对方挂断了。   她愣在原地,眼泪在眼眶打转。   张三走上前去,问:“怎么了大姐?我的钱……你看,天已经黑了,我……”   “走,到我家里取走!”妇女一跺脚,便领着张三超另外一栋楼走去。   爬上五层楼,妇女又开始气喘吁吁,她拿出钥匙,打开自家的门,一个坐着轮椅的男人在房间门口看着。   “你先进来。”售票员大姐对张三说。   张三跟进去,靠门站着。   “这是干嘛的?”轮椅上的男人看着张三问。   售票员大姐没有回答他,而是反问:“家里还有没有钱?给我二百我还他。”   “咋回事儿?家里的钱下午陶子都拿走了,说一个朋友出事了,先拿去垫上……”   “不省心的家伙……你就不会挡一下吗?现在叫我怎么办?”售票员大姐气的直跺脚。   “咋回事呀到底?车出事故了?”   “我……我收了这个小伙子的二百元钱,答应把三姐的房子租给他,没想到三姐他们已经租掉了……”   “你是糊涂了吗?不会打电话问问吗?”   “我打了,当时没接,我以为没听见……”   “那钱呢?你还给他不就行了?”   “我……我在网上买了件衣服……花掉了……”   “你……”男人看着眼前自己的妻子,已经深秋时节了,还穿着洗的发白的工作服,凌乱的头发,疲惫的眼神,他没有说话,低下头摇着轮椅回屋了。   张三不知如何是好,他看着正在拉着衣襟默默流眼泪的售票员,内心斗争了半天,终于说:“大姐,我改天再来取吧……我走了……”   “你等会小伙子……”轮椅上的男人在屋子里说。   张三看到他又摇着轮椅从屋子里出来了,两根只有半截的腿上,放着一把零钱。   。 第53章三月,三月南风过境,心事冗长   他抓起自己残疾的腿上的钱向张三递过来,并说:“小伙子,我这是一百二十块五,你先拿着,我再给你凑凑,今天很不巧,我家孩子说有事,把钱全拿走了。”   张三伸手接过钱,装进自己上衣口袋,他已经做好决定,不想再讨回自己剩下的钱了。   他拉开门,回头说给售票员大姐他们说:“你们知道这里的宾馆住一晚上多少钱吗?我住一晚上,明天我会自己找个出租房的。还有,剩下的钱我再不来取了。”   售票员大姐说:“那不行,我把你的钱花了,肯定是要还的,要不……”   “要不这么晚了,你在我们这里住下,明天早上再去找房子……”   “谢谢你们了,我不打扰了……”张三想尽快离开。   “那你找好房子了就来,我会把钱准备好的。今天实在不好意思。”   这俩人看着张三,想极力挽留,却不知如何开口,只能看着张三走出了家门。   张三游荡在大街上,行人稀稀疏疏,他观察着路两边的宾馆酒店,终于看到一家门头不是很大,看起来有些破败的宾馆,他想着这家应该不会太贵,于是便走了进去。   “先生住宿吗?”   “嗯……”   “我们这里剩下标间和单人间,你要住哪个?”   “哪个便宜?”   “单人间,一晚上一百。”   “这么贵?”   “有热水有电视有卫生间……”   “那我……再去看看。”   张三说完就转身准备离开,因为一晚上一百块,对他来说,确实太贵了,他现在拥有的每一分钱,都是他在杨圪楞煤矿的地底下一点一点挖出来的。   “八十,最低八十……这已经是这里最便宜的啦,你就是转一夜也找不到比我们这里更便宜的地方了。”   “嗯……”张三停下脚步,他有点相信,因为他已经在这条街转悠了两趟,这家确实是最便宜的了。   “行,我就住下吧!”   “请出示一下你的证件……”   ……   房间确实比较破败,而且不隔音,张三能听见隔壁传来的吵闹声,他先去卫生间简单地洗了个澡,就躺在床上,听着隔壁的吵闹声。   他闭着眼睛,听见有人在说:“你今晚手气背啊……”   “闭嘴,你不要坐我旁边!”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说。   “哎呀,手气不行,输钱了还怨我了,妈的……”   张三知道他们在打牌,因为这样的对话,他在杨圪楞听的太多了。   不知不觉,他缓缓闭上了眼睛,恍惚间觉得自己还躺在煤矿宿舍的床上,隔壁一帮矿友一边打牌一边喝酒,时而大笑冲天,时而叫骂不断。张三轻轻地微笑了,他,不会忘记那段简单而又充实的生活。   “砰……咣……”隔壁似乎打起来,感觉有人被推到墙壁上。   接着,一阵叫骂声后,隔壁开了门又重重地关上了。   接着传来敲门声,隔壁传来一阵咆哮:“你他妈的输完了,要么回去拿钱,要么就滚,再敲门,老子把你手砍下来!”   敲门声停了,   隔壁也渐渐安静了下来。   这时,张三听到自己门口传来“嘤嘤嘤嘤”的哭声,他下了床,轻轻地走到门口,从猫眼向外张望。   只见一个大约十五六岁的孩子蹲在走廊里,抱着头抽泣着。   他觉得这孩子应该是隔壁赶出来的那个。张三回到自己的床上,尽量不去想他,捂住耳朵努力入睡。   不知道睡了多久,他翻了一个身。   这时,他又听见外面“嘤嘤”的哭声,张三爬起来,走到门口,拉开门,对着哭泣的孩子说:“这么晚了,你不回去,吵的人怎么睡觉呀?”   孩子抬起头看了看张三,突然恶狠狠地说:“我的事要你管?”   这一抬头,倒是把张三愣住了,眼前这个孩子,长着一张与刚才那位坐在轮椅上的男子一模一样的面孔,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他一下子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他又关上门,却没有回到床上,继续从猫眼里看着这个孩子。   只见他左右看了看狭长的走廊,眼神中流露出无比的胆怯和不安,他站起来,从猫眼消失,隔壁又响起敲门声。   “你个死崽子还不走?你是不是想我给你老爹打电话,让他来开着轮椅来拉你走?”   “哈哈哈……”话毕,传来一阵狂笑。   孩子这时又出现在猫眼里。   他惶惶不安地来回走着,然后又躲在地上,抱着膝盖在那里抽搐。   张三几乎已经确定他的身份了,他想让他进来,但又想起隔壁凶恶的声音,就又回到自己床上,这次,他没有躺下去,而是靠着床头,眼前全是这个小孩无助地哭泣的样子。   他又想起售票员大姐两口子留他住宿的情景,想起轮椅上的短腿……   他心软了,再来不及思索,就跳下床,拉开门对着小孩说:“你进来,别在外面冻坏了!”   小孩惊讶的看着张三,没有动。   “进来吧,我认识你,你叫陶子,你妈妈是售票员。”   小孩更加惊慌了,他看着张三,起身准逃走,张三一把抓住他,拽进了屋子。   门关上后,小孩站在里面,吓得浑身发抖。   “你是不是陶子?”   “是。”   “你今天是不是把家里的钱拿走打牌了?”   “是……”孩子脸色发白,嘴唇都有些发白。   “那就行,你今晚跟我睡,明天我带你回家!”   “我不回家!”小孩胆怯地说。   “不回家也得睡,要不然你出去,继续找隔壁的打牌去。”   孩子不说话了,一时间他不知道如何是好。   “你洗不洗澡?”   “不洗……”   “去洗澡,然后睡觉,要不然就出去。”张三对这个小孩,不知道为什么,说话口气很严厉。   小孩看了一眼张三,乖乖钻进了卫生间。   不一会儿,他出来了,看着躺在床上的张三。   “过来睡吧,剩下的事天亮了再说。”说完张三往边上挪了挪。   孩子走到床前,弱弱地问:“哥哥,你是我妈妈的同事吗?”   “不是,你到底睡不睡呀?我都被你吵醒了好几次了……”   孩子再没说话,慢慢爬上床。   “被子盖好,我要关灯了。”   “嗯……”   张三关了灯,终于安心地睡着了。   张三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他突然想起自己身边还躺着一个人,转头一看,人呢?   张三一骨碌坐起来:“陶子……陶子……”   没人答应,他下床去了卫生间,还是没人。   张三赶紧穿上衣服,摸了摸口袋。   “完了……”张三心里一阵惊慌。   。 第54章总能出头   张三身上的零钱全部不见了,只剩下一张证件一张卡。   他马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正准备收拾东西,返回售票员大姐家问个明白,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张三打开门,发现是陶子,他黑着两个眼圈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两大包东西。   “哥,你让一下,我们今早得大吃一顿!”陶子侧身走了进来,将两包东西重重地放在桌子上。   张三关上门,看着陶子像个熊猫一样,把塑料袋里的东西一点一点往外拿,不一会儿,就摆满了整个桌子。   “哥,你是不是刚睡起来?”陶子像个大人一样问候着张三:“你以后再也不要离开了!”   “啥玩意?”张三被他唬的有些蒙:“你是不是有毛病?你有家不回,成天在干什么玩意?”   “哥,这你就不懂了……”陶子用筷子串起两个肉包,递给张三,张三本能地接住,一口吞掉上面的一个包子,鼓着腮帮子在那里嚼,继续听陶子说。   “我给你说……我不回家有我的原因的,我不让你走,也有我的原因的!”   “什……什么……原因?”张三有点被噎着。   “这样给你说吧,世界上,人有千奇百怪,比如我爸吧,半辈子好了一个车,还把两条腿搭进去了。我妈呢,一辈子就没见过一沓大票子,天天捧着一叠零钱,还不是自己的。我呢?生了我,觉得养儿防老,结果书念不成,还养了一身臭毛病……”   “你为啥不去上学?”张三第二个包子进了嘴巴。   “老师们都说我聪明,但就不是读书的料。小学的时候,我就是副校长了!”   “你吹牛!”   “真的,如果校长不在,我能把全校的学生带到操场上集合。”   “谁信你呢?”张三用一个烧水壶接了些水,插上电源开始烧水。   “五年级上学期期末,快考试了,我那天特别想吃冰淇淋,你说也怪,我总是大冬天的想吃冰淇淋。”   “我没有吃过……”张三坐下来,他决定听陶子瞎扯完,就把他送回家去。   “冰淇凌可好吃了,当时把我馋的呀,我又没钱,说来也怪,我只喜欢五块钱一支的,蓝莓口味,别的不管便宜还是贵,我都不想吃。”陶子说着说着就咽了一下口水。   他接着说:“我没有办法,只好和班上两个同学打赌,如果我能把班主任叫到操场上站十分钟,他俩就给我买冰淇淋。”   “然后呢?”张三觉得这个孩子有些逗。   “我也是被馋虫折磨坏了,就去了老师办公室,我们班主任是个老头子。他见我进来,就问淘气包你干嘛来了?”   “淘气包是我的代号……我告诉班主任,我想让他到操场上站半个小时。”   “老爷子当时就把一本教案扔我脸上了。我没有躲,他觉得有些奇怪,过来捡起教案,没有理我,继续和别的老师聊天。”   “我也不知道用什么办法让他去操场,就站在原地等着。过了一会儿,我的班主任回过头,问我想干嘛?我告诉他,他的女儿怀孕了。”   “你不知道,他当时脸一下子就白了,一把把我拉到门外,几乎是掐着我的脖子,说:你再放屁,我把你打成你爸的样子。当时我爸腿刚出事不久。”   水开了,张三把水倒在杯子里,自己端着边吹边喝。   陶子接着说:“我告诉班主任:我看到你女儿和一个男的去了医院的妇产科……”   “你知道吗哥?他女儿那会高三,和我姐一个班。”   “你接着吹……”张三想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我不是吹牛,班主任听我一说,气的直发抖……他压低声音问我:那个男的是谁?”   “我一看机会成熟了,就告诉他:你只要在操场上站半个小时,我就告诉你。”   “不是你打赌站十分钟吗?”张三问。   “他是我的语文老师,只要我语文考试没进班级前五,他就让我站着听课,不过我只站过一节课,还把尿尿裤裆里了!”   “唉……狗日的青春啊……那时,班主任捏着我的肩膀,我觉得我的肩膀快脱臼了。他咬着牙问我:那个男的是谁?”   “我只有一句话:你去操场站半小时,我陪你站!”   “班主任一把推开我,就往操场走去。我赶紧跑到教室告诉我同学,班主任要站了,让他们给我准备冰淇淋。”   “那个男的是谁?”张三忍不住问。   “我呀!”陶子眉毛一挑。   “我把你打死呢……你一个小孩子懂个屁!”   “哥,真的是我,你别不信,我们班主任的女儿,是我第一个女朋友。”   “我们班主任往操场上一站,和我打赌的俩同学傻眼了,冰淇凌也没买,背着书包就跑了。”   “然后呢?你一直陪着站了半小时?”   “没有,只站了不到十分钟,全校的学生都来看热闹了,我觉得收不住场了,当时灵机一动,跑到广播室,我就开始了人生的第一次表演。”   “你咋表演的?”   “我用颤抖的声音做了一次即兴演讲,后来同学们说我没颤抖。”   “什么演讲?”   “亲爱的全校同学们,寒风寒雪寒三九,苦读苦诵苦青春,我们敬爱的老师,在这寒冷的季节,用自己的行动,告诉大家,什么是毅力,什么是坚持,什么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快考试了,你还在为时间的紧迫而烦恼吗?请你看看操场上像青松一样屹立不倒的他!你还在为荒废青春而懊悔吗?请你看看操场上,白发苍苍的他……”陶子嘴里喷着泡沫,手舞足蹈地说着。   “怎么不说了?演讲结束了?”张三突然觉得这是个人才。   “那天,我真的诗兴大法,要不然班主任进来把我一巴掌抽昏在桌子上,我能演讲一下午。”   “后来呢?”   “后来我和我女朋友分手了,她考上了大学,我小学混了一年后,就再也没有看过书。”陶子显得有些落寞。   “那……你现在在干嘛?”张三有点好奇,他竟然忘了自己今天准备租房子的事情。   “我呀,在这一片,漂泊,流浪,自己混饱自己的肚子,一个月我还能给家里拿去一千块钱呢!”陶子得意地说。   。 第55章他山之石   陶子侃侃而谈,张三不停地吃,因为他知道这些东西是用自己的钱买的。   谁知道陶子说完后,接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钱,数了五百给张三。   “哥,昨晚我借了你的钱回本,幸亏有你,给我带来了好运,这不,连本带利都回来了,这个月,我又可以给家里给钱了……”   “你不是把你家里的钱包括你妈妈的钱都拿走了吗?”   “我总得有本金吧,再说,我只拿了两千块钱,我还回去的可是三千呀……”   张三不知道说什么了。   陶子往床上一躺,懒洋洋地说:“哥,我实在太困了,再睡会儿。”   说完他就裹着被子睡了。   张三坐在椅子上,看着手里的钱,再看看已经熟睡的陶子。他慢慢站起身来,穿上自己的衣服,轻轻打开门走出去。   他下定决心要去找陶子的家人。   张三寻着昨天的路直接来到陶子家,敲门。   开门的不是售票员大姐,而是一个打扮朴素大方,眉清目秀,面容姣好的女孩。张三突然有些想念赵玥。   波涛汹涌的流年样貌,她们在同样的桃李年华,全见过了。   “你找谁?”姑娘看着张三问。   张三以为自己找错房子了,他伸头往里面看,姑娘觉得他不怀好意,眉头一皱,准备关门,这时陶大哥推着轮椅从房间出来,正好看到张三。   “小兄弟……是你啊,快进来吧。我还以为陶子来了呢。”   这时姑娘表情有些歉疚,她轻轻地说:“不好意思,我没见过你……原来你是爸爸的朋友啊……快请进吧!”   随后又抬头看了一眼硬朗帅气的张三,微微一低头,侧身让开了路。   张三进了门,姑娘在身后说:“快到客厅吧,我去倒水!”声音竟有些娇羞。   张三没有在意,他走到陶大哥面前,顺手推着轮椅进了客厅。   “小兄弟你快坐吧……陶果,快泡茶来……”陶大哥在轮椅上招呼张三。   “陶大哥……”张三说话了。   “我知道我知道,你等会先喝茶,我让陶果给你拿钱……实在对不住啊!”陶大哥快人快语,看的出来,在没出事之前,一定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陶大哥……我……我不是来要钱的。”   “那你?”   “喝水吧……”张三看到陶果端着一个玻璃杯小心翼翼地走过来,把水轻轻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然后过去给她爸爸整理着轮椅上的小被子。   张三接着回答陶大哥的话:“陶子,我见了。”   “什么?”陶大哥如雷贯耳,双手一扶轮椅的扶手,打算站起来,差点一个趔趄,从轮椅上摔下来,陶果吓得大叫一声:“爸……”   张三连忙起身冲到他身边,和陶果一起抱住他。   陶大哥这才意识到自己再也无法站立了,他苦笑着对张三说:“哈哈,我一激动,忘了自己没有腿……”   张三的手还在陶大哥身后,他正准备抽出来,发觉一只软绵绵的手捏着自己的手腕。他低头一看,原来慌乱之中,陶果紧紧地抓着他的胳膊。   陶果也发现了,她连忙松开自己的手,脸微微一红,赶紧重新给她爸爸整理轮椅坐垫靠背。   “你说你,见到陶子了?他在哪里?他好着没?他已经一个多月没回家了……”陶大哥语气显得很仓促。   “嗯……”张三回到刚才的座位上:“昨天晚上,他和我一起睡的。”   “啊?你昨晚不是找宾馆了吗?他现在在哪里?”   “他还在睡觉……我觉得他不想回家,所以,就偷偷跑出来找你了!”   “陶果!”陶大哥声音放大了,显然十分激动:“你跟这位小兄弟去把你弟给我带回来,我好好教训教训……”   陶果看了一眼张三,似乎在征求张三的意见。   张三说:“不用着急,他昨晚一夜没睡,这一时半会也醒不来。陶大哥,我觉得,如果我们把陶子带回来,你教训的过头了,他还是会再跑掉的。”   “我……我生的儿子,不争气,我教训教训还不行了?你知不知道,他差点没把我气死。”   “爸……”陶果拉着她爸的手说:“这位叔……不对”她眼睛看了一下张三,脸又红了,她不知道如何称呼张三。   “嗯……他说的对,陶子本来就叛逆,如果你这次再收拾他,他还是不会改变的。”陶果接着说。   “你们都是读书人,有文化,我……我这次就听你们的吧……唉,我也确实是没辙了……小兄弟,麻烦你……对了,我还不知道你贵姓啥名呢?”   “我姓张,叫张三。”   “张兄弟,那就麻烦你带我姑娘一起把陶子带回来,对了,陶果,你给他一百元,你妈妈昨天借了他的钱没还呢。”   “不用了不用了,陶子已经给我了!”张三对着正在掏钱的陶果说。   “唉,这孩子,把家里的钱都拿去花了,哪还有钱还你呀?”   “这完了我再给你说,我们还是把陶子接回来吧……”张三有些担心陶子会不会醒来发现自己不在,然后又跑掉。   “行,我们现在就走。”陶果处事风格有些像她爸爸,毫不拖泥带水。   俩人于是便急急忙忙出了门。   一路上,陶果跟在张三后面,她很想借着走路的机会问一些关于这个年轻人的家长里短,不知道为什么,初次见面,陶果的心便被这个年轻人打动了,她虽然不知道关于张三的一切,但她几乎不敢看张三的眼睛,生怕里面有一个无底深渊,陷进去,就会无法自拔。   张三领着陶果往自己住的宾馆走,他几乎听不见自己身后的脚步声,可是他知道陶果在紧紧跟着他。同样,他不敢回头看陶果。   张三想起自己从新北车站跟着赵玥去酒店的场景,他也是这样悄无声息地跟着,不知道那个时候,赵玥是否会惦记着身后的自己。张三又想起李伟峰紧紧抓着赵玥的手,和他笑着聊天时的样子。   纷纷万事,各有其道。   这一生,你能遇到多少人,在你生命中驻足?每每想起,无尽心慌。   。 第56章竹林携风渡晚溪,不辞星辰   因为张三的再一次不辞而别,着实让赵玥心烦了一阵子,她不得不再一次打通了秀禾姐的电话,秀禾告诉她,她再也没有见过张三,不过,她告诉赵玥,她现在在新北一个饭馆里打工,她的姑父帮忙把阿芷安排进了新北市一所小学上学了,言语间,秀禾对现在忙碌的生活比较满意,她甚至邀请赵玥有空到她的出租房里来做客。   赵玥答应她等不忙的时候,一定会来看望秀禾和孩子。   风波起于老赵头这天晚饭后的二胡声。   赵玥妈精心准备了一桌美食招待前来做客的李伟峰,吃完饭后,赵玥去了厨房洗锅,老赵头到阳台抽了一支烟后,便回到客厅,拿出张三送他的二胡,笑嘻嘻地问李伟峰:“想听啥曲子?”   之前李伟峰从来没听过老赵头演奏过二胡,二胡的声音,他也仅限于在地下通道某个流浪汉吱吱呀呀地拉着讨营生。   李伟峰尴尬地一笑:“赵叔,啥都行呢……”   老赵没有抬头,便吱吱呀呀地开始调弦。   随后,悠扬的曲调就飘荡在屋子里,李伟峰不熟悉这曲子,他心里惦记着厨房洗碗的赵玥,几次想起身,却还是忍住了。   “吱……吱吱……”二胡声停了,李伟峰如释重负,他起身来到厨房,正准备搭手干活,老赵说话了:“快去把张三给我找回来……我就这一个干儿子!”   大家都愣住了,心想这张三自己有腿有脚,跑了一两次了,如何找回来?   “愣着干嘛?快去找!你们一个个不是本事大的很吗?”   老赵头莫名其妙地发火了。   “爸!”赵玥从厨房走出来,看着发火的父亲。   “快去把他给我找回来!你们不可怜他,我还可怜呢!一个山里面长大的野孩子,被你们弄的又是坐牢又是钻煤窑,你们安的什么心啊?”   听老赵头这么说,大家都不说话了,这时,赵玥妈走过来,坐到老赵头的身旁,侧身对他说:“老头子,这张三跑了,孩子们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你让他们去找,他们上哪里找呀?新北这么大……”   “对了,爸,张三的行李是不是还在咱家?”赵玥的思维总是很灵活。   “嗯……啊!”老赵头被女儿这么一问,倒忘记怎么发火了。   “在哪里?我看看。”   “嗯,在我屋里,我替他收着呢!”   “你给我我看看,会不会有留下的东西。”   老赵头慢慢站起来,往自己的卧室走去,李伟峰因为自己还有事,就向大家告辞,赵玥妈将他送到门口。   送走李伟峰后,赵玥来到老赵头的卧室,看到老赵头抱着张三的包裹,在那里摩挲着,没有打开,神情落寞。   赵玥看着苍老的父亲,爱恋地蹲到他膝盖旁,对老赵头说:“爸,我知道你和张三的感情很好,你们一起打工吃苦,他也对你好,把你当成自己的亲人……他坐牢,是我考虑不够周全,我也一直准备好好弥补他……”   “弥补?你这叫弥补吗?张三这孩子,出山以后就一直和我在一起,你对他搂搂抱抱就算弥补了?燕娃……不是我说你,张三他,没见过世面,你做了让他第一个动心的人,他为啥走?还不是不忍心看你和李伟峰亲热?爸虽然老了,心里明白着呢!”   赵玥听父亲这么一说,脑海中便又浮现起张三借口抽烟,向她告别时的眼神,那么迷离扑朔,那么无奈和不舍。   她默默地蹲着,心里五味杂陈。   老赵头又说:“燕娃,我知道你心里,对张三很愧疚,你安排张三进纵横四海,我当时没阻止你,是因为你是我女儿,换个角度想想,如果张三的父母知道了,会如何看你?张三在这世上,没有亲人了,被我遇到了,我总得让自己良心上过得去吧。”   老赵头接着说:“燕娃,我让你把他找回来,其实只是想化解一下他心里的疙瘩,让他……让他平平顺顺地适应这个社会,再平平顺顺地活下来,我说的,你明白不?”   “爸……我……你说的我都懂了,张三的事,是我错了,还有,你错怪我了,我没有用你说的搂搂抱抱弥补他,我……我也觉得他亲切,像亲人一样。”   “唉,你呀你,什么时候能长大呀?”老赵头轻抚着她的头发:“来,我们看看这个臭小子的包。”   俩人相视一笑。   爷俩便像孩子似的,心照不宣地打开一个神秘的礼物,心里各自揣着一只小兔子。   一些衣物和洗漱用品,还有两本厚厚的书,赵玥把书拿出来,一本是泰戈尔的《飞鸟集》,一本是路遥的《人生》,这两本书,赵玥都看过,但她没看过张三的书,张三的书上,几乎每一页都写了字,做了标记。   《飞鸟集》的扉页上,张三用铅笔抄写着:夏天的飞鸟,飞到我的窗前唱歌,又飞去了。秋天的黄叶,它们没有什么可唱,只叹息一声,飞落在那里。   赵玥抚摸着这些字迹,心里既难过又开心,她想象着秋天的时候,张三望着片片落叶,用笔一笔一划地写着字,心里一定想着自己的命运,还有她。   她和老赵头把张三的包翻了一番,都失望地坐在床上。这包里,根本没有关于张三出走的任何有价值的消息。   赵玥不死心,把包拿手里,翻腾摸索着。   她在包的夹层里摸到一个硬纸块,赶紧掏了出来。   这是一包用塑料袋工工整整包住的书信,很厚。赵玥迫不及待地打开塑料袋。   老赵头按住她的手:“你真的要拆开?”   “我……我知道这是不道德的,可是,他是你的干儿子呀,我们都想知道他去哪里了不是?”赵玥握着这沓书信,不舍得放手。   老赵头看着自己的女儿。   自从赵玥上班以后,老赵头对她更是疼爱有加了,纵使她安排张三进入纵横四海,导致张三蒙冤受屈,老赵头依然选择了原谅自己的女儿,因为他深知这个世道,只有牺牲一些东西,才能如己所愿,才能假装心安。   。 第57章孙建国的信   赵玥还是忐忑不安地打开了塑料袋,小心翼翼地取出里面的书信。   她不知道信里面会出现什么内容,但她的直觉告诉她,一定和她有关。   赵玥打开信的一瞬间,她有些后悔了,因为她认出来,这根本不是张三的字迹。   她快速地翻动着,直到署名的那一页,赫然出现“你值得骄傲的父亲——孙建国”!   她呆住了。此时此刻,她手中捧着的,竟然是前瑞图区区长孙建国同志的遗书!   赵玥告诉老赵头,她需要去自己房间,细细阅读这封沉甸甸的书信。   赵玥选择坐在窗户边的躺椅上,她躺了下来,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才从头开始看了起来。   孙凯:   你读这封信的时候,肯定是一个叫张三的人送过来的,他肯定会带着我对你的生日祝福,因为,他是我在狱中,唯一可以信任的人,我也相信,他在你未来的日子里,能给你很多的帮助,请你务必记住这个名字,记住这个人。   在信送达的时候,他会对你说一声:祝你十八岁生日快乐!也会对你的母亲说一句:别来无恙!   这两句祝福,我没有亲自送达,你不必遗憾,人生正是因为种种遗憾,变得错落有致,精彩纷呈。   这封信,我从落笔到此时此刻,会花费整整四年的时间。我始终坚信,四年,你,孙凯,我的儿子,必定会完成一次生命的蜕变,而这场盛宴,我缺席,但并不冷场,因为,我给了你足够的舞台,让你从悲伤孤单中走出来,更加坚韧地走下去。   我的故事,你肯定在你母亲那里听了很多很多,但我想澄清几个问题,无论血淋淋还是活生生,你不需要追究,只需要牢记。   我期待,你将会摆脱这几年的阴影,像一只飞鸟,穿越厚厚的云层,沐浴在湛蓝的苍穹下,心向阳光,勇敢追逐。   一、关于世界   我在狱中,总能在狭窄的铁窗间,发现那束耀眼的光芒,它不分白天黑夜,只要我躺在床铺上,就会照射进来。   我只给张三一个人说过,他起初不相信,因为长期的牢狱生活,我身体和脸部开始浮肿,别人说我发福,可我心里清楚,这种臃肿,来自长期没有油水的三餐和无处安放的灵魂,逐渐堆积,形成的假象。   我之所以称之为假象,因为这束真真实实存在的光,在某个我万念俱灰的夜里,竟然映射出另外一个我。   这个我,生活在一个渔村,我驾驶着小船查看沿海种植的海菜,灯塔上的光柱为我指引方向,一直到海天相接处,我遥遥望去,能看到一个湛蓝的星球,南北两极的冰雪,晶莹剔透地闪烁。船上的我,心里等着上班回家的你,眼里却几乎能望见,对面星球上,你一身戎装,擦拭滚烫的枪管,点燃嘴角的雪茄,擦掉身上的血迹,抱起可爱的孩子,蓄着花白的头发,扶着战友的墓碑,躺进狭窄的棺木,融为纹理清晰的岩石……   就是这位张三先生,率先发现了我这种臆想症,他陪我在狱中下棋,给我读书,给我讲他一个人在无人区生活的故事。   我几乎将我此生所学,都教授于他,我终将追逐这束光而去。   他在被我无数次的说服后,终于在同样的位置,看到了这束光,也看到了他自己,他说他看到,他在那个世界里,和一个心爱的女孩生活在一起,住在一座城市高楼的顶端,阳光很暖,窗台上杜鹃花开的很艳。   这是一个完美的世界,我和张三探讨过四维空间,他说这束光,是时间的某个维度,产生了细微的调整,这种调整,就像那次马航失联客机的遭遇一样,像1955年百慕大三角消失的两个飞行员的遭遇一样,如梦如幻。时间在那个时候停止,又在那个时候重复。   所以,关于世界,你不必太附和,也必须去迎合。你所拥抱的,就是最真实的,   而那些逝去的,触手不得的,就让它随风去,不必留恋,因为,你终将换种方式,将它拥有。   二、关于金钱   你一定以为,我是因为受贿入狱。   也不竟然,很大程度上,我必须得入狱。   这样,才能成全你白敬玉叔叔的良苦用心。   他这一生,走的比我艰难。   ……   ……   赵玥看到这里,神情痛苦地合上了信,她再也看不下去了,这是一封父亲留给儿子的遗书,就算其中,有天大的秘密,她也不能看了。   她回到父亲的房间,将信交给父亲,慎重地说:“爸,我们一定要把这些东西,好好替张三保管。他,我也会拼尽全力找回来,而且,不会再让他走丢了!”   老赵头诧异地看着女儿,半晌,他问:“这信里,是不是张三对你说了什么?”   “没有~”   “你得想好,总不能伤害两个孩子啊,李伟峰他是打心底对你好……至于张三,我老早就把他当作干儿子了,怎么滴都算一家人呢……”   “爸,我想……”   “你想干什么?”   “我想李伟峰顺利进入国威建筑,并不是咱们想的那么简单,总觉得,和我有千丝万缕的干系……我害怕……”   “燕娃……”老赵头拉住女儿的手:“燕娃,你有什么怕的,给爸说,就算拼了这老命,也不让你受一点委屈!”   “我觉得这事,肯定瞒不住你,我说了又怕你担心?”   “燕娃,这一年来,你着实得罪了很多人啊,都说枪打出头鸟,我怎么能不担心啊?”老赵头擦了一把眼泪,紧紧握住女儿的手。   “爸,你知道了?”   “我听说了……我去买菜的时候,有人议论,说你的人头值十万!”老赵头胡须发抖,强作坚强:“我一直支持你,毕竟你做的每件事,都是上无愧天地,下不负苍生啊!”   赵玥听后,把头紧紧靠在父亲怀里:“爸,我想解除这桩婚约……”   。 第58章塞上牛羊空许约   惦记一个人久了,心里总会滋生无数种愁绪。在这雪花洋洋洒洒飘扬的日子,尤为突出。   张三惦记着自己欠着赵玥一顿正儿八经的饭,不觉间已经到了酒店门口。   他回头看了一眼陶果,姑娘正裹紧了外套跟着她,和他对视的眼神,焦急中透露着一丝情深。   “是这里吗?”陶果怯怯地问。   张三没有回答,他径直走了进去,顺着楼道往上走,陶果跟紧了步伐。   张三用房卡轻轻刷开门。   “滴……”清脆的响声让陶果心房一颤,这是她第一次和男人一起进入酒店房间,何况,这个男人她总共见面不到一小时。   张三蹑手蹑脚地走进去,往床上一瞅:“坏了!”他心里暗叫一声。   陶子果然不见了,桌子上还堆着他买来的各种零食,茶杯里的水还冒着热气。   “陶子……陶子……”陶果往卫生间方向喊。   张三走过去推开卫生间的门,里面空无一人。   “这孩子,又走了……”张三坐在床尾,看着陶果说。   “我问问这里的服务员去。”陶果有点受不了这里压抑的感觉,转身就往外走。   张三跟上去:“我也去问问,顺便把房子退了。你等我一下,我把东西收拾收拾。”   他用最快的速度将陶子买的东西全部装袋里里提上,扫视了一下房间,便带上门走了出来。   陶果已经走到楼道口了。   他们几乎是跑着下楼的,来到服务台前,张三问:“刚才你有没有发现一个小孩,这么高个……”张三比划着。   “没有!你退房吗?”   “哦……嗯嗯……”   张三把房卡递过去,办完了退房手续。   “他能跑哪里去了?”陶果一直在等张三。   “昨晚……昨晚我一直听他在隔壁房子打牌赌钱!”   “你好,我想问问刚退的这间房的隔壁还有没有人住?”陶果慌张地问服务员。   “早上就退房了……”服务员没有抬头。   “那你告诉我他们的信息吧,我弟弟被他们带走了。”   “啥?你是警察吗?我们这里不会透露任何客人的资料的!”服务员白了一眼陶果。   张三将手里的东西垫了垫,对陶果说:“走吧,陶子不会走远,说不定已经回家了。”   “那我们赶紧回家……”   “你把陶子今早买的东西提回去吧,我就不去了,我还要租房子去呢……”   “你要租房子?租什么样的房子?”   “就自己住的,我打算在新区找个工作。”   “这边房子都不便宜,我给你找一个,我们学校附近有很多出租房,许多打工的都在那里住,一个月才200块钱。”   “一个月两百?”张三觉得这太适合自己目前的经济状况了。   “对,就是条件不太好,冬天没有暖气。”   “没关系没关系,我不怕冷。”张三有点怕煮熟的鸭子飞了,他赶紧向陶果表态。   “那你跟我先去我家看看陶子回去了没,然后我带你去。”   “好,真的谢谢你了!”张三心里很感激陶果,俩人并肩走出了酒店,陶果心里这时已经不在乎自己的弟弟是否已经回家,她开始筹划为张三找房子的事了。   “你没有行李吗?那些房子只提供一张床和桌子,我们同学有租住的,都是自己带着被褥。”陶果边走边问张三。   “我什么都没带……”   “你是不是也和陶子一样,和家里人斗气跑出来的?你已经毕业了吗?”   “我没上学,我就打算在这里找个工作干。”   “哦!”   到了陶果家里,陶子还是不在家,陶大哥失望地对张三说:“唉,我这个孩子,我是真的管不住了,今天还是麻烦你了……”   “爸你在家里休息着,陶子肯定就在这附近晃悠着呢,我出去再找找,然后就回学校了。一会我妈来了,你告诉她我回学校吃饭。”陶果说完就去房子拿上自己包,看了一眼张三。   张三赶紧把手里的东西放在茶几上,对陶果爸说:“你别太担心,陶子告诉我,他要给家里送钱来呢,估计今天下午他就来了。我有事也先走了!”   老陶感激地看着他,点了点头说:“谢谢你,你要是以后有空,常来坐坐,我一天到晚都在家里呢。”   “行!”说完,他就和陶果一起出门了。   张三在陶果的带领下,坐上了公交车,前往陶果上学的学校。   车上人比较多,张三抓着车顶的扶手,陶果站在他身边。   “你在上大学吗?”   “是,我上大四了,也正在找实习单位,希望找个好点的单位,早点给家里减轻负担。”   “你学什么专业的?”张三问。   “我学的是工商管理专业,出来也不知道能干什么。”陶果苦笑着对张三说:“我这专业,什么都学,什么都不精……”   “哦……”   “那你呢?是那个学校毕业的?”陶果反问张三。   “我……我没上过大学,我只是听人说过。”张三想起狱友孙建国,他是一个地地道道新北人民大学高材生,学的专业是财政金融。   “那你……打算找什么样的工作呢?”陶果嘴里说着,心里在想:“这个人穿的不像是一个没上过学的人,倒像是一个跑出来体验生活的。”   “我以前在纵横四海集团干过,后来去了包头煤矿,我也没什么工作经验,想着哪里要我,我就先好好干着。”   陶果听着一头雾水,她不再说话,盯着窗外看。   公交车七拐八拐来到了陶果她们学校的车站,俩人随着客流下了车。   “我们去找房子吧,一会我还要回学校。”到了自己学校附近,陶果突然显出一副不自在的模样。   张三对她说:“不用麻烦你了,我自己去找就可以,反正我今天没事,只要找到房子就可以了……”   其实陶果担心会遇到她的同学们,怕她们笑话自己和一个男的走在一起,然后就会取笑她。   陶果看了一眼张三,她自己心里确实对张三有些心动,但她对张三了解少之又少,心想:“我这么跟他去租房子,算什么事儿呀?我还是回去上网找工作吧……”   她点点头,说:“行,那我走了,如果……如果你以后见到陶子,就给我打电话,你电话号码多少?”   “我没有手机!”   “啊!”陶果从没见过这年头还没手机的人,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我要是再见他,我就直接抓回家去。”张三对陶果笑了笑。   “那……好吧,祝你……祝你找到一个好工作。”   “嗯,你也会的。再见!”   俩人分开后,张三便顺着陶果指的位置走过去,这里是一堆民房,门口大多挂着“房屋出租”牌子,张三选了一家走了进去。   李伟峰接到赵玥信息的时候,他几乎不相信这是真的,瘫在了办公室的沙发上。   国威建筑老总秦梓荣进来的时候,李伟峰还在沙发上瘫坐着。   “怎么了?小李?”秦梓荣心情不错,笑着问。   “秦总……”李伟峰挣扎着站起来,对秦梓荣微微一鞠躬。   “你坐你坐……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会议马上开始了,你这次做的标书我看了,简直太完美了!相信甲方这次一定会对我们刮目相看的!”   “我身体好着呢……我也希望这标能落到我们手里。”   “没事就好,一会你就好好发挥吧!”秦梓荣拍了一下李伟峰的肩膀,心中十分欣赏十分赞许。   “对了,你的婚期将近了吧,说,有没有需要公司帮你的,我们全力以赴。”   “我……会努力工作的!”李伟峰被戳到痛处,一时间又神情恍惚了。   秦梓荣发现了他的不对劲,坐到了他身边,搂着李伟峰的肩膀说:“小李啊,你也不要有什么压力,本来我是不想提前告诉你的,看你这样紧张,我还是得给你透个底,这标,非国威莫属,我已经和区上打好招呼了……你一会正常发挥就可以了,不要有任何压力!”   “好吧……”李伟峰有气无力。   “你今天这状态不对呀!”秦梓荣拍了一把李伟峰的大腿:“兄弟,我打招呼归打招呼,这重头戏,还得你唱呀,可不能掉链子呀!”   李伟峰点了点头。   “给我说说,你一定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对吧?”   李伟峰看了一眼秦梓荣,摇摇头:“自己的私事,怎敢惊扰秦总?我会调节好自己的。”   秦梓荣微微一笑:“是不是你那个宝贝未婚妻给你又添堵了?”   李伟峰苦笑了一下:“秦总火眼金星,没事儿,一会我绝对不会掉链子,你放心!”   秦梓荣又拍了一下李伟峰的大腿,李伟峰没有躲闪,他似乎有些麻木。   秦梓荣说:“兄弟,别怪我人直,不会说话,你这个未婚妻呀,明里暗里可是得罪了不少有头有脸的人啊!你可得在私底下管教管教了。”   “唉,管教什么啊,她……已经与我没有任何关系了……”   “啥?”秦梓荣身子一直,惊讶地问:“分手了?”   “是的……”李伟峰痛苦地双手扶住脑袋。   “这是好事呀!”秦梓荣拉开他的手:“兄弟,我再说一句不该说的话,当初我拉你进公司,确实是因为赵玥的原因,那时,白书记对她忌讳有加,我就暗度陈仓让你加入咱们公司,后来那个孙建国不是死了嘛,结果你还是用你的能力,在公司站稳了脚跟。我推心置腹地给你说一句,要在咱们公司干,你还真得和她撇清干系,这个丫头,太不省油了……不过,这个社会啊,由不得她骄纵太久的!”   “秦总……”   “啥也别说了,赶紧准备准备,等会议一结束,管理层庆功大会,好姑娘多的是,哈哈哈……”   秦梓荣大笑着走了出去,看到门口站着的赵玥,脸色一下子变了。   。 第59章清风不入袖   孙建国每天在新区开着鸿星商贸的配送货车,穿梭在各个门店协助铺货的时候,他是不可能见到张三的。   这个世界原本就是这样。   风往北吹,人往南走。   人,总喜欢迎着风,吹乱发丝,吹乱愁绪。   张三的心情却很好,一方面,他今天要去面试一个工作,这份工作,来之不易。因为陶果在这一大块出租房中间辗转找了一下午,才找到张三的。   疲惫的她连一口水都没喝,火急火燎地说完情况,就要赶去上课。   张三特别感谢陶果的同时也非常内疚,因为她没有他的联系方式,才导致浪费了一下午时间挨个打听自己的住处。   他决定跟她出去,让她再帮一个小忙:买一部手机。   陶果有些为难,但还是答应了。   俩人一起锁好门,陶果领着张三到了一家手机店,挑选了一部便宜实用的手机,又办理了一张手机卡,陶果把自己的号码存进手机,对张三说:“我还要上课,这马上就迟到了,你明天早上一定别耽误人家的事儿。”   陶果给张三介绍的工作,其实是她一直的兼职:一家私人超市的兼职临时工,平时发发传单,打扫卫生什么的,一天能挣五十块钱。   明天是这家超市的店庆,陶果忙着赶论文,没时间去,同学们也没有时间,她便想到了张三,替她顶一顶。   张三提前一个小时就到了超市,按照陶果吩咐的找到了负责人。   负责人是一位特别热心的大姐,看到帅气十足的张三,开心地笑着:“哎呀,小帅哥……你是陶果男朋友吧,长得真精神。”   “我……我”   “还害羞了呢……你今天就一个活,在门口转悠!”   “怎么转悠?”   “呶……穿着这个……”说着从柜台后面拿出一套小熊造型的衣服。   她指导张三穿好衣服,在给他戴大头帽的时候,又仔细端详了一番:“长得真帅,像个明星一样……我儿子要长你这样,我就天天给他拍视频!”念叨完就把大头熊扣在了张三头上。   突然很安静,张三超级喜欢钻在这套衣服里面的感觉,很暖和,很安心,很安静。   他按照负责人的指引,慢慢小心翼翼地低头走到店门口,然后来会走着,和过往的行人摆手打招呼,摇头晃脑地把传单递到他们手里。   负责人嘱咐张三,一定要活跃一点,不要让小熊造型死气沉沉。   张三在大头帽里面思索,如何让自己活跃起来?   他想到最多的动物,就是自己在村子里面那几头饿的奄奄一息的猪仔,成天不是躺着晒太阳,就是用嘴到处拱土,显然不适合这个造型。   突然,他又想起自己以前见到的一个疯子,在镇子上手舞足蹈,引得路人纷纷驻足围观。   于是,张三开始了他的“表演”,他尽力地回忆疯子的样子,然后伸手、抬脚、猛回头……   寒风中,来往的行人步履匆匆,大都裹紧衣服缩着脖子低头赶路,哪里顾得上看一个疯癫的玩偶在这里“表演”。   接着,张三有些累,他停下来,继续给行人发传单,这一停不要紧,他开始觉得手脚冰冷,瑟瑟发抖。   冬月的北方,真心冷!   活着,不易!   张三坚持了几个小时后,终于有人过来拍拍他的肩膀:“休息一下,吃饭啦!”   这时,他已经几乎冻麻木了,他慢慢走到店里,取下大头帽,负责人大姐端着一盒饭走了过来。   “辛苦啦辛苦啦!赶紧吃饭吧……”   张三接过饭盒,放在地上的一个凳子上,蹲下来就开始吃。   “小伙子,吃完饭你继续,我看你真的不错!”   “嗯嗯……”张三嘴哆嗦着。   陶果利用中午吃饭的时间,来到这家超市前面,她想看看张三干的咋样。   结果刚到,就发现一堆人围在那里,举着手机拍照。   陶果便往人堆里挤。好不容易挤进去,看到这群人围着张三,张三正在肩膀上扛着一个胖子,给别人拍照。   “咋回事?”陶果心里纳闷。   原来,之前有一个小孩,看到这只可爱的小熊,嚷着要骑,他的父母只好征得超市负责人同意后,让孩子骑着张三拍了照。   负责人灵感爆棚,当即在店门口牌子上写下:凡进店购物满88元,可骑熊拍照一次!   随着这个噱头越来越吸引人,大部分人为了骑熊拍照,纷纷走进超市。   陶果看着人群中的张三,他吃力地蹲在地上,让肩膀上的顾客下来,接着下一位顾客又爬上了肩膀。   张三逐渐显得有些力不从心,陶果几次想冲过去,但碍于面子,她极力地强忍着。   队伍越来越壮大。   轮到一个肥胖的女人了,她几次想骑上张三的肩膀,由于身材太胖,她没能上去,于是就岔开腿,让小熊钻过去将她扛起来。   陶果终于忍不住了,过去一把拉开张三,企图终止这场闹剧。   排队的人群不乐意了。   “不让拍了?你们这不是欺诈消费吗?”   “就是,我们都排了半天的队呢!”   “退钱退钱……”   “退钱……退钱……”   负责人发觉不对,连忙跑过来,看到陶果拉着张三,还有义愤填膺的顾客。   “咋回事咋回事?”   “不能这么骑人!”陶果气的脸有些发白。   “你朋友都答应了,你这孩子,咋净惹事呢?”负责人白了一眼陶果,对吵嚷的顾客喊:“大家排好队,排好队,活动继续……”   人们又重新排起了队伍。   “不行!”陶果挡在张三前面,大喊一声!   “你走开,你看不见这队伍吗?你给他们解释?”   “不行就不行!”陶果说着,一把摘下张三头上的大头帽子。   “大家都是有孩子的人,你们忍心骑在自己孩子头上吗?”   摘下帽子的张三,脸色苍白,怯怯地看着围观的人群,围观的人也看着张三,一张年纪轻轻的脸庞,在寒风中流着冷汗……大家都不说话了。   负责人赶紧打圆场:“大家注意啦大家注意啦,今天我们的小熊有些身体不舒服,从现在开始,可以尽情和小熊合影!”   “说的和别人家没有似的,不让骑就算了!没劲!”   “就是就是,明摆着骗我们买他们家的东西嘛,我们走……”   “……”   人群逐渐散去了,张三发觉陶果拉着自己胳膊的手紧张地有些发抖。   “看你干的好事,顾客都走光了你来买呀?”负责人愠怒地对陶果说。   “你把钱给我们,我们不干了!”陶果拉着张三,对负责人说。   “顾客没有退钱,已经是好的了,你搅黄了我们的活动,还要钱?”   “那他这一上午白干了?让人白骑了?你也太欺负人了吧!”   陶果毫不示弱。   负责人不耐烦地对张三说:“长得这么精神,抗几个人就垮掉了!中看不中用……进去脱衣服,给你结账!”   陶果拉着张三走进店里,三下五除二脱了玩偶着装。   负责人从口袋里掏出一百块钱,气呼呼地塞张三怀里:“丧气!拿钱走吧,等着做兼职的人多的事,你太金贵我们用不起,快走!”   “你咋还骂人呢?哪有你们这么使唤人的?”   “行了行了,钱也拿了,你还想怎样?现在的学生,就是矫情……”负责人甩下一句话就转身走了。   陶果气的想冲上去理论,被张三拉住了:“陶果,别管她了。咱们走吧!”   “欺人太甚!”陶果正在气头上:“你也真是的,怎么能让他们骑你头上呢?”   “他们说一天给我二百!”   “两千也不行!欺人太甚了!”   张三没再说话,拉着陶果就往外走。走到店外面,陶果问他:“他们中午给你订饭没?”   “订了,我已经吃过了!”   “你现在回去,我一会还有课,你放心,不在她这里干,工作多的是,晚上我就上网给你找一个!”陶果看着张三,依然气呼呼地说。   “行,你赶紧去上课吧……”   陶果转身往学校走,刚走几步,又转身给张三说:“你放心,今晚我就给你找好工作,你别担心!”说完冲张三摆摆手,走了。   张三也摆了摆手,转身往出租屋里走,刚一转身,发现超市门口停了一辆货车,上面下来一个穿蓝色工作服的男人,手里拿着一沓单据,走到车后面打开车厢,从里面抱出几箱货,进了超市。   “孙建国!”张三心里一咯噔,他停下脚步,望着超市门口。   不一会儿,男人走了出来。   这次,张三看了一个仔细,确实是孙建国,虽然他比狱中黑了不少,但绝对是他。   张三快步走上前去,堵住正准备上车的他。   “孙哥!真的是你?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孙建国一愣,认出了张三。   “你……你认错人了?”   “我是张三呀!你不记得我了?”   “什么张三李四?你认错人了!不要挡我,我忙着呢!”说着,推开张三,上车关门打火,一溜烟跑了。   张三愣在了那里。   。 第60章明月入怀   一沙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一粒沙,岂是世界二字能包容得了的。   它是情人的泪,苍生的骸,宇宙的眼。   你我皆是沙,悲悯,饥苦,像长星照耀十三个州府,这种孤独,张三在出租屋的床上,听得清楚。   他甚至能嗅到。   嗅到楼下那位留守老人,穿着厚厚的棉裤,不停地滴着尿液,走一路,尿一路。   尿骚味从门缝挤进来,告诉每一个人,他在强忍着死,挣扎着活。   张三在充斥着这样味道的空气中,想起狱中孙建国提着裤子找自己讨烟抽的场景。   他是不可能忘记自己的。   几乎大半年的时光,他和张三朝夕相处。他知晓张三的一切,甚至比张三更清楚。他记得张三在那个没落的村落里,用野花编织的花冠,记得张三窑洞门前蚂蚁行走的沟壑,张三忘记,他不会忘记。   因为那是孙建国灵魂最安稳的日子,他向往白云蓝天,他热恋皇天后土,他嫉妒张三曾拥有过自己所奢求的一切。   孙建国在车内点了一支烟,回想刚才遇到张三的情景。   张三扑向他的时候,他差点没忍住,想紧紧拥抱这位共患难的小兄弟,但,他忍住了。   他必须得忍。   他还得再忍两个月,就可以顺利拿到签证,远赴温哥华。   他知道在落日余晖里,SpanishBeaches会绽放它最迷人的魅力,搭配一条黄蓝相间的条纹短裤,将自己的便便大腹尽情的释放在海风里,极具异域风情的美女香槟,纵情歌舞……   想到这里,孙建国脸上会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   张三收到陶果的消息的时候,他惊喜地从床上蹦起来,这小丫头就是厉害,不用自己等到天黑,就已经给自己找到一份餐厅服务生的工作。他按耐不住心中的喜悦,给陶果把电话打了过去。   结果陶果没接,挂断了,随后发消息说她在忙,让张三明天就去面试。   张三坐不住,就披上外套,下楼去自己经常光顾的小面馆,点了一份晚餐,一边吃一边观察这个店里服务员的工作状态。他有些后悔自己以前没有在意这个细节。   其实,我们经常不在意,不在意外面的风雪,不在意风雪里的枯枝,枯枝下的人……   赵玥,就在不远处,和张三只隔了一条马路。   她和同事采访结束返回新北,路过新区,同事说这里有家私房菜特别不错。   赵玥坐在餐桌前,盯着菜单看。   “听说你和李伟峰分手了?”问话的同事是赵玥单位一位资历较深的记者,姓乔名一,赵玥喊她“乔姐”。   赵玥抬头看着乔姐,微微一笑:“乔姐这洞察力!惊人!你能从我看菜单的动作看出我分手了?”   “什么呀?”乔姐笑着拍了一下赵玥的手:“我听单位人八卦的,说最近李伟峰再没来接你,说还看到他领着一个时髦女郎在万香楼吃饭……”   “哦,我们确实分手了!”赵玥淡淡地说。   “单身贵族!来,姐敬你一杯!”乔一举起手中的红酒杯。   赵玥碰杯,抿了一口。   外面的风雪更大了些。   张三付完饭钱,裹紧衣服准备出门,他迟疑了一会,想起陶果给自己找的工作地点就在这附近,他便掏出手机确认了一下地址。   没错,正是对面的“精品私房菜”。   张三眯着眼睛看了一下,风雪里,隐约能看到马路对面的店里,人头涌动,看来生意不错。   张三再次对着手机确认了一下,没问题,就是这里,张三心里说。他计划明天在他们上班之前,就提前在门口等着。   张三又计算了一下,这家店距离自己住的地方,最多五百米,他以后每天早上八点起床,完全不会迟到。   他很满意现在的处境。   张三又把衣服裹紧了些,加快了脚步朝出租屋走去。   不远处,赵玥她们从门里出来,快步跑到单位依维柯里,里面空调温度适中,赵玥觉得睡意袭来,她将头靠着玻璃,闭上眼睛。   她竟然在想,这样的风雪天,张三,会在哪里?有没有吃饭?有没有穿暖?有没有想自己……   赵玥的车驶过张三身边,卷起一阵积雪,张三将头缩在衣领里,小跑着继续前进。   回到出租屋,张三抖了抖身上的积雪,准备掏钥匙开门,手机响了,是陶果打来的。   “喂……”   “刚才,刚才我在上课……你这会忙吗?”   “我不忙”张三开门进去。   “你不忙的话,出来一起吃饭吧,我在我们学校门口等你。”   “学校门口……啊!行!我马上来。”张三又锁上门,下楼冲进风雪里。   陶果的校门口,三三两两的学生在风雪中快步行走,张三摸了一下脸上的雪,四下张望,不见陶果。   “喂……”一个声音传来,张三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果然是陶果,站在一棵树下,朝自己招手。身边还站着一位高个子瘦男生。   张三赶紧跑过去。   。 第61章此时彼时,太平年月,他有花草,有故事,有茶酒   赵玥这杯酒太浓,馥郁馨香,张三沉浸其中,宛如孤寂的旅人,西风瘦马落败于草莽江湖,彷徨间一座风雨长亭,硬生生塞进了倔强的年纪,从此踟蹰凝望疲敝的古道寒鸦,钝剑收鞘,万山斜阳。   自从包厢偶遇,惊天动地的一抱,张三还是张三,他依然唤老赵头“干爹”,老赵头低头应承着,心里却换了另一种滋味。   张三在他心里的印象早已根深蒂固:面黄肌瘦,双眸怯弱的像面缸里的小白鼠,衣衫褴褛,跟在自己屁股后面,学着清点工地上的各类材料,声音似蚊子一般萦萦绕绕!   老赵头那时,只希望这个孩子能活下来,哪怕像顺手砍下来的半截柳枝,插进土里,来年慢慢生根抽芽,且活且成荫。   现如今,老赵头意识到这支柳条,不经意间杵在了自家的客厅里,他的枝枝蔓蔓,缠绕着自己的宝贝女儿,直到他们俩出门相约一起去购物看电影,老赵头彻底被击溃了。   他痛苦无奈地站在阳台上,叼起一根烟,瞅着赵玥张三并肩走向自己女儿的车,缓缓驶去,烟忘了点,他还使劲地嘬着……   张三被赵玥一家人强行从饭店拉回来,只隔了一个晚上,就意识到了老赵头对他的态度上的改变,这种态度,活像你新养了一只猫,它鸠占鹊巢,把玩并毁坏了供在八仙桌上的素冠荷鼎……杀之,一命;不杀,亡己!   开着车的赵玥却显得格外兴奋,她一边开车一边对着车窗外的大街小巷店铺霓虹指指点点,这样的情绪,逐渐感染了张三,他顺着赵玥手指的方向,东看西看,目不暇接。   却不知道,一辆黑色的帕萨特,从他们一出小区的大门,就已经紧紧尾随住了赵玥的大众CC。   新北市中心广场地下车库,赵玥熄了火,笑盈盈地对张三说:“从来没看过电影?”   “嗯!”   “一会就带你去看看……戏里人生,戏外荒唐!”   “为啥?”张三听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就是说,你看看就好了,别太较真的意思。”   说着,赵玥下了车,她来到副驾驶,替张三拉开车门。   正在此时,三个戴口罩的人围了上来……   。 第62章故事,不在酒浓   张三还没来的及下车,他就看到一个黑衣人一把勒住了赵玥的脖子,往另外一个方向拖。   他连忙打开车门,冲了出来。   正在帮忙挟持赵玥的另外两人看到车里又出来一个男子,先是一愣,接着就朝张三扑过来,没等张三反应过来,当胸便挨了重重一拳。   张三一个趔趄,半跪在地上,与此同时,一个脚影朝他脸上飞来。张三本能地伸手一抓,这一脚踏踏实实地蹬在了张三手腕处,一阵刺骨的疼痛。   张三看到赵玥已经被拽到了远处的一辆车跟前,一黑衣人正在把赵玥往车里推搡。   他来不及思考,一顿乱拳打飞了身边的俩人,朝赵玥飞奔过去,只几秒钟,张三已经抓住了此人的后衣领,用力勒住他的脖子往后扯,此人被狠狠勒住脖子,一时间喘不过气来,只得放开赵玥,扳住张三的手臂。   赵玥惊魂未定,声嘶力竭地喊了起来:“救命呀……救命呀!”   求救声响彻整个停车场。   这些人慌了,顾不上赵玥,随即拉开车门上车准备逃跑,可还有一人正被张三死死勒住了脖子,无论怎样踢打挣扎都无济于事。   已经上了车的俩人又狼狈地跳下车,其中一个从后面抱住张三,另一个对着张三脸部脖子一阵掌掴拳击,怎料张三就是不松手。   赵玥的求救声引起了回应,几个车辆开始鸣笛,车场保安远远地朝这边跑了过来,边跑边喊:“出了什么事……”   这三人急了,其中一人朝张三脖颈处狠狠一击,张三终于双眼一黑,松手倒了下去。   被张三勒住的人也随着张三倒下了。   他的两个同伙手忙脚乱地将他抬起塞进车里,驾车一溜烟就消失在了出口。   赵玥还在不远处招呼保安,看到张三被打倒在地,便飞快地奔跑过来,扑到张三身上。   张三此时满脸是血,不省人事。   赵玥抱住张三的头大叫:“张三……你醒醒……来人啊……救命……”   ……   张三醒了,他第一眼看到的是老赵头。   老赵头正守在病床前,焦急地望着张三。   “赵爹……”张三轻轻地唤了一声,扯到了脸部的伤口,疼得张三赶紧用手来捂。   “别动,你不要说话,手上输着液呢。”老赵头压住张三的胳膊。   “小玥呢?她在哪里?”张三转了转眼睛,没看到赵玥。   “她去做笔录了,犯法的人已经抓住了。”   “小玥没事吧?”   “小玥好着呢,就是你,昏迷了半天了,可把我们急死了!”   “那就好,那就好……”张三轻轻地舒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警察局里,赵玥没有见到行凶的人,她听警察说,这三人是惯犯,专门找单身女性下手,劫财劫色。   赵玥一拍桌子,站起来对着办案警察吼:“什么惯犯?你们能不能搞清楚?他们一定有幕后黑手……今天,今天要不是我朋友,估计这会,我已经遭毒手了!”   “你此刻的心情,我们非常理解,我们会郑重处理此次案件的。”   “处理……一定要处理!我知道,他们……他们已经盯我不是一天两天了!”赵玥又气又怕,几乎哭了出来。   “你放心,以后只要发生此类事件,马上拨打电话报警,我们决不允许这类事件在新北市猖獗的。”   “我……我被勒住了脖子……还怎么报警?”赵玥哭着说。   “这个你放心,在新北市全域天网的监控下,没有任何犯罪分子能逍遥法外的……你还有什么问题可以给我们打电话,当下你还得去医院做做检查,看看身体有无大碍!”   赵玥想起来张三还在医院,她连忙起身离开了警察局,驾车向医院驶去。   赵玥进来的时候,张三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老赵头示意赵玥不要惊动张三,他蹑手蹑脚地把女儿拉出病房,在楼道里对女儿说:“张三刚才醒了,医生说不太严重,可能有些轻微脑震荡,得做CT。小玥……你赶紧给你妈妈打个电话,她估计这会快担心死了!”   赵玥听了,掏出手机给自己的妈妈拨通了电话,老赵头又回到病床前,守着张三。   没一会儿,赵玥的两位姐姐个姐夫都来了,一见到赵玥,就拉着问事件的原委,赵玥耐心地给她们叙述着。   刚说完自己的遭遇,赵玥单位的领导和一帮同事都来了,提着大大小小的礼品,挤满了整个病房。   赵玥又把自己的遭遇叙述了一遍。   大家扼腕叹息之后,彼此又家长里短寒暄了一阵,渐渐都告辞了。   赵玥疲惫地坐在了老赵头的对面,盯着仍然熟睡的张三。   张三的脸包得像个木乃伊,静静地在床上躺着。   赵玥抬头对老赵头说:“爸,你回去陪我妈吧,这里我照看着就行了……”   “不行,你不能一个人在这里,我不放心!”老赵头心有余悸。   “这里是医院,我就不信不法分子还无法无天了!再说,今天这事儿,我同事会马上登报报道,同时会给警局一些压力,让他们好好遏制这些不法分子的势力的!”   “我担心……”   “爸,你不用担心,这次他们没有得逞,一定会收敛一阵子的。”   “那好,我先回家给你妈妈说说情况,晚上我再来。”   “行,我给你打电话。”   赵玥把老赵头送到病房外,随后折回来重新坐到张三身边。   直到这个时候,赵玥的内心才感到恐惧,她回想起今天在地下停车场发生的一幕,想到张三这个傻子,奋不顾身地跑来解救自己。   “你个傻子啊……”赵玥轻轻握住张三的一只手,眼泪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病房里安静的连护士过来换药的脚步声都听不见,冰冷的液体缓缓注入张三的血管……   人从来都不知道,爱情,会在什么时候来,他应该是一场梦,你应该是一阵风。风在摇梦的叶子,梦在陪风的影子,他们彼此念着,不说话,就十分美好。   酒入愁肠,即能化作相思泪;自然,再冷的液体,也能被张三澎湃的心暖热,甚至沸腾。   他没有睁开眼睛,也没有抽出自己的手,任由赵玥紧紧握着。   他几乎能认定,会和这双握着自己的手,一生细水长流地把风景看透。   时间,缓缓流淌成河,潺潺地从身旁萦绕过去。河里,娇艳的玫瑰花瓣幻化而出,轻轻地粘贴在晶莹剔透的雪瓣上,发出啦啦噜啦的歌唱。   张三情不自禁地握紧了赵玥的手。   “张三……”赵玥轻轻地呼唤了一声。   张三没回应,只是握紧了手,再没有松开。   “咚、叮咚伶仃咚叮伶仃咚……”   赵玥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她没有松手,任由它响。   张三却缓缓地放开手,赵玥从兜里掏出手机一看,是李伟峰打来的。   她压掉了电话,重新装进口袋,走握住了张三的手。   “咚、叮咚伶仃咚叮伶仃咚……”手机又响了起来,她掏出手机,起身走到门口能看见张三的地方,接通了电话。   “喂……小玥,你……没事吧?”话筒里传来李伟峰的声音。   “你怎么知道我出事了?谁告诉你的?”赵玥没好气地说。   “我……我听别人说的。”   “别人是谁?是你那个伟大的秦总吗?他现在是不是超级忐忑?”   “不是不是,你误会了!”李伟峰在电话那头极力解释。   “误会?你应该去问你们派来的那几个流氓去呀!你这个电话打的太及时了,我正好托你带句话给你的上司,让他好好把尾巴夹住了,别露馅了!”   “赵玥……”   “还有,告诉你们,就像你们说的,我不是新北的公检法,但是,我是新北的眼睛!”   赵玥说完,气呼呼地把电话挂了。   ……   “嘟嘟嘟……”秦梓荣听着李伟峰手机传来的短线声,脸黑得像从灶膛里钻出来一样。   “秦总……”李伟峰悄悄地叫了一声。   “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真他妈的不知天高地厚,她也就是瞎猜,没有掌握任何证据,奈何不了我们。”   “是,秦总……那白书记那边?”   “暂时不能惊动白书记,等这事风头一过,再做打算不迟,再说,到那时候……”   秦梓荣没有再往下说,定定地盯着李伟峰的眼睛看了许久,然后说:“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你的命运,已紧紧地和国威建筑靠在了一起,明天召开的年终总结大会上,几个股东将宣布你正式加入董事会,你要好好准备一下!”   “我……”李伟峰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吓到了。   “我什么我,从此,你就是国威建筑的控股人之一了。你年少有为,一定会让国威更加辉煌的,希望我们没有看错你!”   “我……赴汤蹈火!”李伟峰紧紧握住秦梓荣伸过来的手。   新北的大街小巷,已是张灯结彩,年味越来越浓。老赵头一家带着刚出院的张三,到市场上筹办年货,张三跟在赵玥身后走着,暗地里提防着可能出现的任何不安因素。   。 第63章流年太烈,犹饮屠苏   北方的年,主打一个“冷”字。花花绿绿的新棉衣一穿,整条街都变得花里胡哨,年味十足。   今年的灯笼格外的圆,红彤彤的挂在任何肉眼可以触及的地方。   赵玥笑着对张三说:“我记得小时候,家里经济不好,灯笼都是我爸自己做,我跟在后面捣乱。”   “我也会做灯笼。”张三看了一眼赵玥,又警惕地看着周围。   赵玥察觉到了他的心不在焉,问:“你到处看什么着呢?”   “我……我就看看,这里好多东西,我以前从来没见过。”   “你骗人!”赵玥往张三身边微微一凑:“你是不是担心他们还来找我麻烦?”   “不会的,我在这里,保证他们碰不到你的……”张三说完就后悔了,因为他看到赵玥脸上飞起一团红晕,而且,自己这一间接的表白,实在太愚蠢,搞得自己好像一个胆小鬼,时刻提防危险的来临一样。   不曾想到的是,赵玥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父母的背影,飞快地在张三耳朵边上说了一句:“我就知道你关心我……”   说完随即就跑掉了,追上前面的母亲,挽住她的胳膊蹦蹦跳跳的像一只小兔子,拽得赵玥妈东摇西晃,嗔怪地拍打着女儿的胳膊。   老赵头故意落下单,和张三走在一起,从兜里掏出烟递给张三一支,俩人点上。   “张三啊,脸上还疼不?”   张三吸了一口烟,眯着眼睛朝老赵头吐了过去,突然,他心情超级不错,打趣地说:“赵爹,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你个兔崽子……”老赵头在张三屁股上踹了一脚:“要不是我家燕娃儿太优秀,我还真会考虑考虑你!”   张三咧嘴一笑:“赵爹,你说了不算。”   “嘿……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能说会道了?你还真别说,你这个癞蛤蟆想天鹅,长得丑还想得美!”   “二姐说我不丑!”张三把老赵头手里的烟蒂抢过来,使劲抽了两口,扔到边上一垃圾箱里。   “当初你进我帐篷的时候,屁股蛋子大半个在风里晃荡着,我还不清楚你?”   “爸……你们聊啥呢?”赵玥回头看到父亲个张三聊的开心,不由地插嘴说:“爸,你和张三少抽点烟行不。”   老赵头白了她一眼。   赵玥走过来搂住老赵头的肩膀:“爸,我们挑一些做灯笼的材料,回家我们自己做灯笼吧,张三也会做呢!”   “他会做个屁……”老赵头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赵玥“嘻嘻”一笑,顺势拉住张三的胳膊:“我爸不信,走,我们买上材料做给他看。”   张三被拉着胳膊,整个人都僵住了。   “走呀!你告诉我应该买什么,我都忘记了。”   张三被赵玥拉着走,留下老赵头吹胡子瞪眼地看着他俩的背影。   孙建国所在的公司今天也放假了,同宿舍的同事一个个都回家团圆去了,剩下他孤零零一个人守在空空的宿舍里,面对着对面的高低床不知所措。   这段日子,他一直都在数着日子过,简直比牢里还要煎熬,百无聊赖的他,看到宿舍角落还有一箱没有送出去的酒,他过去拿了一瓶,打开,对着瓶口狠狠地喝了几口。   辛辣的味道一下子呛得他差点连眼珠子都咳了出来,没过多久,胃里开始又暖又热,孙建国不由地又喝了几口。   “这感觉真好!”孙建国喃喃自语道。   不一会儿,半瓶白酒已经下肚,孙建国心情越来越好,几乎忘记了这个院子里除了一个看门老头,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孙建国发现自己烟盒空了,他便披上衣服出门准备去买。   刚一出门,冷风吹得他打了一个寒颤,还好酒能御寒,孙建国“嘿嘿”一笑,迈开摇摇晃晃的步伐朝街上走去。   他拦住一辆出租车,晕乎乎地对司机说:“瑞图区政府!”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醉醺醺的孙建国,轻轻地摇了摇头,按下了计价器。   五十分钟后,司机下车打开后门,摇醒了熟睡的孙建国:“师傅,下车吧,已经到了。”   “哦……到哪里了?”   “区政府门口啊……”   “啥?”孙建国惊出一身冷汗。   。 第64章最不易的,是放不下   瑞图区政府,门口彩灯闪烁,四个巨大的红灯笼,映照四方,正门大理石墙柱上,已然贴着一幅草书春联。   上联:“瑞雪裹金兽才抒百姓情怀”   下联:“图腾画中央方显改革风范”   横批:“党舞羊毫描福地”   孙建国从出租车玻璃内一看,就是出自白敬玉之手笔。   他淡淡一笑,对出租车司机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刚才喝多了,没说清楚,要不……这里距离新北近些,我去趟新北人大。”   “好吧!”司机掉头往新北附中驶去。   夜里的新北市人民大学,安静祥和,孙建国下了车,走到已经关闭了的人大门口,凝视了一会,内心觉得一阵波澜壮阔。恰同学少年……粪土当年万户侯!   四周的各类小店都关门了,只剩下一家陕西面馆还亮着灯,孙建国走到门口,喊了一声:“老板……下班了没?”   “马上就下,你想吃点啥?”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   孙建国撩开门帘走了进去。   这家饭店虽然不大,却布置的温馨舒适,卫生十分干净。他选择了靠着暖气的一个桌子坐了下来。   “你好……你想吃点啥,这是菜单……”说话的是刚才那个清脆悦耳的声音,正从后堂走了出来,白皙的脸上露着淡淡的微笑,中等身材,苗条得体,腰间围着一条白色围裙,更加衬托出她玲珑有致的曲线。   孙建国接过她手里的菜单,粗略地看了一下,随即抬头望着这位服务员说:“就来一碗油泼面吧……再来二两散酒。”   “好的,你稍等。”服务员快速地进了后堂。   孙建国望着她的背影,突然有些失落。   不一会儿,服务员又出来了,手里端着一碗面汤和一个高脚杯,高脚杯里大半杯酒。   孙建国看了一眼高脚杯,苦笑了一下,说:“想不到,我还能在这个地方,这个时间,用高脚杯饮酒吃面!”   “不好意思……”服务员显得有些腼腆:“其他杯子我正在洗,就……就给你找了这个。”   “没关系没关系,我非常喜欢这突如其来的情调!”孙建国看着服务员微红的脸,突然间有些心花怒放。   面端上来了,服务员说了声“慢用”,就开始挨个擦桌子,孙建国吃一口面,看一眼她。   他吃的很慢,眼看面要见底了,孙建国端起高脚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结账……”孙建国望着服务员。   她快步走到孙建国面前,轻轻一点头:“你好,一共23元。扫码还是现金?”   孙建国掏出一百元人民币,递给她,并没有松手。   服务员拽了两下,孙建国才松开手,微微一笑:“失礼了!”   服务员低头走到吧台后面,打开收银台开始找零钱。   孙建国从座位上起身,他觉得头又有些晕,却异常兴奋,他抽了一张餐巾纸擦了擦嘴,来到收银台前。这是,服务员找好了零钱,又当着孙建国的面数了数:“找你七十七。”说完就递给孙建国。   孙建国接过钱,顺势就攥住了服务员的手。   “秀禾,客人走了没?收拾东西咱们下班,剩下的明天早上在干,你一个人回家不安全!”后堂里传来一个尖利的女声。   叫“秀禾”的服务员挣扎着甩开孙建国的手,快步朝后堂走去。   孙建国“嘿嘿”一笑,摇了摇头,走出了店门。   他没有走远,一直在对面一棵树背后望着这家面馆。   不一会儿,他看到面馆的灯熄灭了,走出两个女人,一高一矮,高的正是秀禾。   俩人关了店门,相互说了几句话,就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开了。   孙建国紧紧盯着秀禾的身影,脚步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 第65章尘埃里,佛看不见   秀禾疲惫地往自己的住处走,阿芷学校放假后,已经送回了秀禾娘家。秀禾打工的店年三十才关门。   这些情况,孙建国都不清楚,他只是紧紧尾随着秀禾,东拐西拐,进入一条小巷,进入一座专门出租房屋的院落。   秀禾掏出钥匙打开门,正准备关门,一个人影闪现,用脚堵住了门,侧身进来。   秀禾刚准备喊叫,就被堵住了嘴巴,摔倒在了地上。   农村干农活出身的妇女,本身就带着强悍的性格,她马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挣扎中,对着来人狠狠用手抓挠砸打。   黑暗的屋子里,两个人疯狂撕扯扭打,一分钟后,孙建国头部遭受到了重重一击,他只觉得眼前金光四射,眩晕中被秀禾推翻在地上。   秀禾打开灯,张嘴就要呼救,忽然发现地上躺着的人有些面熟。秀禾放下慌乱中捡起的板凳,绕过孙建国的身体一察看,不由地惊呼:“是你!”   孙建国还抱着头躺着,他听出秀禾认出了他,一时间不知所措,这时,头部的血从指头缝里流了出来,他下意识地捂紧了脑袋。   秀禾认出来这就是刚才在店里吃饭,并且对她动手动脚的男子,她二话不说,掏出手机准备报警。   “求你了……”孙建国用微弱的声音说:“求你别报警!”   他挣扎着从地上坐起来,跪在秀禾面前,双手合十。   秀禾见他脸部被血染成了烈士一般,心里一酸,放下了手机。狠狠地看了他一眼,对他说:“你赶快走,否则我就报警!”   “对不起,是我糊涂了,对不起……我这就走……”孙建国满脸血泪,手撑着地打算站起来,谁知,他已经精疲力尽,腿一酸,又倒了下去。   秀禾心里骂了一句:“畜生!”又于心不忍,走过去从洗脸盆里拿出一条毛巾扔给孙建国。   “把血擦擦!”   孙建国一愣,接住毛巾,放在了伤口上,他再次挣扎着起来,扶住墙壁,一手按着伤口,对着秀禾深深地鞠了一躬。   “实在……实在对不起……”说着,从兜里掏出一把花花绿绿的钱,颤巍巍地递给秀禾:“你拿着,算是我赎罪吧……唉!我喝的酒带多了……”   秀禾没有接钱,指着旁边的一把椅子说:“你坐在那里,我……替你包扎一下你就走。”   孙建国惊谔地看着秀禾,慢慢移到椅子上。   新北这座城市的另一端另一间屋子,温暖如春。   赵玥正盯着一堆红绸子塑料杆等东西,看着张三扎灯笼。   赵玥妈高血压头晕,早早地睡了,老赵头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暗地里吹胡子瞪眼,余光扫射着这两个精神头十足的年轻人。   张三像模像样地倒叱着,将截好的塑料杆子一根一根插进木头座子,粘贴红绸是一个技术活,张三有些手忙脚乱,赵玥伸手替他拉住红绸的另一边。张三抬头看她,两人的目光碰在一起,时间,便凝固在了这一瞬间。   几乎同时,俩人又低下头,心里,万千只小鹿乱撞,撞得这个冬天,落花飞舞,蜂蝶翩翩。   另一边,秀禾替孙建国包扎好伤口,站到旁边说:“你可以走了,再不走,我真的报警了!”   孙建国起身,再次向秀禾鞠了一躬说:“我……我羞愧地不知道说什么了,刚才的事……对不住了!”   “你走吧!”   “好。”孙建国转身朝门口走去,走到门口,又转过身来,秀禾警惕的弯腰提起小板凳,抱在胸前以防不测。   孙建国苦笑了一下,说:“像你这么善良的人,真不该遇到我这样的畜生……你让我想起了一个同样善良的人,我……同样对不起他,我……我向你们再次鞠上一躬,希望你们都……”孙建国说着说着有些动容,他揉了一下眼睛:“希望你们都……好人一生平安!”   他又深深地弯下腰,同时嘴里念叨着:“对不起……对不起……张三,对不起……”   鞠完躬,孙建国轻轻推开门,走了出去。   “你等等……”身后的秀禾突然叫住了他。   孙建国听到喊声,他回头看着秀禾。   “你先进来!”秀禾望着他。   孙建国不明就里,又折回了屋子。   秀禾关上屋子门,看着孙建国,孙建国被她看得心里直发毛,他怯怯地问:“怎么了?你不是不报警,放我走了吗?要不这钱你拿着,算我的一点补偿……”   说着,他伸手就从兜里掏钱。   “你刚才说什么张三对不起?”秀禾盯着他问。   孙建国已经把钱掏出了出来,捏在手里准备递给秀禾,被她这么一问,问得手停在了半空中。   “嗯……是……我说了,他是我以前一个朋友。”   “他叫张三?”   “是的。”孙建国点点头,手还在半空中伸着。   秀禾一把打下他的手,急切地问:“是不是一个小孩,这么高,瘦瘦的,长得很……很帅?”秀禾比划着。   孙建国点了点头:“是的……他说他是……是……什么地方来着?就在嘴边的地方,我怎么就想不起来了?”   “下沟村的!”秀禾抢着说。   “对对对……下沟的下沟的,他一个人守村子守了两年多。”   “真的是张三!你认识张三?他现在在哪里?”秀禾欣喜地抓住孙建国的胳膊,急切地问。   “他……我在新区……”孙建国突然闭上了嘴巴。   “什么?他在新区吗?”秀禾上前一步,继续问孙建国。   孙建国这时意识到,眼前这位差点被他伤害了的妇女,肯定是张三的亲戚,最起码也是一个熟人。   他心里开始打鼓了。   在新区,他故意避开了张三,如果现在,再让他知道自己今晚的所作所为,那么,就算以后在阴间,他也是没脸见张三了!   。 第66章归……去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0 2. c o m   然而,面对秀禾的追问,孙建国一时间想不出其它的理由搪塞,只好对她说:“我……的确认识张三,只不过……只不过以后,你要是见了他,能不能……能不能不要提我们今天的事?”   秀禾心中突然一阵悲哀,她望着孙建国,没有正面回复他,而是淡淡地问:“你们,怎么认识的?”   “在监狱里。”   “哦……这就不奇怪了……”秀禾似乎得到了一个肯定的答案,也只有监狱,才会适合面前这样的人。   “什么?张三进监狱了?”秀禾这才反应过来,张大了嘴问。   “早就出来了!张三,是被人陷害了才进去的,他没有犯什么罪!”   秀禾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像他这么善良的人……”   “是啊,在牢里,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你不配做他的朋友!”秀禾突然声色俱厉。   “是,我不配……我和他相处了近一年,我……教给他的,是我这辈子,学到的最珍贵最有用的东西……”   “呵……你身上还有珍贵有用的东西?”秀禾冷笑道。   孙建国缓缓地摇摇头说:“你说对了,现在,真的没有了……全交给张三了……”他站了起来,对秀禾说:“我求你,以后见到他,一定别提起我,行吗?算我求你!”说着,就“砰”地一声,跪在了地上。   秀禾别过脸,她不想让张三的朋友看到她快要流泪的眼睛,她强忍着说:“你走吧,我不会提起你的……对了,他现在在哪里?”   “新区……具体在哪里工作,我不知道了。”孙建国说完,推开门,消失在了黑暗中。   秀禾关上门,呆呆地回想刚才发生的惊魂一幕,片刻后,她又想起了那个少年,在黯淡的月色中,汗流浃背地替自己忘夫挖坟的情景,不觉间,泪流满面……   ……   终于,赵玥和张三手忙脚乱地做好了一个灯笼,赵玥从家里找出半截蜡烛,让张三点燃后安在灯笼里,霎那间,柔和细腻的红光从灯笼里透了出来。赵玥轻轻地举着灯笼放在胸前,笑嘻嘻地问张三:“好看吗?”   赵玥的脸庞,在灯光的辉映下,宛若仙子下凡,月牙般的眼睛,柔柔地盯着张三。张三几乎看呆了,他痴痴地望着赵玥,嘴里喃喃地说:“好看……好看极了!”   赵玥放下灯笼,转头看了一眼已经在沙发上躺着睡着了的老赵头,嘻嘻一笑,对张三说:“差点忘了告诉你,秀禾姐今年也来新北打工了,不知道回家了没有,明天我给她打电话问问,如果还在,咱们去看看她吧。”   “秀禾姐?”   “是呀,每次给她打电话,都是因为你……”赵玥说完,又羞涩地低下了头。   “唉,我一直想着给阿芷爸爸烧个纸去,却一直拖到了现在……”   “要不……要不我们过年去吧,顺便看看你的村子,我一直想去呢。”   “行。”张三对赵玥笑了笑:“太晚了,赶紧休息吧,我去把赵爹抱床上去。”   赵玥笑着回应了张三,俩人七手八脚的把剩下的灯笼材料收拾好……   窗外,星辰明灭,苍穹浩如烟海,天鹰座和天琴座隔海相望。   传说不古,在天比翼,在地连理。   秀禾刚清洗完昨天剩余的碟子碗筷之后,赵玥的电话就来了。   她擦干手赶紧接通。   “喂……秀禾姐,我是赵玥。”电话那头,赵玥的声音十分开心。   “小玥……我……我以为你忙,都把我忘了呢!”   “怎么会?秀禾姐,我先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吧。”   “小玥,我也有一个好消息,你听不听?”   “什么?今天真是好消息的聚会呀!”赵玥笑着在电话里说:“秀禾姐,你先说你先说!”   “小玥,我打听到张三的下落了!”秀禾知道赵玥一直在寻找张三,她相信赵玥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激动地一蹦三尺高的。   没找到电话那头的赵玥并不吃惊,反问道:“秀禾姐,你打听到张三了?他现在在哪里呀?”   “新区,张三在新区呢!”秀禾忙不迭地说。   “秀禾姐,你回家了没?”赵玥没有接她的话,反而问起她来了。   “还没回,我大年三十才放假呢。”   “那就好,下午我来看你,顺便带一个你认识的人来。”   “谁呀?这么神秘?不会是张三吧?”秀禾瞪大了眼睛。   “下午来了你就知道了,嘻嘻……”   寒山绿萼,姗姗绿影,三叠落梅。   梅花三弄风波起,云烟深处水茫茫……   。 第67章起落皆为定数,泰然随缘   赵玥与张三来到秀禾打工的店门口,秀禾已经早早地现在路边迎接了。她除了和赵玥通过几次电话外,却没见过面。   秀禾看到从车里钻出来的张三,泪水一下子止不住流了出来。她看着一表人才的张三,顾不上和赵玥打招呼,往事便一股脑地全涌上了心头。   “你还好吗?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秀禾边哭边问。   赵玥略微有点尴尬,于是上前拉住秀禾的胳膊。   “秀禾姐,别哭啦……你看,这张三不是好好的嘛……”赵玥一边安慰,一边把秀禾往店里拉。   张三在一旁傻站着,秀禾一哭,他的心里也不是滋味,不知道如何安慰,跟着俩人进了饭馆。   赵玥把秀禾扶到一张桌子前坐下来,这时,老板娘出来了,看到这场景,赶紧过来说:“哎呀哎呀……看吧秀禾激动的……你们先坐会,我给你们倒茶去。”   秀禾渐渐平静了下来,她擦了擦眼泪,不好意思地对赵玥笑了笑:“对不起小玥,我刚才没控制住情绪……看到张三,我不由得又想起了阿芷爸爸……”   “阿芷好吗?听小玥说,她已经在新北上小学了?”张三一直惦记着阿芷。   “阿芷可乖了,她常常念叨你呢,问我你什么时候再来看她。这次期末考试全班第一呢!”说起阿芷,秀禾一脸的幸福。   “阿芷真棒,她现在在哪里?”张三以为阿芷在店里,就转头张望。   “学校放假后,随亲戚回我娘家去了。”   老板娘端来三杯茶,对大家说:“你们想吃点什么?我去给咱们做去,反正这会没什么客人,我炒点家常菜怎么样?”   赵玥点了点头:“行,那就麻烦你了!”   三个人又开始家长里短的聊了起来。   ……   孙建国回到公司后,几乎一夜未眠。直到中午,他才起了床,起床后,头上还留着秀禾给他简单包扎的纱布,他轻轻抚摸着纱布,越来越懊恼自己昨夜的所作所为,他决定,好好给秀禾买点东西,再次登门道歉。   孙建国一边寻思,一边找了一家饭馆吃了午餐,然后到一家超市挑了一大堆吃的喝的东西,装了满满两大袋子之后,赶到车站,坐上了新区前往新北市区的公共汽车。   辗转到了秀禾店门口,孙建国迟疑了一会,边一头钻进了店里,将手中的东西放在一个没有客人的桌子上,他望了一眼吧台,又看了一眼后堂门,发现秀禾不在,正在纳闷间,秀禾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刚准备招呼,一看是孙建国,马上变了脸色。   她走到孙建国面前低声问:“你又来干什么?”   孙建国低着头,惭愧地说:“我专程过来向你道歉,昨晚……我真的喝多了……”   “谁让你来的?你难道还嫌事小?”   “我买了些东西给你,特意向你道歉来的,这些东西你收下,我这就走。”   “你赶紧拿上走吧……张三他们都在!”秀禾显得十分紧张。   “什么?张三?”孙建国万分诧异,等他回顾四周的时候,张三和赵玥,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   。 第68章野渡无人   孙建国的故事,张三没有听下去。   孙建国一开始就只知道哭,鼻子眼泪的,张三不忍心听下去,孙建国在张三的记忆里,终究是那个被监狱里的一日三餐伺候地面容浮肿憔悴,却胸怀韬略之才的人,本就是从一根烟开始遭遇,不如,就用一根烟结束吧。   “你就是犯了炸联合国大楼的罪,都是你的事了……”张三心里说。   他走过去,从孙建国兜里掏出那包烟,自己抽出一根点上,咂吧了两口之后,塞到了孙建国的嘴里,犹如在高墙内,俩人沐浴阳光,头顶飞鸟掠过。   张三对赵玥说:“小玥……你们聊着,我出去了……”   赵玥没顾上搭张三的话,她正忙着从包里翻出笔记本,等孙建国的惊天内幕。   张三说完,朝她点点头,把桌子上剩下的半包烟握在手里,推开门走了出去。   已是黄昏,他伸手拦住一辆出租,前往新区他的出租屋了。   一路上,张三回味着这几天的遭遇。   想见的人,都见了,天干物燥,各自安好。   赵玥,终究是那个值得他一生仰望的人。   车窗外的景色,呼啸而过,快的让人无暇思索,转眼已成往事……   到了新区,张三给陶果打了一个电话,得知她和她弟弟陶子已经回家了,张三和陶果爸爸寒暄了几句,互相说了“过年好”,张三答应他回抽空来做客,陶果答应他开学了来出租屋一起做火锅吃。   张三利利索索的将自己的被褥行李捆起来,装进了行李箱,向出租屋的主人交了房子钥匙。   “这快过年了,你不住了?你就交了一个月房租,我可是不能退的呀……”   “是我的原因,你退我一半就可以!”张三坚定地说。   房东刚想辩解,张三压住了他的胳膊:“话不多说了,我去赶火车,前面的路,我都不知道怎么走下去,我……祝你过年好!”   “这……”房东迟疑着这笔没有挣到钱的买卖,又看了看眼前这个提着行李的年轻人,眼神坚决而又迷茫,他跺跺脚,似乎下了大决心一样,从口袋里掏出一百元钱递给张三:“我……也不是难缠的人,只是这大过年的,房子又空了……”   张三快速地接过钞票塞兜里,伸手握住房东的手,摇了几下:“再见!”房东看着张三的背影,摇着头钻进了自己的房间。   售票处,张三将自己的身份证递进窗口。   “买几号去哪里的票?”   “嗯……就现在的,去南方的……哪里都行!”   “啥?”售票员看了一眼张三,又把张三的身份证放在扫描仪的比对了一下。   手指快速地在键盘上敲打。   “还有二十分钟,新北直达长沙,426元。”   张三把一把钱递进去,换来一张车票。进候车室前,张三抬头看了一眼新北的天空。   这是他第二次离开新北,依然仓皇无措。张三上车找到自己座位,还没坐稳,车就开了。列车缓缓驶出新北车站,发出喑哑的汽笛声,他望着窗外,想象着赵玥站在外面,朝自己挥手道别……   次日上午,张三没忍住肚子的叫唤,买了一盒泡面吃了,他摸到自己兜里孙建国的半包烟,就来到车厢接头吸烟处,一边看着外面,一边抽烟,脑袋一片混沌。   这时过来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大概是昨晚在火车上没睡好,俩人显得有些憔悴。   女的对男的说:“你抽烟等我,我去上厕所。”   男的摸了一下女的头发:“好的,我就在这里不走。”   女的推门进了厕所,男的站在张三身边掏出烟,浑身上下摸索了半天,就对张三说:“兄弟,借个火。”   张三看了看他,把打火机给了他。   “你也去长沙?”男青年点着了烟,搭讪道。   “嗯。”张三看到他下身穿着黑色运动裤,上身一件牛仔服,虽然洗的干干净净,还是遮掩不住自己的朴素形象。   “长沙是个好地方……我们也去第一次去。”   “你们两个去旅游吗?”张三试探着问。   “亲戚介绍了一个能挣钱的工作,我们去上班呢!”男的骄傲地说。   “哦!”   张三不再说话,他心想着自己下午下车以后,该何去何从,在这个陌生的城市。   长沙站终于到了,没有想象的那么温暖,人潮汹涌。   “全国或许都一样吧!”张三心想。   他在出站口徘徊了一阵,又来到了售票处。   “下班车是发往哪里的?”   “昆明……”   “硬座多少钱?”   “190!”   “我要一张。”张三把钱和身份证递了进去。   浑浑噩噩的一天一夜后,张三又站在了昆明车站,这里的风景已经和新北截然相反了。   刚出站,就有一些大巴车司机开始揽客。   其中一个面容和善,留着寸头的男人拉住张三:“临沧,临沧,就差一位了。”   “多少钱?”张三有些晕乎。   “200。都这个价,过年了,又没涨价!”   张三就跟着寸头男人,踏上了前往临沧的客车。   。 第69章跟着自己的影子,不言不语不悲伤   临沧,濒临澜沧江,四季如春,中国几乎半数的民族,聚集在此地,繁衍生息。原生态的茶文化、酒文化、婚嫁文化各领风骚,又相辅相成,既是我国边远地区一处不可多得的旅游胜地,又是西南边陲的边关重镇,光是国家口岸就有三个,同时拥有着的通道,达十七条之多。   下了客车,张三似乎进入了一个多元化的世界,他在车站附近的一家小超市买了一个大双肩包,将所有行李一股脑儿全塞进去,解放了双手,然后就近吃了一碗边米粉后,便上路了。   他漫无目的地沿着公路往前走,有人从车里扔出一个饮料瓶,正好砸在张三身上,张三弯腰捡起这个十分精致的饮料瓶,里面还有小半瓶饮料,他突然觉得有些口渴,就拧开瓶盖,用手擦了擦瓶口上面若有若无的口红印,然后一饮而尽。   张三把瓶子插进背包边上的袋里,继续上路。   沿途的风光,张三以前都没有见过,他记忆最深的就是自己没落的小村那荒凉的山梁,还有包头杨圪楞煤矿一抹黑乎乎的印象。   临沧不是,临沧郁郁葱葱。越往前走,就越葱茏。太阳坠入西山的时候,张三已经走出了了城区,他没有停的意思,只是觉得脚上的鞋子磨得肉生疼,于是他往回返,他记得之前自己路过了一家卖鞋子的店。   张三很快就找到这个鞋店,挑了一双不贵,却十分舒适的运动鞋,他用袋子将赵玥给自己买的鞋装了起来,还上新鞋继续走。   这沿途的一路,没有任何人给张三打招呼,甚至,没有任何人,看张三一眼。   直到他,遇到我……   张三看到我的时候,我正坐在前往楚雄的省道路边的排水沟帮子上抽烟,身边放着比张三身上背的背包还要大一点的迷彩背囊,张三就这样,停在我的面前,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我抬头看见他,一个皮肤晒得有些通红的小伙子,可能是我的模样吓到了他,可能是他心里在想:“这个男人是不是和我一样,没有目的地的乱走?”   我们两个人对视了一会,我准备用语言化解尴尬,谁知道,张三先开口了:“大哥,你是徒步旅行爱好者吗?”   我听了一愣,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就将烟屁股往土里一插,背起背囊,拍了拍屁股上的土,径直往前走。   走了大概十米的样子,我觉得有些不对,就回头,回答了他一句:“你要是跟得上我的脚步,那我,就勉强算是吧!”   张三快步跟了上来,并没有超过我,而是始终和我相差半个身位,紧紧跟在我身后。   我没有说话,心里寻思着这个年轻人,说话口音是北方人,穿着一双新鞋子,背着一个类似于大书包一样的包,里面塞得圆滚滚的,长得也过于清秀,一看就一个离家出走的学生。   这样的人,我可是不敢招惹的。   我加快了步伐,企图甩开这个堂而皇之追随我的年轻人。   我估摸着走出了大约两公里左右,耳边已经听不见那个“踢踏踢踏”的脚步声了,我藏在胡须里面的嘴,露出一丝微笑,眼睛在前方扫射,寻找一块可以安营扎寨的地方。   祖国的南方,尤其在临沧地区,要寻找一块干燥的土地,着实不易,我有些焦虑,心想总不能把帐篷扎在公路上吧?   就在我左顾右盼的时候,张三出现在我身后,鬼魂一样。   “你妹啊!你咋走着走着悄无声息了呢?”   他“嘿嘿”一笑:“大哥,我觉得你很有意思,我就在后面看你走路,你走路的时候,感觉要去吃喜酒!”   “吃你个大头鬼……赶快给你家里人打电话,让来接你,这样子,路上万一有点啥事,我可负不了责任啊……”我确实心烦,从昆明到临沧,我用半个月的时间,紧赶慢赶,一路上考虑最多的就是如何解决住宿问题。   “大哥,我这里有剃须刀,你用不用,你看你的胡子,都这么长了!”张三盯着我几乎一扎长的胡子说。   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地推了他一把,他差点摔到路中间。   剃胡子?我想都没想过!我走一路记录一路,时不时在“冰山视频”上发一些直播赚点生活费,我自认为,我除了亲历过的旅途,博人眼球的,唯独剩下这一把胡须了,这个鬼小子竟然让我剃了!   张三有些懵,他怯怯地看着我,不知道我为啥发这么大的火。我被他看的有些心虚。摸出烟自己点上一根,又抽出一根给他,他熟练地点燃烟,美美地抽了两口。   “大哥,我爸妈死的早,我自己靠着在包头煤矿上挖煤挣的点钱,跑到了这里,可是,一到这里,我就不知道该咋办了……”   “你是哪里人?”   “新北!”   “是够远的!”   ……   烟抽完了,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我寻了一块较为平坦的地,放下背包,取出帐篷等一应物资,快速地支起帐篷后,找出手机支架打开直播,点燃便携式燃气灶开始煮挂面。   张三一直站在原地看我,眼神惊讶中透出一些钦佩。   我不由得心生自豪,往铝锅里下面条的时候,没忍住多下了一把。   这时,直播间不时有人点赞送花,我顾不上搭理他们,专心地倒叱着自己的口粮。   面很快就熟了,我在自己的碗里盛了一些,招呼张三过来。   他有些局促不安,但还是走了过来,端起饭碗开始狼吞虎咽。我自己则连锅端起来吃。   这一幕,恰好录进了视频,好多人开始问“他是谁?”   我带上耳机和大家互动,表示这个家伙是半路上跟随我来的,父母双亡,无任何装备,第一次尝试徒步。   这一互动不要紧,成群的疑问开始接踵而来。   我突然觉得自己的影响力瞬间暴涨,我赶紧对大家说,今天的直播到此结束,明天,会解答大家的所有问题。   草草关了视频,我浏览了一下自己的主页。天啊!之前一万出头的粉丝,仅仅这么一会功夫,就增加到了五万多。我强按住内心的激动,看了张三一眼。   好家伙,背着一个圆滚滚的书包,早已将碗中的面条一扫而空,连碗都舔得一干二净。   “明天……我得重新买个饭盒了。”我心说。   “大哥,我能在你帐篷里睡一晚上吗?我给你钱!”   一提到钱,我立马来了精神。   “你能给我多少?我这帐篷也不大,挤两个人有些吃力啊!”   “五十行不?我刚还吃了你的一碗面……”   “行!”我生怕他反悔,赶紧答应了他,因为我看得出来,这小子绝对拿的是现金,而现金对于我以后的旅途,是非常紧缺的,这里有些沿途商店,看店的大多数是一些少数民族老人,什么微信支付宝都不管用,只有活生生的人民币才有说话的资格。   “你包里鼓鼓囊囊装的啥玩意?”我问他。   “被子和褥子……还有鞋子和换洗衣物……”   “你是人才!连帐篷都没准备,就打算徒步?还他妈背着被褥?铺天盖地啊你?”   张三听着我的嘲笑,并没有生气,反而笑着对我说:“以后,就得靠大哥多多关照了!我叫张三,张飞的张,桃园三结义的三。”   “哈哈哈哈哈……”我笑得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张三……哈哈哈……还桃园结义……你真能瞎扯!”   张三也跟着我笑,我看得出来,他真的在笑,是那种孤寂的旅者,终于找到归宿的满足的笑。   讲真的,这个夜晚,是我近一年来睡的最香的一个晚上,我和张三在帐篷里铺上了他的褥子,张三不打呼噜不磨牙,安静地躺在自己的被窝里,我也在自己的睡袋里,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远处寨子里传来第一声鸡鸣的时候,我和张三同时醒了,他转头看着我,天真地说:“大哥,我这是第一次在帐篷里睡觉,比睡在酒店都舒服,还能听到公鸡打鸣!”   “以后你自己买一顶吧,想咋睡咋睡!”   “这得多少钱?”   “像我这样的,隔潮,耐用,防水防蚊虫的,网上七百多……”我不明白自己哪里来的耐心,给他讲解这么多。   “哦……那还是算了!我没那么多钱。”   我知道自己白讲解了。   “起床!”我拉开睡袋拉链,从里面艰难地钻出来,心里想着昨晚突然暴涨的粉丝数,大算赶紧起来开直播赚点流量钱。   我穿好鞋子,率先从帐篷里钻出来,一边熟练地找好角度支起手机支架,打开“冰山视频”,一边找出充电宝给手机充电。   果然,一大波人都在等着呢。   令我有些差异的是,大家几乎在问同一个问题:你昨天捡来的帅哥,现在在哪里?   我只好把摄像头对准帐篷,告诉大家,还在里头呢,没丢!   有些人开始不安分的要求我赶紧把张三喊起来,说昨晚光线太暗,看得不是很清楚。   我有点纳闷,心里想:“怎么会有这么无聊的人?不就是一个傻孩子,埋着头傻不拉几地吃了一碗面吗?有啥好看的?”   张三这个时候,从帐篷里探出脑袋,揉着眼睛望着我。   直播间几乎沸腾了……   。 第70章一路走,一路斩妖除魔   我对于目前的网络状态,一直不大看好,或许是网络太浮躁,或许是自己太迂腐。如今,每天都会诞生无数的短视频,延伸出无数的直播主播,所谓的“火”,依旧是昙花一现的事儿。我自己,从未想过自己“火”,网络,只是我谋生的一个手段,博人眼球我不擅长,于是尽可能地拍美景,抒感受,与好奇心强的粉丝互动,各取所需罢了。   我没有想到的是,张三的出现,让我本来死气沉沉的账号,一下子变得异常吃香,有人还将他埋头舔碗的视频胡乱篡改,标题更是夸张,从什么“富家公子人生寂寞,追随徒步达人朝圣人生”,到“疑似三线明星的落寞之旅”,形形色色的都有,我本来想澄清一下,转念一想,澄清个鬼啊,一个混的比我还烂的人,有什么值得澄清的?   我拿着张三给我的五十元报酬,继续行走,张三,则继续尾随。   我告诉张三,我们将一直南下,最终到达沧源。   “为啥到沧源?”张三对地图一无所知,我只好告诉他:“到了沧源,就不能走了,再走就出境了。我沿路看了这么多的民族风情,沧源就是最后一站了,到了沧源,我们欣赏完中国最后的原始部落,翁丁佤族民居,然后,就分道扬镳吧!”   “好,我们什么时候能到?”   “大约二百五十公里,我们这么走差不多五六天吧!”   “我还得给你三百块钱,我到了沧源,就基本没钱了!”   “你小子惦记的还多!放心,我不会再要你的钱了……”我已经适应我的旅途中,介入这个叫张三的人了。   一路上,张三只要看到一些奇装异服的人,都会问我这是哪个民族,那是哪个民族?   起初,我还能装模作样地给他解答,渐渐的,我失去了耐心,对他的问题充耳不闻,自顾自地往前走,遇到漂亮的风景,停下,拍照……   中午时分,我们路过一个佤族民居,张三自掏腰包,买了四个土鸡蛋,在佤族人家里给所有的容器里灌满了干净的饮用水。   我一声不吭地看着他,默默通过镜头直播了这一切:张三和语言不通的少数民族做买卖……张三拉着一帮佤族老人叫我拍照……张三坐在人家家里,有模有样地喝茶、指手画脚地聊天……张三举着鸡蛋,笑嘻嘻地朝我走来……   张三的笑容纯真无邪,面容英俊帅气,举止天真自然,所有人都说他是网络时代的一股清流。   这一切都显得无比随和,当我的粉丝数涨到四十万的时候,我意识到,因为我的自私和虚荣,已经将张三默默地推上了他人生的风头浪尖。   已经有不少的粉丝,准备自驾游,或者直接联系我,准备买机票想加入我们的徒步队伍……   我觉得自己已经控制不住局面了,一咬牙,索性关掉了所有直播,并且表示不希望收到任何打扰。   然而,一切并不是我想的这么所以然,到黄昏时分的时候,我和张三刚支好帐篷,准备做一顿香喷喷的鸡蛋面,一边欣赏夕阳,一边海阔天空。   我的手机响起来了。   对方是一个声音很嗲的女人,声称已经到达了临沧机场,问我和张三的具体位置。   我彻底懵了,拿着手机不知道该怎么办。   张三倒是很有主见。   “大哥,既然这样了,你就告诉她们地址,我清楚的很,最多跟着我们走上一段路,就回去了。”   我只得听从张三的意见。   天快黑的时候,我们的帐篷前来了一台马自达,电话里的女人一下车,就朝我们扑过来,随行的另外三人有的将车灯对准我们的帐篷,有的拿着我没有见过的直播装备……一时间热闹非凡。   好在我和张三今天扎营的地方远离村落,不至于扰民。这个女人热情的拥抱了我们,然后表示了歉意,并且希望我们能同意配合她拍一些视频,进行一次直播。   张三满口答应了,高兴得她直蹦哒。   随后,这个女人开始了漫长而有细致的补妆过程,随行的三个男的从车里给我和张三取了一些生活必需品,甚至还带了两条香烟。   生活一下子富裕起来了。   张三和我拆开香烟,大家伙便聚在一起抽烟。   其中一个男的说:“我们安琪儿在冰山视频上有200多万粉丝,这次专程从杭州飞到临沧,一是用实际行动来答谢大家,二是希望通过这样的举动,进一步增加知名度,提高自己的人气。”   “你家安琪儿,是不是很忙?”张三蹲在地上,活脱脱一副民工样,我搞不清楚他脑袋里到底想的什么。   “当然,拍完你们,我们就要赶到机场,明天西安还有一个奢侈品发布会,安琪儿必须应邀出席呢……”此人骄傲地说。   他不过也二十来岁,听他的谈吐,也未必受过什么高等教育,我听得出来,这位“安琪儿”,就是他的未来,他的全部。   张三转过头看看我说“大哥,你看我说的没错吧,今晚,也不会有人打扰,明天,也不会!我孙哥说过,移花接木,为他人嫁衣裳!”   我白了他一眼,抱拳作揖敷衍他:“行行行,你厉害,移花宫主在上,小人惭愧惭愧……”   这个安琪儿终于打扮好了,她翩翩然来到我和张三跟前,嗲声嗲气地说:“小哥哥……一会儿,你们就配合我,唱一首歌就行了,《五十六个民族五十六朵花》,会唱吗?”   “我不会!”张三似乎显得有些紧张。   “我倒是会一点,歌词记得不熟。”我希望这帮人赶紧录完走人。   “不会不要紧啦……小哥哥,你一会就站在我身边,眼睛看着镜头就行啦……我就这样……你不介意吧?”安琪儿说着,就把自己的芊芊玉臂搭在张三的肩膀上。张三一下子变成了木头人,不敢动弹,神情紧张。   我看着他滑稽的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安琪儿白了我一眼,松开胳膊,对大家伙说:“开始吧开始吧……”   ……   到如今,我都想不起来这场闹剧是怎样开始,怎样结束的,我只记得,我和张三当晚躺在帐篷里,他问我:“大哥,你说这些人,活着的目的是什么?”   我沉默了半晌,对他说:“蝼蚁尚且忙碌偷生,众生皆平等,大概,他们的目的,为名为利吧……”   他不再说话,我们听着帐篷外旷野的虫鸣声,想象着星辰变幻。   明天,旅途漫漫,像人生,风里雨里坎坎坷坷地过,终点,总在不远处,越是触手可及,越不希望接近……   。 第71章既无桃花扇,何来桃花源   第二天,我们准备徒步五十公里,然而起来后整理东西花了很长时间。   安琪儿一帮人匆匆来匆匆去,却留下了许多东西,除了吃的用的,甚至在一个背囊里,专门为张三准备了两身旅行服装,胸前印着安琪儿的直播账号和自己的刺绣头像。   我禁不住为他们的精神所感动,虽然不是专业运营团队,干的却是相当专业!   张三替我们收拾好一切,我依然拿着手机拍,学着安琪儿她们和粉丝互动,我觉得,张三的出现,给我的旅行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俩人一前一后上路了,今天天气阴沉沉的,感觉要下雨。张三在我后面走着,兴奋地问我:“大哥,你说她们送我的这衣服,防不防雨?”   “一会下雨了你就知道了。你知道吗,徒步的时候,最好少说话,保存体力,步伐均匀,不紧不慢,这样,才能思考很多东西,才能看到很多景色。”我没有回头。   张三不说话了,两个人于是就默默地走着。   大约走出十几公里的样子,我忍不住了。   停下来转身看身后,张三在我身后一百米的样子,踽踽独行。   “张三……”我喊。   他听见我的喊声,便小跑着过来。   “怎么了?大哥?”   “我们休息一下吧!你……你怀里抱的是啥玩意?”我看他走近,才发现他抱着一个毛茸茸的东西。   “我路上捡到的,腿折了……”张三走到我跟前,将怀中一只小鹿模样的小动物递到我面前。   小家伙竟然安静地躺在张三怀中,丝毫没有害怕的意思。   张三小心翼翼地让我看它的腿,好像是被车撞的,一根后腿断了,露出了白生生的骨头。   我连忙对张三说:“你把它抱好,我来包扎。”说着卸下背囊,快速地从里面掏出前期准备的应急药箱,这东西我背了一路,终于派上用场了。   就近用军刀砍了一根树枝,削成两块板子,将绷带、消毒药等准备好,我对张三说:“张三,你把它抱紧了,它估计也跟人一样,怕疼。”   “嗯,我抱好了!”张三蹲在路边,调整好姿势,用手握住这只小动物的断腿。   我握住它的腿,想让骨头复原,突然有些不忍心,手开始颤抖。   “大哥,你是不是害怕了?”张三抬头问我。   事到如今,我只好承认:“我有些下不去手!”   “你来抱着,我弄。”   我接过这个小家伙,张三捏住它的腿,准备掰正,我赶紧把头别过去。   我能感到怀里的小动物疼得浑身一颤,我紧紧搂住它。   不一会儿,张三对我说:“大哥,我弄好了,你看,过不了多久,它就又活奔乱跳了!”   我慢慢转头,心里生怕出现什么血淋淋的场面,没想到,张三这个家伙,天生一个包扎高手,小动物的断腿被他包扎的非常细致周到,白白的绷带认真地缠住了受伤的腿,两根夹板夹得也十分到位。   “可以呀你,你以前学过医?”我将小家伙交给张三,一边收拾药箱,一边问他。   “我见过一个男孩摔断了腿,医生就这样给他弄的,后来用石膏裹住了腿,我们没有石膏,就多缠了些布。”   “你在哪里见的?你不害怕吗?”   “我在我们镇医院里,我隔着玻璃窗看到的,后来,司机大哥就被推进来了……”张三一边抚摸这只小动物,一边对我说。   “司机大哥?就是你昨晚说的那个好心人?后来死掉的那个?”   “对,他没活下来,太可惜了!苦了阿芷和秀禾姐了……”   “你也是好心人,都说好人命不长,你怕不怕?”我想活跃一下气氛,笑着转移开话题。   张三没有回答我,反问道:“这家伙是不是饿了?我们应该喂它些什么东西吧?”   我听了张三的话,又仔细观察了一下这只可怜的小动物。   松鼠一般模样的脸部,全身毛发暗褐色,两只眼睛可怜巴巴的,蜷缩在张三怀里。   “我们不能瞎喂,这个得问问广大网友。”我说着就掏出手机。   “你不怕你的粉丝了?”张三盯着我的手机问我。   “不怕了,大不了和安琪儿一样,追上我们,拍个视频就走了,又不会一直缠着我俩,对吧!”   “那就好,你问问大家吧!”   于是我就进入了直播间。不一会儿,我的直播间热闹了起来,大家通过摄像头,认真地观察着张三怀抱的这只小动物,一时间众说风云。   其中有个女粉丝的话引起了我的注意。   她打字过来问我:“抱小动物的人叫张三对吗?”   我插着耳机说:“对对对,你怎么知道他的名字的?”   “你告诉他,我叫赵玥,我在新北,会一直等他回来。还有,他抱着的这只动物,学名麂子,已列为国际濒危野生动物,等伤好了,就放生吧……”   看到她发的这些话,我顾不上其他人的回复,草草结束了这次直播。   我听张三提起过“赵玥”这个名字,轻描淡写里,夹杂着难以描述的情愫,我明白这种感觉,就像雨里,两个没有伞的人,互相望了一眼,便钻进对方心里了。   我从网上查了麂子相关的资料,告诉了张三。   张三抱起小麂子,对我说:“既然它是保护动物,我们赶紧走,到前面寨子里,我去给它买点奶喝!”   我快步跟了上去。   我们朝着下个寨子的方向走去,我和张三并肩走着,我问他:“张三,看得出来,你是一个好心肠的人,你再给我讲讲你的孙哥,还有赵玥他们吧……”   张三愣了一下,侧头看了我一眼:“你不是说,徒步时,少说话,保存体力吗?”   我没料到他会这样说,嘴巴张了半天,才说:“我们现在不是在徒步,是在拯救濒危动物的路上,可以聊天的。”   “好吧……我孙哥……嗯……他入狱前是一个大领导,很有才华,对了,你别不信,他发现的那道光,真的存在呢?”   “四维空间?肉眼看得到?”   “对,孙哥说,这是时间流里产生的一个漏洞……”   “算了算了,你还是给我说说赵玥吧!”   “她……她……四维空间真的存在!”张三结巴了。   “少胡扯……她是干嘛的?”   “她是一个记者,新北市非常有名,爆了很多黑料,有人出十万买她的命。”   “又胡扯……和谐社会,你小子唬谁呢?”   “我知道自己保护不了她,还总给她添麻烦,所以,我就离她远远的……”   “她说她在新北等你,一直到你回来。”我终于忍不住了。   “她不会这么说的,她过完年就结婚了!”张三把怀中的小麂子又抱得紧了些,快步往前走。   我追上去,拉住他的肩膀:“她就是这么说的,就刚才,她为了找你,都关注了我。”   “我……我不会再打扰她了!”   我松开手,因为我看到张三的眼睛,变得很湿润。   谁都没再说话,径直往前走着。   到了寨子,我打听到小卖部的位置,经营小卖部的是一个脖子上戴着一串金项链的瘦瘦的中年人,这地方戴金项链的还真不多,所以他显得很另类。   我问他:“老板,有没有奶粉?”   小卖部老板正在柜台后面玩手机,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中透露着鄙夷的神色,也许,我这类人他见的太多了,从心里认定都是些不务正业的主儿。   我对这样的眼神也见的多了,所以又问了一句:“老板,我买几袋奶粉。”   “没有!”他没好气的扔给我两个字,接着玩他的手机。   这时,张三从门里钻了进来。   “大哥,买到了没有?我觉得这小家伙快饿死了!”   小卖部老板又抬头看了张三一眼,眼睛突然放出光来。他一下子从柜台后面站起来。   “喂……你们从哪里找到的?”他指着张三怀里的小麂子问。   张三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   “路上捡到的!”我说。   没想到小卖部老板三步并作两步,从柜台后出来,指着张三说:“我们寨子的动物,你们不能带走!”声音十分强硬。   “它腿断了,快死了,是我们救了它!”张三退到小卖部外头。   小卖部老板追了出去,我紧跟上出去,站在张三旁边。   “它就是死了,也是我们寨子的,你不能带走!”   “它是什么?你知道吗?”每当我认为左右为难的时候,张三总能语出惊人,他反问小卖部老板。   小卖部老板果然被他问得一愣:“它……它是我们寨子饲养的杂交羊羔,快点把它给我,否则我喊来人,你们俩休想走出这个寨子!”   “哈哈哈……”张三突然大笑起来,笑完了,他沉下脸,问:“奶粉卖不卖给我们?”   “孙哥……”张三对我说:“我手机没电了,你打电话报警吧,就说这里有人想私吞国家保护动物!”   我一下子明白了这个臭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掏出手机假装要拨号码。   “别打别打……”小卖部老板冲过来拦住我:“我刚才认错了,认错了!”他腆着脸笑着对我说:“原来是头小麂子啊,这玩意真是保护动物!”   “你们当地人,应该知道该给它喂啥好吧?你给我教教,等它腿好了,我把它交给政府,顺便提提你的名字,让他们表彰表彰你!”张三对小卖部老板一顿说。   小卖部老板被他说的眉开眼笑:“好嘛好嘛,这小家伙,吃的差不多和羊羔一样,我这里有喂羊羔的奶粉,你们拿些,你们拿些……”   “我们不会白拿的,会掏钱买的……”张三对他说完,又对着我说:“孙哥,你有笔没有?你把他的名字记录一下,等小麂子腿好了,我们交给政府部门的时候,把这位大哥的名字也报上去……你叫啥名字?让他记录一下!”张三又转头问小卖部老板。   “尼茸……我叫尼茸……尼泊尔的尼,鹿茸的茸。”   我掏出笔和纸,把他的名字写在纸上。   尼茸跑进他的小店,不一会儿,他就提着一塑料袋奶粉出来了。   我和张三离开的时候,尼茸送了很远的路途,一路上交代我们如何照顾小麂子的各种注意事项,要不是张三一再坚持,我几乎想把这头麂子留在尼茸的寨子里。   傍晚,我和张三已经距离尼茸的寨子大约20公里了,我们把帐篷扎在一片松树林外的斜坡上,开始手忙脚乱地煮水,冲奶粉。   张三亲口尝了尝冲好的奶水。   “真香!”他咂吧着嘴说:“孙哥,你抱着它,我来喂!”   我接过小麂子,张三将盛着奶水的碗凑近麂子的嘴,没想到,小麂子连嗅都没嗅,就转过了头。   “不喝!”张三望着我说:“这可咋办,它不喝奶,肯定会饿死的!”   “你灌吧,怎么地也得喝些,这玩意很营养!”   张三一拍脑袋:“唉,我们忘了买奶嘴了!”   “直接灌吧……”我说。   张三于是捏住小麂子的嘴,端着碗开始灌,小麂子估计从来没受到过如此的礼遇,脑袋用力一挣扎,大半碗奶泼到了我怀里。   “这指定不行!”张三气恼地放下碗。   “还是让它自己喝吧。”我想把麂子放地上。张三拦住我:“不行,你抱着它吧,一松开它就想跑,一跑,腿又断了!”   “那咋办?等它饿死?”我也一筹莫展。   “你抱着,我用嘴喂!”   “啥玩意?”我怀疑张三疯了。   “我用嘴,不信它不喝!”张三端起碗,大大地喝了一口奶含在嘴里。   。 第72章走了好,不然总担心你要走   从惧怕孤独,到忍受孤独,再到享受孤独,对于野蛮生长的我们而言,也许不过是一场电影的时间,一瓶啤酒的时间,一次失恋愈合的时间……刘同说。   张三后来说,感谢我们曾经的流离失所,才有了如今的艳阳下等风等雨,人生就是一场等待死亡的过程,我们习惯于用爱消磨时光,用恨抵抗恐惧……   小麂子终究没有活奔乱跳地面对这个世界,我一直认为,它走的时候,是幸福的,至少,它没有饿死。张三嘴对嘴喂了它满满一碗奶水,它也是吃得津津有味。   它是安详地躺在张三的被窝里死去的,眼睛闭着,似乎睡的很香。   仅仅一天一夜的相处,我和张三轮流抱着它,换着哭泣。张三挖了一个很深的坑,准备埋葬小麂子。   他满手泥土,走过来从我手里接过这只可怜的家伙,哀伤地抬头望着我,突然,他说:“大哥,我要把它埋了……”   我眼睛红红的,看着他说:“我舍不得!”   “要不……我把坑挖大一点,你进去抱着它吧?”   我抓过一把泥土扔他脸上,张三躲开,突然显得很开心的样子:“大哥,你还是把胡子剃了吧……眼泪流到胡须上,跟秃鹫一样,看着瘆人!”   “刮胡刀借我!”   张三从包里翻出剃须刀,我慢慢地将胡须剃下来,一小撮一小撮的往小麂子的坟墓里扔,张三一点一点地填土,彼此都没有说话,我不知道张三此时此刻,是否想起他亲手埋葬的那位司机大哥,是否想起他的父母亲,然而,就在我将所有胡须剃掉,和小麂子一起被张三埋葬的时候,我所有的心事,也都被埋葬了,包括那个倒闭的公司,那些死去的人,那些纷纷扰扰的官司……   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抚摸着光秃秃的下巴,望着太阳,从远处的松林间升起,万缕清风,穿过野草,穿过我的发丝…… ⑧ ○ 電 孑 書 w W W . T X t ○ 2. c o m   回到大路上,我问张三:“你后不后悔?”   “后悔什么?”   “听说一张麂子皮能卖一万多!”   “这么贵?那我们回去把它挖出来,剥了皮再埋进去吧!”   “好!”我们转身望回走。   “大哥,你说,它算不算我的初恋?”   “什么?”   “我嘴对嘴喂它喝奶,算是亲嘴了吧!”   “你……”我无奈地看着张三:“张三,我想起一句话来着。”   “啥话?”张三站在路边,似乎想从我嘴里听出些什么。   “癞蛤蟆搞青蛙,长得丑还玩得花。”   “这话啥意思?”张三一脸懵逼地问我。   “意思就是,你的初恋现如今,已经命赴黄泉了,我建议你殉葬吧!”   “我殉葬了,你会不会把我的皮剥了,也拿去卖钱?”   “值钱的话,也不一定。”我面无表情地说。   “你要是敢把我的初恋的皮剥了卖钱,我就敢让你给它殉葬!”张三突然狠狠地说。   说完,我俩不约而同地拥抱在一起,然后哈哈大笑。   再次上路,心里无比轻松。   或许,那个小卖部老板尼茸,还会在玩手机之余,期待不久后政府会派人专程表彰他,或许他在后悔没有将麂子留下,赚一笔收入。   然而,一切都不会发生了,就像山野里,总有那么些苞蕾,错过花期,错过蜂蝶。   我决定,不再往沧源的天坑里跳了。   是张三,救了我一命,即使他无意而为之,我已经下定决心,将他安全地带回新北,带回到那个等他的女孩子的身边。   。 第73章去它的以梦为马的岁月   秀禾打工的饭店里,赵玥和孙建国面对面坐着,两个人都以为,张三去和秀禾叙旧去了,皆不以为然。   老板娘中途从后堂出来了一趟,会意地打开音响,里面飘出她最爱听的红歌:“我和我的祖国,一刻也不能分割,无论我走到哪里,都流出一首赞歌。我歌唱每一座高山,我歌唱每一条河,袅袅炊烟,小小村落,路上一道辙……”   赵玥听着熟悉的旋律,笑盈盈地看着孙建国。   “孙区长,你儿子孙凯告诉我,你常常在他面前提起我……”   “……”孙建国在这样一个伶牙俐齿的记者面前,无论她说什么,自己都无言以对。   “我十分庆幸,自己能成为他值得骄傲的榜样,所以,我自己的选择,我坚信,没有错……”赵玥接着说。   “孙区长,我相信,孙凯也以你为荣,无论发生任何事情,父亲这两个字,在孩子心里,终归是山是河……”   孙建国浑身颤抖了一下,正常的人,听见这些话,再硬的心肠,都会被击得粉碎。何况,孙建国并非铁石心肠。   他咬咬牙,眼神突然显得无比坚定而又冷酷,他对着赵玥说:“赵记者,时至今日,这大大的世界也小了,因为我喝了酒,跟踪了秀禾,因为秀禾早就认识张三,因为张三,早就认识你,因为我,早就知道你……”   他喝了一口茶,顿了顿,接着说:“这看似阴差阳错的巧合,其实,在那些人把一捆捆现金推到我身边的时候,就开始了。”   赵玥面无表情,盯着孙建国,听他继续说:“我和白敬玉同一天接到市委的调动函,同一天到了瑞图区政府,你知道吗?那天,我们俩像个孩子一样,在区政府的卫生间里,抱头痛哭!”   “白敬玉大我三岁,我的继母把他带到我家客厅的时候,他比我还瘦还小,怯生生地躲在我继母的身后,看都不敢看一眼。”   “你们是兄弟?”赵玥忍不住轻呼一声,打断了孙建国的话。   “我们在一个屋檐下,共同生活了五年。”孙建国没有理会赵玥的提问,他似乎已经陷入了往事的泥潭,沉醉于其中。   他接着说:“他考上外地的高中后,我俩就分开了,走的时候,我俩也是这么躲在卫生间里,抱头痛哭。”   “三十功名尘与土……这三十年,我们没有通过一封信,甚至一个电话都没有,我们俩,都知道对方或活着,就在自己身边不远处。”   “在瑞图区政府,他见我的第一句话就是:建国,真想和你再去打一架,就像那时候一样!”   “我看着他魁梧的身躯,几乎快忘了,当年瘦瘦小小的他,背地里悄悄叫我哥哥,我替他出头,跑到他们班里把撕他课本的同学叫出来,在学校的围墙下,逼着他脱了校服裤子,然后把他的裤子扔到墙外面。”   “后来,这个同学的哥,叫来了很多人,在放学路上,把我俩堵在了一个巷子里,他的哥哥练柔道的,白敬玉没反应过来,就被他压在了屁股底下,我扑过去,也没反应过来,就被勒住了脖子,眼珠子差点憋出来。”   赵玥听着,突然觉得内心里,已经无法捋出任何头绪来。   孙建国摸了摸口袋,才想起烟已经被张三拿走了,他只好喝了一口茶,继续说了下去:“虽然我俩都被他控制住了,但这次约架,还是以我们的胜利告终。”   “我张嘴咬住这个柔道高手的胳膊,想都没想,狠狠一撕,半嘴肉就被我叼嘴巴里了,他抱着胳膊开始痛哭,其他的人都吓得呆住了,我俩翻起身,就开始追着打,我满口的鲜血,人见人怕,都落荒而逃。”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白敬玉后来的办公室,一直都会悬挂这句诗,因为他永远忘不了我这个异父异母的兄弟,为他疯狂出头的经历。”   “我俩后来都从一中转学到了二中。传出去的名声泼出去的水,我俩的所谓丰功伟绩,倒是在二中,换得了两年安宁的求学生涯。听说后来,被我咬烂胳膊的那个同学,在白敬玉考上大学后,俩人竟然分到了同一个宿舍,他就是如今的国威建筑老总:秦梓荣。”   赵玥抹了一下额头,寒冬腊月的,头上却冒出密密的汗珠。   这是巧合吗?   不,这是人生。   这是命运为每一个人的人生,织就的一张大网,将大家置于其中困兽斗,而后又彼此舔舐伤口,惺惺相惜。   “秦梓荣虽然和白敬玉穿了同一条裤子,然而他对于我,一直心存恨意。”孙建国这时显得有些语重心长:“一个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的小霸王,被我活生生一口咬掉了他青少年时代的勇气和自尊,从此,就再没有释怀过。”   “他几次送东西来,都先到我的办公室,表面上毕恭毕敬,心底其实恨毒了我。我内心深处其实是对他有愧疚的,我一口咬掉的,不只是他青少年时代的尊严,一定程度上,注定了他这一生诚惶诚恐又暗藏锋芒的性格。”   “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心知那些纠缠在交情之中的交易,就这么诞生了,却始终,抬不起那只,本该去制止的手。”   孙建国低下头,将双手插在头发里,狠狠地揪住头发扯下来,指尖顿时出现几撮耸立的断发。   他盯着手里的头发,呆呆地看了一下,轻轻一吹,全散落到了地板上。   “后来呢?”赵玥柔声问道,她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记者的身份,倒像是在聆听一个父辈一生的跌宕起伏。   “后来,你都见到了,听到了,猜到了……我保全白敬玉,入狱服刑。他在外面做了很多工作,用了各种手段。”   “让你假死?”   “还替我安排了余生!”   “……”   这次,轮到赵玥不知如何接话了。   半晌,孙建国站起来,提起开水壶,给赵玥和自己的杯子里填满水,然后坐下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赵记者……按理说,你这样的身份,听了这么多不该听的事情,今天,你要走出这个门,恐怕难了……”   。 第74章恶向胆边生,善自心头来   孙建国说完这番话,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准备从椅子上站起来。   赵玥这才意识到了危险,她不由自主地朝后堂望去。   “你最好转过头来!”孙建国用命令的口气对赵玥说:“还有一些话,我必须给你说了。”   赵玥从来没有想到,孙建国这样一个文质彬彬的人,竟然也会起杀念,难道是自己做错了?把他逼的太急了?一想到此,赵玥禁不住浑身打了一个冷颤,她乖乖回过头,双手抱紧了茶杯。   “事已至此,我得把自己心里的一些话都说完。”孙建国此时的声音,像从地狱里传出来一般,听得赵玥双手不停地发抖。只听见他接着说:“赵小姐……官场这两个字,自始至终,都叫人梦寐以求,却又叫人闻风丧胆,我之前,和张三讨论过……”   孙建国停顿了一下,看到秀禾从后堂出来,于是对秀禾说:“我和赵记者在谈论重要的事情,不需要招待,也不希望打扰……赵记者,你说对吗?”   赵玥此时完全掌握不住这个局面了,孙建国看似娓娓道来的故事,却每词每字都暗藏玄机,不由得她中断,她若是此时,跑到秀禾身边,大声呼救,孙建国即使杀心再浓,也招架不住张三加上三个女人的齐心协力。   但是她没有,赵玥如同着了魔般地对秀禾笑着点点头。秀禾会意地退回后堂。   孙建国满意地点点头,继续说了下去:“说起张三……这个年轻人,却是有种与生俱来的魅力,他单纯却不愚蠢,接受能力超强,让人不知不觉,真心相对。想必赵小姐也深有感触吧?”   赵玥听他说到张三,心中不觉泛起一丝甜蜜。她刚想问张三为什么还没回来,孙建国紧接着说:“张三他却有他致命的弱点,他极度渴望爱,极度缺乏安全感,你们都不理解,我却看得很透!你是不是想问张三去哪里了,怎么还不出现。”   赵玥惊讶地看着孙建国。   “张三,已经消失了!”   “什么,不可能,他就是出去抽烟。不想听你给我说的这些话……”赵玥声音也有些颤抖。   “这就是张三的高明之处,也是他的致命之处。他在任何一件权衡之后,自己无法把控的事上,首先会选择逃避。”   “他在狱中告诉我,你把他安排到纵横四海当眼线,从你把他带到宾馆里开始,他就意识到了,只不过,他喜欢你,就算你让它上刀山,他眉头都不会皱的。”   “……”赵玥听到此处,内心波澜起伏。她没有想到,当初自己的自做聪明,竟然是利用了张三对自己的微妙的感情。   孙建国接着说:“张三在狱中,之所以处处照顾我,这也是他另外一个过人之处:他看出来我身上,有他面对和适应这个社会,所需要的东西,而且他能看出,我愿意倾囊相授。”   “你或许不知道,他在你面前,总能像个孩子一样,这也是因为,他喜欢你,他能为你卸下所有防备,回归纯真。”   “我到现在,之所以迟迟没有动手,也是因为张三,我在权衡,我结果了我这个患难之交的心爱之人,他今后,那一颗飘飘摇摇的心,又将魂归何处……”   “赵记者,你已经把我逼到了这条路上,你不要怨恨于我,因为,如果你不出现,过完年后,我将远赴他国,与妻儿团聚,然后用余生,去忘却、去祭奠这荒唐的半生……”   。 第75章新北的云,爱的味道   孙建国里里外外巡查了一遍,自然和他之前的办公室相比,真是云泥之别,他苦笑着坐在张三曾经的简易床上,心想:你能活下来,我当然也能。   ……   ……   我和张三抵达沧源天坑的时候,比预期提前了一天,这天晚上,我决定奢侈一把,直播平台给我的提成,足够我和张三衣锦还乡的了。   我们住在一家当地最好的宾馆里,推开窗,能看见不远处的茶山,形形色色的人,在雾气沼沼中若隐若现……桌上摆着新酿的米酒,我们一杯接一杯对饮。   好久没洗澡,我和张三洗澡几乎花了两个小时的时间,他坐在我对面,抽着烟,我这才发现,张三真的如那些粉丝所形容的,英俊帅气,忧郁迷人,我盯着他明亮的瞳孔,问:“张三,我这就给你订明天回新北的火车票,去见赵玥吧。”   “嗯……我这一路上,任何风景都没有看到。”   “为啥?难道这郁郁葱葱的锦绣河山,入不了你的法眼?”   “不是,因为,这一路上,我的心里全是她……”   酒,逐渐渗透灵魂,这个时候想起的人,你再隐瞒,都锋芒毕露。   张三孑然一身来,孑然一身走,进站口,他朝着我笑着挥手,我将自己的联系方式塞进他的口袋,与他挥手告别。   我,也有我的远方,那里,蜂蝶展翼,云慢花红。   赵玥已经瘫在医院的病床上整整三天了,她的二姐赵涵背地里偷偷哭着问大夫:“我妹妹,不会成植物人吧?”   “不好说,颅内出血,在医学上本来就是风险相当高的。”   赵涵痛苦地闭上了眼睛,靠在医院的走廊上,思索着自己如此优秀的妹妹,怎么会落到如此地步?她突然想起来,自己的父亲老赵头提起过,赵玥当天出来的时候,是和张三在一起的,妹妹出了事,那么这个张三呢?怎么人影都不见一个,难得自己的妹妹对他如此钟情,此中必有蹊跷!   赵涵一想到此,马上走到重症监护室门口,拉起正在那里愁眉苦脸等待奇迹的大姐赵丽:“姐,你过来,我和你说个事儿。”   赵丽被赵涵拉到楼梯间,情绪似乎有些古怪,只听见赵涵说:“大姐,你不觉得小玥这次出事很邪门吗?她和那个……那个饭店里的服务员一起从家里出来的。”   “那个张三?”   “对对对,听说小玥在和他谈恋爱。”   “不可能,小玥怎么会看上他?”   “怎么不可能,不说这个了……爸说过,这个张三进过监狱,而这个歹徒,也进过监狱,你说……他们会不会认识?这里面到底有什么隐情?”   “啊?不会吧……”赵丽惊地长大了嘴巴。   “我们必须赶紧把这个情况报给警察局,说不定能给他们提供破案的线索呢!”   俩人正说着,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小玥醒来了没有?”   赵丽赵涵同时转身,看到问话的是一位眉清目秀,打扮朴素的少妇,赵涵问她:“你是哪位?小玥的朋友?”显然,她们俩并不认识秀禾。   “我……小玥是在我打工的店里出事的……”   一听到她这么说,赵丽马上扑上去,扯着她的衣服,声嘶力竭地哭诉:“你还我妹妹……她在你店里出事,你也有责任……”   赵涵吓得赶紧捂住她大姐的嘴巴:“大姐……这里是医院呀,你别喊了,再说,她只是一个打工的……”   赵丽这才停住嘴,站在一旁抽泣。   “你给我说说当时的情况吧,我爸说我妹和一个叫张三的男的一起出门的,你见过这个男的吗?”   秀禾被刚才赵丽一顿撕扯,有些惊魂未定,她梳理了一下情绪,才缓缓地说:“小玥出事后,我被警察带去录笔录,一直没有出来,今天才放出来的,毕竟当时店里只有我和老板还有小玥,孙建国四个人。”   “那张三呢?”   “孙建国来以后,小玥要和他谈事,张三出去抽烟就再也没回来。”   “那他们谈的什么事?”   “小玥不让我听,我一直在后堂打扫卫生呢。”   “那这个孙建国认识张三吗?”   “好像认识,不过,他们没咋说话。”   “……”赵涵没说话,若有所思地回想着这一切。   。 第76章一月的情,二月的欲,三月流花似你   有灵魂的荒原,叫田野;   没有你的世界,叫审判。   你所到之处,冬暖夏凉,繁华似锦。   远方,滋生了寄生虫的井水,从窑洞的锅里沸腾起来,孙建国快乐地一屁股坐在床上,床就应声塌陷了。   塌陷的床,昭示着张三时代的结束,包括了那些屋脊上的过境风,窗棂后的点灯萤……   孙建国尽力地回忆监狱里,张三给他描述过的所有抵御饥饿寒冷孤独的细节,可是现在,他连一丁点都想不起来,空腹强撑了几天后,他只能窝在灶台边,盯着逐渐熄灭的灰烬,感觉自己,也随着灰烬淡淡消失殆尽,融化在黑暗中……   雪轻轻地落下,一如昨日,你笑的灿烂,行的军礼那么明显,我怎么能看不见?   孙建国不知自己为何逃亡于此,他本应淡泊从容,看透生死,奈何白敬玉给他的路太窄了,好歹总要走到最后。   孙建国挣扎着站起来,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倒在了窑洞的地上。   新北医院的高楼下,李伟峰并没有倒下,倒下的却是张三。   李伟峰看着地上的张三,并没有理会围观的人群,解恨地补了一脚,指着张三说:“你小子今后,最好从我眼前消失,否则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张三看着他拨开围观的人群,潇洒地打开车门走了后,才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没有人扶他,也没有人过问,大多数人端着一张冷脸看着热闹,其中几个还偷偷举着手机拍照,和网上自己的朋友们分享着这一幕。   张三看了他们一眼,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他自己知道,挨了这顿打,他和李伟峰就两清了。   回到病房里,赵玥依然安静地躺在床上,床前多了一个人。   “秀禾姐……”张三轻声唤道。   秀禾抬起头,看到张三:“你……小兄弟,你怎么来了?”   “以后小玥我陪着呢,秀禾姐……都是我不好……”张三说着低下头,神情痛苦。   “唉……我们都一样,都是因为没有文化,才处处碍手碍脚……”秀禾拉扯了一下赵玥的被子,望着张三说:“你在网上火了的那一阵,是我,我用小玥的手机,给你们一块儿的那个人发了信息叫你回来的。”   “什么火?我那是逃避,我没有勇气面对当时发生的任何事情。”   “那现在呢?”   “现在我哪里也不去,我就在这里,一直陪着小玥。”   秀禾淡淡一笑:“那以后你需要什么,就给我打电话说,我给你带来。”   “我想见见阿芷,等年过完你带过来让我看看吧……”   “行,没问题,阿芷也经常念叨你。”   一时间,俩人无话,都呆呆地望着赵玥,空气安静,只能听见赵玥均匀的呼吸声。   老赵头和两个女儿时不时会送来各种生活用品,渐渐地,两个女儿来的次数变少了,老赵头苍老的很快。   草长莺飞的三月,张三推着赵玥换进了普通病房。   这段时间,张三除了悉心照料着赵玥的日常生活以外,剩下的时间,就读书,读书读累了,便用手机放出轻轻的音乐,给她讲自己经历过的所有的事情。   赵玥自然是这个天底下,最好的听众了,她从不会打断张三的话,张三无论做什么事,讲什么故事,手里都会准备着一条雪白的毛巾,因为赵玥似乎在听到开心有趣的故事的时候,嘴角就流下晶莹的口水,等张三轻轻擦去。   这一切,护士们都看在眼里。起初她们私底下打赌,张三绝对熬不过一个月,一个月后,她们又赌熬不到月底,月底了,她们就会赌,下个月,张三肯定就走了。这样赌来赌去,大家的更衣柜里,总是塞满彼此赢来的酸奶零食。   大家心里都不愿看到张三的离开,最起码,帅气俊朗的外表就这么存在着,让大家在疲惫的工作状态中,不时地偷偷心猿意马一下,也是极好的……   赵玥的两个姐姐逐渐默认了张三的所作所为,每次来看望妹妹的时候,总会买了些许衣物及日常所需送来,两个女婿不甘落后地解决着医院所有的手续问题,老赵头隔三差五地扶着老伴来,掉上一场眼泪之后,又颤颤巍巍地回去。   于是,凝霜的午夜,落雪的黄昏,灰雀停在窗台上歇脚的清晨,寂静的病房里,总会响起张三抑扬顿挫的读书声,伴随着若隐若现的乐曲,张三能看到赵玥脸上出现的细微的变化,他已经熟悉,哪个变化代表哪种需求,吃喝拉撒这些正常人习以为常的事,构成了张三在这间向阳的小小病房里,不可避免的日常,他只有在每周两次,女护工为赵玥擦洗身子的时候,离开病房,走到医院大门外,点上两支烟,坐在马路伢子上,边抽边看着来往的人群,然后,将他看到的一切,一五一十地回去复述给赵玥听。   阿芷老远就看到了张三,她飞快地跑过来,亲切地抱住张三的胳膊,张三吓了一跳,他认出是阿芷,赶紧掐灭烟头,抱住已经长高的阿芷,秀禾姐笑盈盈地从远处走过来。   “阿芷,你看你张三哥哥都认不出你来了……”秀禾走到张三身边说。   “秀禾姐……阿芷一下子长这么高了,我真没认出来!”   “你咋出来了?小玥咋样了?好点没有?”   “护工今天在呢。小玥好多了,我给她按摩脚的时候,她感觉到痒,会皱眉头呢……”   “那就好……阿芷快开学了,我带她来看看你们,然后下午就去报名。”   三个人来到病房,护工刚护理完,看到大家伙儿进来,就收拾好东西,客气地打完招呼回去了。赵玥安静地躺着,阿芷拉着张三的手,轻轻走到病床前,端详了半天,侧头轻声问秀禾:“妈妈,这个姐姐得了什么病?”   “嗯……她头部受伤了,需要静养一段时间。”秀禾摸了摸阿芷的头说。   “这个姐姐长得好美!”阿芷忍不住用手握住赵玥的手指。   秀禾望着张三,轻轻笑了笑,问:“你一个人照顾小玥,累不累?”   “不累,就是,我不会用手机绑定银行卡,我想给小玥听歌、读故事的时候,有的会收费,小玥姐姐他们忙,来的快走的也快,医生们也忙……”   “我帮你……”   俩人走到门口的衣柜处,取出卡在手机上操作。   “阿芷,你给姐姐说说你们学校的事呗,她喜欢听。”张三对阿芷说。   “可是姐姐她睡着了呀!”阿芷拉着赵玥的指头。   “没关系,你小声讲给她听。”   阿芷点了点头,对着赵玥一本正经地说了起来:“漂亮姐姐,我叫阿芷,我给你说,我们学校的音乐老师特别厉害,他唱歌特别好听,还会弹钢琴呢……我们的体育老师也特别厉害,还是个女老师,她跑步的时候,其他男老师都追不上呢。我们班主任有点凶,会用教鞭敲那些不听话的同学的手呢……”   秀禾一边教着张三,一边侧头听着阿芷的喋喋不休。   “又一次,我们班的一个男生,名字我忘记了,他上课总是不停讲,和同桌说话,我们班主任就使劲用教鞭打了他的手,结果,他一躲,教鞭划到脸上,脸都流血了呢……”   张三笑了笑,问阿芷:“那阿芷有没有挨过教鞭呢?”   “……嗯……挨过一次,我单元测验没考好,他打了我三下……”阿芷表情哀伤地说。   “那阿芷要不要好好学习啊?”   “嗯,我要好好学习,教鞭打手可疼了!”   秀禾和张三都笑了起来。   秀禾帮张三弄好手机支付以后,便对阿芷说:“阿芷,你给姐姐说再见吧,等开学后,周末我们还来看她。”   “嗯嗯,姐姐喜欢我给她讲故事。”   张三走过来摸着阿芷的头问:“你怎么知道姐姐她喜欢听呢?”   “她轻轻捏我的手了呀……”阿芷歪着头说。   “啊?什么?”张三一下子搂住阿芷的小肩膀。   “我说姐姐捏我的手了。”阿芷扑闪着眼睛回答。   秀禾赶紧来到床前,握住赵玥的手,轻声地呼喊:“小玥……小玥……你醒了吗?小玥?我是秀禾姐啊!小玥……”   赵玥静静地躺着,没有一丝回应。   半晌,秀禾松开手,沮丧地对张三说:“我和阿芷先回去了,下周末我们还来,你需要啥就打电话,千万别客气,行不?”   张三点了点头,又问阿芷:“阿芷,姐姐刚才真的捏你了?”   “嗯!”阿芷肯定地点点头。   “她怎么捏的?”张三握住阿芷的小手:“阿芷给我学学。”   阿芷的小手,在张三的手指头上微微捏了两下。   张三轻轻摇了摇头,他无法确定赵玥是否真的捏了阿芷的手,只好说:“阿芷乖,姐姐肯定喜欢你,回去后,你要加油学习,下次来,还给姐姐讲故事好不好?”   “好!”   母女俩走后,张三搬来凳子坐在床边,学着阿芷的样子,轻轻握住赵玥的手,喃喃地说:“小玥,刚才,是司机大哥的妻子和女儿来看你了……我给你讲过司机大哥的故事,你还记得吗?”   “我再给你讲一次吧……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在地里挖坑的时候,我害怕了,因为,我听不见任何声音,我感觉外面会有人,一下子把我扔上去的土,全部推下来,把我埋住。”   “我那个时候,头发都竖起来了,直到听到秀禾姐的脚步声,我才不怕了,我一摸自己的脑袋,全是汗水!”   “小玥……你说我胆小不?”张三苦笑着问赵玥。   没错!赵玥的手真真实实地在张三的手心,动了,尽管轻微的一个动作,张三真真实实地感觉到了。   “小玥!”张三握紧她的手,提高声音呼唤。   。 第77章心事破裂前,晚风,此消彼长。   猫三狗四人十月。   这几日,我借口胸大无脑,《张三的世界》就像被阉割了的太监,窝藏在心底偏偏又露出一角,忍着痛不敢说,揭开便是血淋淋的样子。   于是我假装喝茶,种菜,路上风尘仆仆,为社会主义奋斗终身。   之乎者也呀,业已被前几年的啤酒搞大的肚子,再不来个十二级剧痛,生产一点蝌蚪虾米鱼子酱,恐怕妊辰纹会像眼角的皱纹一样,好看但不敢说。我知道,就算没有晚安,你睡的时候,云飞雪落,世界甘甜!   ——致我的读者……五月,最后一夜。   ~~~~   值班医生揉着惺忪睡眼冲到病房的时候,张三只得躲在门外边,从缝隙里侧耳倾听。   赵玥在刺眼的灯光下,逐渐恢复了平静,医生通知护士备药,自己便用细长冰冷的手指按压在赵玥的手腕部望闻问切,依稀神似天桥下的问卦人,手里拿捏着女娲补天留下的七彩石。   赵玥却被这突如其来的冰冷,渗透了肌肤,直达五脏六腑,她懒洋洋地躺下去,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尾部还带着颤音,像是一曲歌剧,意犹未尽的挣扎。   “躲这里干嘛?病人醒了,你赶紧通知家属!”前去备药的护士用肘子捣了一下张三的胸,巫山云雨般地望了他一眼,张三差点一哆嗦,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把赵玥从睡梦中吵醒了,于是慌里慌张地掏出手机,拨打了赵玥二姐赵涵的电话。   赵玥的苏醒,新北区人民医院炸开了锅,查房会诊变成了学术研究,一项医学课题即将得到攻克,李伟峰握紧了医生朋友的手,眼眶发红,激动之心溢于言表,老赵头两口子躲在病房角落里,大气不敢出,老泪纵横地望着自己心爱的小女儿。赵丽赵涵们忙着办理出院手续……   当赵玥被众人簇拥着,坐在轮椅上缓缓来到住院部门口,新北日报的同事们早已侯在了这里,一场名为“蛰伏一季,笔锋未钝”的直播节目,正吸引着万千新北人的目光。   李伟峰站在轮椅旁边,将国威建筑秦总递过来的红哈达轻轻围在赵玥脖子上,低头柔声细语:“小玥,我们……回家!”一时间,人心杨柳,山河故人。   张三在众人散尽后,悄悄地回到了病房。   病房已经被兢兢业业的护士们打扫地明窗净几,病床上也换上了崭新的被褥。   张三怔怔地站了一会,似乎一场可有可无的梦,被一泡尿憋醒,释放之后的意犹未尽。他来到储物柜前面,打开一看,里面空无一物,张三更加证实了这一切是梦无疑。   他顺着无比熟悉的台阶往下走。   心里像往常一样默数:“往左,七步,下台阶,1、2、3、4……”数到9的时候,就该拐弯,再下9阶……   他来到医院大门口,摸出口袋里的烟,熟练地点着,蹲在马路牙子上,缓缓地抽着,像往常一样,等护工阿姨帮赵玥打理个人卫生。   几个月以来,医院门口是张三距离赵玥最远的地方了,他没有多离开过一米。   如今,赵玥离开医院了,张三倒有些不知所措了。   他抽完第七根烟后,扶着发麻的大腿站起来。   他一边使劲跺脚,一边看了一眼医院的住院部大楼,心中觉得很疼。   。 第78章一期一会,日子尖酸,春梦刻薄。   这座空洞而遥远的城,处心积虑地让每一个生灵为她服务,纠缠,恋爱,生子,云游四海,落叶归根,千方百计控制住你,只要你有呼吸,城市的触手总能将你缠绕起来,挣扎挣扎着就认命了。   有人总自诩,我命由我不由天,怀里抱着美人,背后藏着尖刀。   李伟峰将赵玥抱进老赵头的家里后,没有立刻放下,而是四周环顾了一下,像是第一次造访。赵玥蜷缩在他的怀里,一脸茫然,只是觉得这个男人,在昨晚午夜时分,风尘仆仆地赶来,给了她足够的安全感,她,蜷缩地心安理得。   “李总……那个……咳咳……小李啊,你把小玥放在她床上吧……”老赵头突然有点唯唯诺诺,仿佛走进的不是自己的家。   李伟峰没有理他,而是低头轻轻地对怀里的赵玥说:“小玥,我们到家了!”说话间,步入赵玥的卧室,举止温柔体贴,拉上被子贴紧小玥的下颚,然后回头,才对老赵头说:“赵叔,小玥很久没有吃家里的饭了,你去熬点粥,我估计她喜欢。”   老赵头听闻后,赶紧点头:“好好好!”同时脚往厨房移动。   他看到还扒在门框上盯着女儿看的老伴,大声吆喝:“赶快熬粥,你愣着干嘛?”   李伟峰笑了笑,扶着赵玥妈的肩膀:“一会粥熬好了,你看着小玥吃。”一切恰到好处。   赵玥眨巴着眼睛看着他们。   她突然觉得有些焦虑,昨晚,那个噩梦,那个鬼神一般的人,趴在她的胸部,侵入她的魂魄,睁开眼睛看到他凹陷的脸颊,恐惧,慌乱,仓惶逃窜。她记得那场景,却怎么也记不起那人了。   赵玥张嘴想问,但话到嘴边,僵住了。   她此时此刻不想提及,嘴里的疑问变成了一个字:“爸……”   老赵头听得真切,踉跄着来到赵玥身边,一把握住女儿的手:“爸在呢,你终于好了……”剩下的话,也僵住了。   张三开始游离,他从正午游离到黄昏,经过赵玥所在的小区门口的时候,他呆呆地站了一会,似乎能闻到赵玥母亲锅里的粥,那是南瓜,红枣,还有白生生的大米粒,在时间的烘烤下,柔软顺滑,入口即化。   他好像站了很久,直到华灯初上。   直到肚子传来声音,像田野里的杜鹃,掠过细雨暮帘,惊起飞蛾二三。   他心中觉得很疼,因为他看到李伟峰的车,一个急转弯,驶入夜色,留下的尾气硬生生呛进他的胸膛,形成一块巨大的岩石,撞击着五脏六腑。   张三艰难地挪动脚步,他有些眩晕,但马上恢复了,一位老年妇女将他扶住,好心地问:“小伙子,你没事吧?”   张三赶紧按住胳膊上老太太的手,怕自己把她也带倒。   张三侧脸看到这位慈祥的老人,心中一暖,回答她:“我没事,刚才有点头晕……”   “头晕估计贫血了,赶紧回家休息吧小伙子。”   “嗯,好!”张三肯定地回答她,并用感激的眼神将她送到马路对面的黑暗里。   “家……”张三念叨了一句,他这时想起自己那孔能避风挡雨的窑洞,还有山下能渗出水的井眼。   马老板那条路,是不是已经将它们淹没了?   “真是没地方去了……”张三慢慢沿着街道溜达,路过一个自动取款机,他走了进去,从贴身衣服里掏出唯一一张银行卡插了进去。   余额:204.5元。   张三突然感到很幸福。他大大方方地来到一家面馆,要了一碗面,愉快地吃了起来。   头也不晕了,张三喝下最后一点汤,掏出手机扫了二维码付了饭钱,抬脚就要出门,正思索今晚的落脚之地时,两个警察拦住了他。   “你是张三吧?”   张三觉得有些兴奋,他觉得能有人知道自己的名字,简直是一种福气。   “我是张三。”张三愉快地回答。   “走,跟我们去一趟!”其中一个警察说,声音很温柔,张三听得舒服,舒服过后,心里一紧张,赶紧问:“我怎么了?刚才的饭钱我付了的。”   “到局子里再说!”另外一个警察口气倒是有点生硬,却不由分说。   这个警察又对自己的同事说:“得来全不费功夫!”俩人暧昧地相视一笑,将张三带进路边的警车里。   警察局张三来过,整洁大方又美观,他被安排在一个软绵绵的沙发上,对面是两个陌生的警察,临危正坐。   “姓名?”   “张三。”   “以前服过刑?”   “是的。”   “孙建国你认识吗?”   “孙建国……我认识!”   “他人在哪里?”   “我……我不知道。”   “现在交代,可以戴罪立功,你应该清楚。”   “我……”   审讯最后进行不下去了,警察得到李伟峰的举报是,张三和孙建国一起出现在饭馆,赵玥又是被张三带到饭馆的,张三没有行凶,却一定是帮凶。   眼前的张三更像是一位懵懂的未成年孩子,若不是有前科,估计警察不会如此大费周折,早就放回家了。   警察下班前,张三理所当然地被关进了审讯室。   相比之下,应当是舒适的一夜,对张三来说,总比露宿街头强,但有谁愿意在这里过夜呢?   。 第79章春种一粒粟,四海无闲田。   我不知道谁能记得这首诗,原本,批判封建主义,你若是强加于卿卿我我,竟也是那么扯心扯肺,隐晦的很,一时间,想起好多,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   对于张三的问讯,所里一干警察除了没有动酷刑的心思,其他心思都用了,结果还是徒劳,看来,通缉犯孙建国真的和张三无关,充其量就是碰巧了。   然而,国威建筑的副总李伟峰不同意将他释放,赵玥的两个姐姐也施加压力,一口咬定张三肯定有预谋,提前与孙建国串通好了。   赵玥虽然出院了,却除了张嘴说说自己的基本需求外,便惜字如金,一天做的最多的事,除了听歌,就是看书。老赵头试图和她沟通:“燕娃……你想不想到楼下花园里转转,我们一起晒晒太阳去。”   赵玥摇摇头,脸上挤出一点笑容,将老赵头搪塞过去。她自己也不知道在逃避什么,或者在等什么人来,每次李伟峰来,总能给她许多的欢乐,然而,赵玥内心感到,他不是她期盼的人,她不知道大家刻意不提的这个人,究竟是谁。每每想到这里,她的脑袋就开始钻心地疼。   老赵头正一筹莫展之际,李伟峰又敲门了,他赶紧跑过去开门。   “小玥醒着呢?”   “醒着呢,我想带下楼晒晒太阳,结果人家不去……”老赵头委屈地说。   “没事儿,我带她下去转转。”李伟峰言辞振振,说得老赵头心一宽。   李伟峰走进赵玥房间,看到赵玥正斜躺在床上,捧着一本书在看。   “哎呀!看来你心情不错,闲情逸致的很……”   赵玥欠了欠身,对着李伟峰淡淡一笑,算是回答。   “啥书?让我看看。”李伟峰走到床前,伸手去拿书,赵玥本能地一躲,把书藏在身后。   “啥书?还不让我看了!”李伟峰哈哈一笑。   赵玥没吭声,心里自己也纳闷,明明只是一本《泰戈尔诗集》,有什么稀罕的,可偏偏下意识的想据为己有,不与人分享。   “小玥,我们去楼下溜达一下吧……”李伟峰试探着问。   “你去吧,我头疼,想自己呆一会儿。”赵玥无力地揉着太阳穴回答。   “走吧,楼下桃花特别好……”   “桃花?”   “对呀,粉嘟嘟的,特别好看。”   “那你出去,我换衣服。”   李伟峰接了圣旨一般,来到客厅,老赵头两口子站在客厅里焦灼地等待。   “小李……小玥同意了?”小玥妈上前问。   李伟峰点点头,老赵头已经换好鞋在门口等着了。   “赵叔,你,要出门吗?”李伟峰诧异地问。   “我和小玥妈也下去转转。”老赵头回答,又看了一眼老伴:“愣着干嘛,换鞋子!”   李伟峰本想自己带赵玥下楼,只得摇摇头,看到赵玥一身黑色连衣裙,顶着一个大太阳帽从屋子里出来。   “小玥……”老赵头唤了一声:“我们一起下楼!”   赵玥走过来,挽住父亲的胳膊,大家一起进入了电梯。   张三在看守所里呆了三天后,终于被释放了,他行走在新北市的大街上,一时间不知道该去往何处,他在路边摊要了一碗面,慢吞吞地吃完后,朝着秀禾打工的地方走去。   老板娘认出了张三,赶紧把秀禾叫出来,低声吩咐赶紧把这个瘟神打发走。   秀禾个张三来到饭馆外面,俩人坐在路边公交站的椅子上,秀禾问:“你怎么来了?小玥呢?”   “小玥出院了!”   “啊,真的吗?小玥她好好的了吗?我就知道她会没事的!”   “小玥回家了。我来找你想问点事,关于孙建国的。”   秀禾低头,沉默了半晌才说:“你问吧!”   “你们怎么认识的?”张三看着秀禾,将手里一瓶饮料递给她:“秀禾姐,我刚才买的,你喝吧,我不渴。”   秀禾接过已经打开瓶盖的饮料,慢慢喝了一口,将孙建国如何在店里喝醉,如何跟踪她,再到如何买了一大半东西来跟自己道歉,恰好遇到前来看望她的赵玥张三。   “我走了后,老孙为啥要对小玥下毒手?”   “他们起初在聊天,后来小玥让我别听了,叫我去后堂……”   。 第80章我像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影子   张三听着秀禾悲天悯地地阐述,唯恐漏了一丁点儿关于赵玥的细节。   一瓶饮料,被秀禾小口小口地喝完,那时的惊心动魄也就成了故事。   出门前,秀禾执意挽留张三,望他留在新北市,相互好有个照应。而此时的张三,早已在心上划了一道口子,初春的风,从袖口里抹黑进来,悄悄地剑拔弩张,往事鳞次栉比,阡陌纵横,夕阳坍塌后的巷子里,无数刺客手提利刃,紧紧尾随……   他搭上城东的公车,辗转来到集贸市场,此时已是华灯初上,诺大的市场只剩下几个河南女人,坐在各自的摊位后面,疲惫地把玩着手机。   张三已经将卡里最后的二百元全部取了出来,注销了卡号,他所有的资产,已经被他紧紧攥在手里。归途已定,盘缠无多。   几圈下来,张三赶在这些河南老板娘收摊前,购买了他能想到的所有物品,当然,用的也是张三心满意足的价格,两个沉重的包袱一前一后挂在肩膀两端,路灯把身影拉的很长很长,一头踩在脚下,一头扑向黑暗。   张三粗略的估计了一下,两年前,赵玥陪着晕车的他,一路晕晕乎乎来到新北的路途,他需要一周的时间丈量,中途还得耽搁小半日给阿芷爸爸烧纸。   他抻了抻肩上的包袱,感觉勒得有点生疼。赵玥在医院病床上,紧紧抱着双腿,惊悚地看着自己的模样,赫然出现在脑海。这是张三的上帝啊,他却成了赵玥的噩梦。   心开始钝痛,疼地他直打哆嗦。   路,一直延伸至黑暗深处。   一个东西在脚下几乎将张三绊倒,他低头一看,原来是一块残破的纸箱,,于是灵机一动,蹲下来撕成一长条,折叠后铺在肩膀上,沉沉的包袱一压,竟然无比的舒适。   他又开始想赵玥,医院里几十天的朝夕相处,并不都是张三一个人的独角戏,赵玥嘴角不经意留下的口水,张三会第一时间轻轻地擦拭,让她看上去永远干净利落。伺候大小便的时候,护士已经把张三当成得力助手,张三自然也会将所有器皿清洗的干干净净,甚至发光。   怎么就成了地狱?   怎么会让苏醒过来的她那般惊恐?   张三思忖着,想必是李伟峰对爱的虔诚,感动了爱神,让他重回赵玥身边罢。   新北市最后一点灯火,即将归于黑暗,这座不眠不休的城,从没善待过任何人,但也从没遗弃过任何人。   张三沿着路,一拐弯,新北,便遭他遗弃了。   愿你天黑有灯,下雨有伞,有人仗剑侧伴,有人马后鞍前……张三心里念叨着,一步一步,将自己塞入黑暗……   不知走了多久,也许是他开始觉得脚疼的时候。   天上或许星辰明灭,张三不曾抬头。   耳边传来潺潺溪流声,他遁声前行,来到溪边,卸下包袱,蹲了下来。   松软的泥土将张三的双脚轻轻锁住,直至脚踝,他伏下身,把脸埋进水里。   是歌声,是乐章,是有人在吟唱。   张三喝饱了水,缓缓抬起头,仔细聆听。   “荒唐吗,这人间一趟,流年情殇,风月无常。”   “伸手不见五指啊,前头迷惘,后头悲凉。来,牵紧我的肝肠。去,焚了木槿,种上扶桑。”   “你看啊,看啊……这佛前的香。你嗅啊,嗅啊……这灯下的汤。”   “我沐了星辰,涉了忘川,寒叶枯枝尽时,叩首……叩首……为前头的微光,为后头的脊梁。”   “去啊……去啊,去猎杀,杀荒原的狼。去啊……去啊……去放牧,牧河畔的羊……”   歌声咿咿呀呀,生生掰开夜色,在空荡里空荡。   张三听得痴了。   久久,他才回到路上,脚步很沉重,泥土让他踏实。   当身边的车辆渐渐多起来的时候,张三倚靠在一棵榆树下。东方泛白。   他从包袱里摸出一块饼子,慢慢放进嘴里咀嚼。他能看到过往的货车司机,紧紧扶着方向盘,打着哈欠,呼啸而过……   。 第81章游魂   “老乡……去哪里?”   一辆车在张三前面不远处停了下来,里面传出一个厚重的男声。   张三恍惚了。   这是一个在他心里亘古不变的声音,阿芷爸爸那淳朴善良的容颜一下子浮现在眼前。   张三一手抓着肩上的包袱,小碎步跑到车门前,朝里面张望。   一个精瘦的司机,正眯着眼,用打火机点烟。他侧头看了一眼张三,才把嘴里的烟吐出来。司机仰着下巴示意张三上车。   张三犹豫了一下,拉开车门,将肩上的包袱塞进去,然后使劲跺脚,企图将鞋子上的泥土跺干净。   “上来吧上来吧,不讲究!”司机招呼张三。   张三上去还未坐定,车就开了。   “去哪里?”   “下沟。”   “什么沟?我咋没听过?”司机斜眼看了看他,接着说:“到了给我提前说!”   “好,谢谢你拉我。”   “昨晚赶夜路,这车货要的急,没时间睡觉,拉上你聊天提神,应该我谢你……呶……抽烟……”货车司机指了指驾驶台上的香烟。   张三谢了好意,抽出一根点上。   “跑车很挣钱吧?”他主动搭讪,打算帮司机驱赶行车途中的困顿。   “挣钱……我高中出来就跟着跑车,不知道是文化少了还是别的缘故,我这几年,似乎明白了一首诗的意义……”   司机很健谈。   “诗?”张三莫名其妙。   “对呀,《陶者》,你忘记了吗?”   “我……”   “我给你背背:陶尽门前土,屋上无片瓦。十指不沾泥,鳞鳞居大厦。想起来了没?”   “我没学过!”张三肯定地回答。   司机没怎么在意,自顾自地说:“我给你说说,总的意思呀,就是,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   张三隐隐约约记得监狱里,孙建国给他说过类似于这样的话题,他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表示认同。   司机又示意张三给他俩点上烟,张三抽出两根,同时点着,一根塞到司机的指头缝间,一根自己抽着。   “你难道不信?”司机觉得张三在敷衍自己。   “劳动不分贵贱吧我认为。”张三吐了一口烟:“只是,收入不同,人,自然拉开了等级。”   “所以,翻过这个山,前面的山更高。人啊,就得不停地跑,往更高的方向。”   两个“哲学家”,叼着烟,探讨着人生至理,不知不觉,已经到了阿芷爸爸去世的这个镇子上。   镇子这两年变化太大了,脚手架搭得到处都是,五六层的楼房拔地而起,外墙的瓷砖晃得整个世界都亮闪闪的。   “真好,和你聊了这么一路,小兄弟,留个电话,以后闲了联系吧!”   “我没有电话。”   “丢了?你拿着我的名片吧,手机买上了存上。”司机说着,就拿出一张名片递给张三,张三接过来,再次谢过他,背起包袱,挥手,上路。   他兜里已经没有钱了,不敢在镇上逗留。这条路,他熟悉,他和秀禾拉着板车,上面坐着阿芷,躺着阿芷爸爸,一路无言,只有无尽的悲伤笼罩着天地。   傍晚时分,他拐道而行,来到阿芷爸爸的坟前。   整片土地已然被荒草覆盖,齐膝。北风呼啸,万物悲鸣。   “我来看你了……”张三卸下包袱,从里面掏出些许纸钱,置于坟前,点燃。很快灰飞烟灭。   “我没有多余的钱为你买贡品,只希望你在天之灵,护佑阿芷和秀禾姐,这辈子平安如意,平安如意吧……”   磕完头,他巡视了坟一周,看到一些田鼠洞,就用手捧起边上的土,仔细填实。   这个地方,安静,人迹罕至。不远的村子,似乎已经陷入张三之前村落的境地,觉大多数人迁移到了镇上,县城甚至更远的地方,没有了鸡鸣狗吠,村庄很快就融入大山,提前入夜。   张三将包袱放进之前坟地边上的破窑洞里,自己跨进去,寻了一块舒服的地方靠着,这个角度,正好对着阿芷爸爸的坟头,避风,温暖。   张三很快睡着了。   。 第82章长安陌上无穷树,唯有垂杨绾别离   张三睡着了。   在这残垣断壁下的窑眼里。   若有梦,自然是关于赵玥的。   旅行自然是极好的疗养方式,李伟峰比任何人都知道。   地点锦官城,继而江城,一路逍遥。纵然有再多心事,晓看红湿处,惊梦枕边人。   赵玥本具咏雪之才,在老赵头俩口子的祝福里,随李伟峰从新北出发,一路读书写字,逐渐忘却了先前遭遇的龌龌龊龊。   七月流火,八月未央,九月授衣。   她踽踽而行,身后不远处,他仗剑侧伴。   她莫名地孤独。   相中一个大大的包,从肩上垂下,衣袂飘摇,行走于闹市,兀自绽放。   她想不起来,某个时间,某个地点,和一个眸子清澈的男孩,挽着手臂,云雀一般欢快,屋檐下灯笼火红火红,天越寒,心越暖。   山城步道,脚下青石板。走得累了,便恰好遇到一把蓝色的长椅,赵玥缓缓坐下来,盯着自己的脚踝,略略浮肿,她将包置于膝盖,胸口空空荡荡。   李伟峰会意地递过来一瓶水,赵玥大口大口喝着,朝着这个额头渗出密密汗珠的男人,微微一笑,山城,一下子就热了起来。   等张三醒过来的时候,他觉得口干舌燥,包袱里没水。于黎明的星光里,他扛起包袱,朝着阿芷爸爸的坟地说:“不陪你了,往后,这漫山遍野,便是你一个人的世界了,我还要活下去,因为我要像云彩一样,守护一个人……”   是啊,大凡钻了心的情爱,钟情于你,终止亦于你。   赵玥的眉眼弯弯,往后余生,再与他无关。   张三终将经营一片麦田,守望在清晨的露珠上,正午的麦芒间,傍晚的疾风里,深夜的孤独旁。   他再也没有遇到一个可以顺路载一程的司机。   他就一脚一脚地走。   脚下的碎石,杂草,往事……渐渐变成了一条条直线,向后无限延伸,再没有终点了。   世间有些别离,折尽长安满城柳,也绾不住的。   没落的下沟村,赶在日落前,映入了张三的眼帘。   为了赶时间,他没走小路,而是选择了翻山。这里的山,张三熟悉,即使没有路,也能像野兽一样,越过沟沟坎坎,找寻归巢。   马老板承包的公路业已完工,宏伟的高架桥远远地横在村子对面,高高的围挡阻隔了张三的视野,他隐约能听见偶尔经过的车辆呼啸,却看不到踪影。似乎天外来客,不忍心打扰这荒原的孤寂。   他太熟悉这里了。   每一草一木。   夕阳才隐没,孤独的木星便悬在了苍穹,它不闪不烁,安静地留在银河一端,冷冷清清,像个丢失了玩具的孩子,一等就是千年。   张三的窑洞,与之遥遥相望。   他慢慢走到窑门口,郑重地推开破门,犹如盗墓者一般,无意间触及了尘封太久的他人的心事,从此跌入深渊,万劫不复。   奄奄一息的孙建国,在张三推开窑门的时候,同时也看到了木星,在他瞳孔里放大。   。 第83章料峭春风不寒,薄凉浊酒易醉   孙建国瞧见了张三的身影。   他没有动。   他动不了,他所有的精力和魂魄,都被这荒原吞噬的一干二净了。   能吃的不能吃的,孙建国都尝试了。   他做不到张三那样。   张三年轻,能与这片贫瘠之地融为一体,逐渐渗进整个生态系统。   他不行,他原本就不属于这里,能撑到今天,已经是个奇迹了。   张三被窑里这个黑影,骇的进退两难,他对着黑影,大喊了一声。   “啊……”   惊骇的声音窝在窑洞里,出不去,震得窑壁上的土倏倏地往下掉。   烟尘四起。   张三试探性地往里走了两步,模模糊糊判断出这是个人影。   人影微弱地动了一下,张三没有看清,继续大声吆喝:“谁……”   脚步继续往前移动,没想到已经不由自主地退到了窑洞外面。   他惊魂未定。   然而,多年来磨砺出来的胆量很快战胜了恐惧。张三悄悄地将包袱放到地上,蹑手蹑脚地来到以前自己搭建的栅栏前,年久失修,栅栏松动的厉害,他不费力气地拔出一根木棒,握在手里掂了掂,顿时心里充满了勇气。   “出来!”他站在窑洞口,冲里面嚎叫。   没有动静。   肯定不是野生动物了!   张三突然想起那块垫肩膀的纸板,便捡起来,摸索出打火机,点燃。   很快,窑洞口一片光明。   他将纸板伸进窑里,来回晃动。   借着火光,他看到原先自己搭置的简易床铺上,窝着一个一动不动的人。   张三尽量把火把往前伸。   “拾荒者!”他心里笃定地说。   “起来,起来,这是我家!快起来!”   张三冲他喊。   孙建国在自己的意识消逝前的最后一秒,睁开了眼睛,他内心终于明白,是张三来了。然而,他用最后的力气睁开眼睛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张三凑近,没认出孙建国,火把映照下的,是一个行将就木之人,满脸乌黑,浓密的毛发遮住了大半个脸颊。   火把突然烫到了张三的手,他下意识地将手里的纸板扔到地上,火苗挣扎闪烁了几下,就熄灭了,窑里又被黑暗包围。   张三抹了一把额头渗出来的汗珠,心里寻思了一下,又跑到窑洞外面的玉米地,连草带玉米杆儿抱了一大怀抱,来到灶台前。   他抹黑将上面的铁锅取下来,放入柴火,点燃。   烟出不去,张三想,估计是烟囱被鸟类搭窝堵上了,他起身找到那根木棍,在窑口的烟囱里三捅两捅。   烟,就冒了出来。   再回到窑洞时,里面已经算是亮亮堂堂了。   他往灶台里添了一些柴火,便赶忙去瞧床铺上躺着的人。   孙建国在张三做这一切的时候,仍然一动不动,他,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就像一堆淋了水的棉絮,瘫在那里。   “你起来,这是我的地方……”张三用手指杵了杵他:“快起来!”   孙建国闭着眼睛没有动。   “活着还是死了?”张三心里一嘀咕,便将指头伸到孙建国鼻子底下。   有微弱的气息。   “不是快饿死了吧?”张三转身往灶台里添了点草,又出去卸下几根栅栏,踏断了,放到火上,借着火寻到自己以前的水桶,就出门打水去了。   一切得心应手。   桶上的绳索还算结实,张三握着它。   又回到这个地方了。   他顺着井的方向往下走,昂着头!   这条小路,张三太熟悉了。   这两年多来,张三第一次感到如此的踏实,他生来就是这片土地的王。   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水来了,灶台里火正旺。   张三将旧锅和碗用干草揉成团,洗了又洗,盛上水,搭在灶台上烧。   张三又把门外的包袱提了进来,从中掏出两块面白饼,揪碎了放碗里。   做这一切的时候,张三眼睛没离开床上的人。   他怕这个家伙,死在自己窑洞里。   孙建国依然一动不动,但此时的他,心里却是明明白白,他知道张三来了,可没有力气想其他的。   “起来……起来吃完东西就走。”张三端着碗来到孙建国身边。   碗里食物的香味,勾引得孙建国微微一动。他实在没有力气起身了。   “妈的,饿死算求了!”张三举起碗美美地喝了一口。   白面馍馍化在开水里,变成浓浓的粥。   此粥,张氏所有。   。 第84章凤凰于飞,翙翙其羽   没有认出孙建国的张三,终究心软了,他一口一口地喂他。   孙建国的头耷拉在张三的大腿上,借着灶台里的火光,孙建国的脸上,渐渐将淤黑隐去,泛起红光。   张三将碗里最后的一点汤喂进孙建国嘴里,将他重新放在破床上,自己来到灶台前,舀起一碗开水边吹边喝。   张三心里在想,这个叫花子能来到这里,已经算是和自己有缘了,今晚不能将他赶走,明天再说吧……   一碗水喝完,他找了一根木棍,从里面顶住窑洞的门,靠在温暖的灶台旁,闭上了眼睛。   往事历历,在这片方圆百里不见人烟的荒野里,随着夜风的造访,抠的人心焦躁,挠的眼眶灼烧。   人生至味是孤独。   七大洋八大洲,此时游弋着一条蓝子鱼,独行着一只信天翁。晚风滑落,旷日积晷,星河鹭起。非兰因,已结絮果。   渐渐地,斑斓的星辰挤进门缝,自九天之外,于张三诉说喃喃心事。   他会意地笑了。   将夜色抱紧。   孙建国在关键时候,没有将张三的好梦打断,他只是静静地在破床上支起半个身子,目光从张三身上,移到门缝进来的浮沉上,尘埃借着笔直的阳光,翩翩起舞,像银河里的陨石,碰撞,逃离。   “活了?”   张三身子没动,鄙夷的口气像是从地狱里传出来似的。   “谢……谢谢……”   孙建国深知,自己又欠了张三一条命。   “起来!出去!”   张三竟然虎啸龙吟般的吼了起来,随着吼声,张三扶着灶台站起身,冲着孙建国吼:“出去!”   脸涨的铁青。   说实话,张三醒来后,第一眼看到破床的人,以为自己进了阎罗店,黑黢黢的孙建国,正用空无一物的眼神盯着自己,随时准备索命。   他用吼声证明自己的存在。   孙建国怕了,他以为张三认出了自己。   他颤颤巍巍地往床下挪动。   手一扶空,便趴在了地上。   “我得把你拖到下面的枯井里埋了……索命鬼……”张三说着,上前拎起他,荡起一路尘烟,没几步就扔到了窑洞外面。   “滚……还想让我养活你?”   孙建国依然棉絮一般躺在窑洞前面的土地上,阳光刺得他周身舒服。   张三骂骂咧咧地回到窑洞,将破床上的一干垃圾抱出来,扔到孙建国身上。   “快走,否则我真的把你扔井里……活埋……”   他又转身回到窑洞,再没有搭理孙建国,找到自己先前的破扫帚,专心地打扫起卫生来。   孙建国艰难地爬起来,趁张三不注意,溜到里面,舀起缸里的水就是一顿狂喝。   张三瞧见了,倒也没阻止他,看着他喝完水,笑嘻嘻地说:“喝饱了就走吧,我这里确实什么也没有,你到别的地方讨饭去吧。”   孙建国抹了一把胡须上的水,朝着张三摇摇头。   “啊?不走?我把你真扔井里埋掉呢?”张三吓唬他,脸上还带着笑。   孙建国望着张三灿烂的笑容,想起他们在监狱里,张三也是这么笑着,抽着他的烟,说着赵玥。   孙建国哭的时候,鼻涕眼泪一把抓。   张三从包袱里又摸出一块白面饼,扔到孙建国怀里:“你吃完帮我去打水,把缸里打满,我就再给你一点吃的,你可以走到镇上去。”   一缸水快满的时候,孙建国被张三在半路上堵住了。   “水放下。跟我抬东西走!”张三远远地用土块砸向孙建国,吆喝着。   孙建国被砸了个正中,他听到张三叫他,便小心翼翼地将这半桶水放在一棵树下,朝张三走过去。   “看到没?那间破屋子?”张三兴奋地对孙建国喊:“里头有个宝贝呢!”   孙建国似乎也被张三兴奋的情绪感染了,他顺着张三手指的方向看,原来是一间坍塌了半边的房子。   “我记得这家里有个柜子呢,果然,被我挖出来了,哈哈哈……”说话间张三已经跑到了塌房子跟前:“快点过来,帮我把它弄到窑里去。”   灰头土脸的张三,远看像个小土匪。   孙建国站着没动。   “你过来啊!”张三声音里透着不耐烦。   孙建国还是没动。   张三几乎是连蹦带跳地跑到孙建国身边,一把抓住他的衣领:“你他妈住我窑洞,吃我的东西,让你帮个忙咋了?”   说着,就把他连拎带拽弄到破房子前面。   “看到没?松木大衣柜,百年不朽啊!”张三对孙建国说:“我前面扛着,你后面给我抬。”   “会压死人的……”孙建国终于说话了,尽管有些沙哑。   “哎呦,你会说话呀,以为你是个哑巴呢!”   “这柜子……少说也二百多斤……”孙建国话没说完,就后悔了。   果然,张三煞有兴致地来到他跟前。   “你哪儿来的?听着不像叫花子?”   孙建国蹲在地上,不准备回答。   咋回答呢?   你我恩怨太深,如今委地成尘,我该如何回答?   张三见他不说话,心想先让他把柜子帮忙抬窑里再说。   于是又将他拉起来了:“不说算求,帮我抬柜子。”   孙建国站在半截子陷入土里的柜子后面,看着张三脸红脖子粗地在一头使劲晃动,晃半天也没见动静。   “找棍子撬吧。”孙建国说。   张三抹了一把汗,看了孙建国一眼,没说话。   古埃及人怎样将巨石搬到金字塔的,张三和孙建国就是怎样将沉重的柜子搬到了窑洞里。   张三特地烧了一锅水,施舍了两块馍馍给孙建国,他自己则端着碗,里头竟然飘着几块茶叶,蹲在那里喝的有滋有味。   “吃完喝完,你就走吧,我实在没有啥能给你的了。”   张三说。   孙建国不能再沉默了,他看得出来,张三铁了心地赶他走。   “我不走,我在地里种了土豆。”   “啥?”   “我在外面地里种了土豆。”   “种了个屁!”   孙建国低头没看张三,张三放下碗跑出去察看,不一会儿,就进来了。   “哪里来的土豆种子?”张三又端起碗,继续喝茶。   “我走了一天一夜的路,到别人地里捡的。”   “你倒是会过日子!”张三看了一眼孙建国:“你没地方去了?”   “是。”   “看你帮我的份上,你暂时住这里吧。赶紧吃完,和我再找个门板,给你搭个床。”张三心软了,因为,对于一个没地方去的人,这个地方便是天堂了。   俩人不紧不慢地将旧村子又洗劫了一遍,能用的不能用的七零八碎地堆满了窑洞。   孙建国累的有些头晕,他坐在刚搭好的床上,听张三说:“我说……我没有啥吃的了,包袱里……也就是一些种子了,明天,你和我一起打兔子,这个季节,老天爷不会让人饿死的……对了,你做把梯子,梯子会做吧?”   “会……没工具可是……”   “用草搓绳子绑!”   “做梯子干什么?”孙建国有些纳闷。   “扯蛋……”张三笑了。他想起自己以前,生吞鸟蛋的样子。   为了掏鸟蛋,从崖上摔下来,眼角的伤疤,至今横刀立马,然而每每触及,想到的还是那个午后,从内心填满的幸福。   想起那个女孩,也是如此。   张三的心,狠狠地抖了一下。   孙建国很想问他,为何又回到这里,外面的世界,难道也不善待于他?   这个可怜的孩子!   张三清澈的眸子里,弥漫了一层薄雾。孙建国似乎知道了什么,他出了窑洞的门,对张三轻声地说:“我去做梯子……”   我去忙了,你好好写作业。   我去忙了,你好好呆着。   我去忙了,一会就回来。   ……   这是一个父亲,经常对孩子说的话。   张三好久,好久都没听到了。   他望着孙建国佝偻着身子,钻出窑门,泪水就悄悄流满了整个脸颊。   他忍着不去想赵玥。   可他,忍不住。   旅行回来的赵玥,已然步入了自己的生活轨道,上班下班,约会吃饭,一切安然。   她有时,会无端地头疼,去医院检查,也无济于事,老赵头暗地里讲了几回迷信,作用也不大。   河畔的风将柳枝吹绿的一天,赵玥开车来到李伟峰上班的国威建筑门口。   她等他下班。   婚纱照里,李伟峰笑的灿烂,因为,上次的旅行,趁着赵玥睡着,他已经将种子播进了赵玥的田野里,正值春季,万物复苏。   老赵头早已把家里关于张三的一切东西,一股脑儿打包丢进了垃圾桶。他再也不想让这个丧小子,纠缠自己的心肝宝贝了。   赵玥有次也问过老赵头,她常读的一本书去了哪里?   老赵头撒谎自己买给收废品的了,赵玥也没有追究,因为反复无常的呕吐感,已经折磨的她只记得卫生间的方向。   老赵头打电话给准女婿,李伟峰赶来,老赵头指着刚从卫生间吐完出来的赵玥。   李伟峰羞涩地摸摸脑袋,老赵头顿时明白了,只问了一句:“婚礼啥时候?”   “下周……下周……”   宾客满堂,赵玥竟然遏制住了呕吐,穿梭于推杯换盏中,她偶尔会扫视整个宴席,却不知道自己到底再找寻什么。   鲜花,酒香,礼炮轰鸣。   新北市的达官显贵几乎倾巢出动。   国威建筑老总秦梓荣胸前别着一朵鲜艳的红花,笑的像个孩子。当年瑞图区白敬玉白大书记握住他的手的时候,秦总恰到好处的在他耳边祝福:“真心祝白副市长,前程锦绣!”   白敬玉哈哈一笑,捶了他一拳:“就你消息灵通。”   又俯在他耳边:“下个月才下调令,你孙子给我低调点。”   秦梓荣点点头,笑容更加灿烂。   张三潜伏在野兔洞口,聚精会神地等待的时候,野兔突然冲进笼子,瞪着发红的眼睛,将自己撞得头破血流。   张三怅然地盯着笼中兔,想松手。   孙建国恶狗扑食般扑了过来,掐住了野兔的脖子。   。 第85章此生应无憾,逍遥于朝野   朝露微寒。   不远处,几株柳树略略低头,自梢间垂下几滴清泪,喑哑无言。   孙建国望着张三挎着篮子渐渐走远,他长长地舒了一个懒腰。   张三神奇的包袱里的神奇药物,治好了他的胃溃疡,这让他的生活充满了希望。   望着辽阔的大地,孙建国想,一会按照张三要求的,平整完土地,等他回来一起种上种子,岁月便可破土发芽,供养诸佛了。   他掂了掂铁锹,竟觉得有些得心应手。   “半生荒唐隐于土,南山雨前锄桃花。”孙建国随口吟着诗,回想起昨夜的兔子肉,打心眼里觉得张三是自己的再生父母。   话说隐逸之风,秦汉起,魏晋盛。然而,世间本无桃花源,又几人能泛舟太湖,不问吴越?   孙建国鸠占鹊巢般的隐匿于此,他庆幸张三没有认出自己,不如将错就错,任烟波渺渺,赏日暮云飞。   张三不出所料地空手而归。   他瞥了一眼孙建国打理的土地,摇着头钻进窑洞,端着一碗水,飘着茶香,悠哉悠哉的走了出来。   孙建国讨好似的杵着铁锹,笑吟吟地看着他。   “想喝?”   张三笑着问他。   孙建国笑吟吟地点头。   “喝个屁!”   张三捡起一个土坷垃,扔到孙建国的头上,孙建国缩着脖子没躲过去。   “你整的这地,把你种进去都长不出来!”张三几口就喝完茶,碗底连片茶叶都没剩。   孙建国默默地咽了一口唾沫。   张三又将土地重新翻了一遍,精疲力尽的他俩回到窑洞里,张三郑重的告诉孙建国:“没吃的了!”   孙建国不信,他斜眼看了一下柜子。   张三懒得动:“不信你自己打开看,看看还有啥?”   孙建国没动,张三之前要求,这个柜子只能自己打开,否则,杀无赦!   孙建国相信,在这里,惹毛了张三,无疑找死,死后,变成化石也很难保证被挖出来。   总不能等着饿死吧?   当然不会,因为现在有张三了。   不是因为张三能变出食物,而是孙建国有他的资本。   这资本,属于他,但他不能操控。   张三在自己的床上躺了下去,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然后接着问:“没吃的了?这样下去,都得饿死,你赖着不走,是不是等着我把你宰了,做成烟熏肉,挨到萝卜成熟?”   张三不紧不慢地问着。   孙建国听着有些瘆得慌,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胸前的内衣口袋。   他从新北市仓皇出逃时,什么也没有带,除了身上这几百块现金。   张三没有到来之前,他几次濒临死亡,这些现金还不如一只死田鼠有价值。   他不敢独自前往集市,孙建国知道,通缉令上的自己只要一出现,无疑成为众矢之的了。   但现在,张三来了。   他可以将钱交给张三。   然而,他犹豫了很多次,始终没有拿出来。   “你躺在那里摸啥呢?藏啥东西了?”窑洞里光线不好,张三的眼睛却尖的很。   “没啥,身上痒……”孙建国心虚地回答。   张三到底年轻,从床上“嗖”地爬起来,窜到孙建国身边,一把揪住他的衣服:“你是不是把我柜子里的玉米种子偷出来了?”   “我……我没有……”   孙建国慌了,想挣扎,却敌不过张三的蛮力。   “你给我拿出来!”张三说着,就撕开孙建国的衣服,在里面找。   “完了!暴露了……”孙建国绝望的闭上眼睛。   张三却愣住了,望着这一沓钞票和证件。   他看了一眼闭着眼睛的孙建国,问:“你是新北的?你叫秦梓荣?你怎么跑到我这里来了?”   听到张三发问,孙建国“呼”地睁开眼睛。   “对呀,工作证上我的名字叫秦梓荣啊!”孙建国心想:“这就好办了。”   他慢慢坐了起来。   望着张三狐疑的眼神,只说了几句话,张三便松懈下来了。   “唉,人都有难处啊……那你家人怎么样了?”张三关心地问。   孙建国捋了捋胡须:“天地间就我一个,上无老下无小。”   “也难怪……哪?你把人家仓库烧了,这么躲起来,也不是个事呀?”张三感叹着,他突然想起纵横四海集团那个黑仓库,猛地拍了一把孙建国:“烧就烧了,老秦,明天和我去集市!”   “张三都认不出我来,何况别人!”孙建国对自己目前的容貌极度满意,随即点点头,同意了张三的说法。   俩人各自怀揣着想法,窑洞里逐渐响起了均匀的呼吸声。   是夜,不问秦是何人汉是谁,万古朝堂前,几人安眠?   。 第86章神的每一个早晨也是新鲜的   俩人朝着集市的方向,歇歇走走,还是在天黑前赶到了。   必须住下来。   因为大部分店面都关门了,孙建国提议买点东西吃,然后随便找个地方窝一晚上,这样既省钱又符合叫花子的身份。   张三默认,毕竟是来花人家钱的。   孙建国也高兴,他最怕检查身份一类的事了。   第二天一早,他们从一间废弃的房子里钻出来,在街道的尽头矗立着。   这才是人类的世界,繁荣昌盛。   俩人很快就购买了一路上商量好的物资,整整四大包,分别用尼龙袋装了,张三背起重的,孙建国背了轻的。   然后,赶紧上路。   他们知道,要是背着这些东西在夜里爬山过沟,简直不能再难了。   张三很兴奋地走在前面。   下午时分,天空积了一大团黑云,让他的眉头紧锁起来,他不停地催促落在后面的孙建国。   路程行进了一大半,天色却提前黑了下来,风来得很猛,毫无预兆。   张三回头几乎看不到孙建国的人影,他大声地喊:“快跟上……”   孙建国一只手紧紧抓着肩上的袋子,另一只手遮挡着眼前的灰尘,他听到张三在前面叫唤:“快点……下了这个山,对面山坡上有洞子,我们躲会雨……”   “雨”字刚从张三的嘴里吐出来,大雨就把孙建国扑在了荒地上。   猝不及防的雨。   张三生来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雨。   下得让人来不及喘气,整个世界都被罩在了这密不透风的雨帘里。   “快走……再这样下去,我们的东西就白买了……”张三踉跄着过来搀扶住摇摇欲坠的孙建国,孙建国也意识到背上东西的重要性,马上挽住张三的胳膊,俩人顶着暴雨继续前行。   泥泞不堪的黄土高原,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暴雨打懵了,紧紧缩成一团,任风雨冲刷着脊梁上的污垢。   孙建国已经不知道摔倒了多少次,一双破鞋子早已不知去向,一脚踩下去,便深深地陷进了泥潭。   “这儿地太软了……”张三大声地喊着:“走……我们往那边……”话没说完,雨已经灌进了嘴巴,扼住了喉咙。   雨越下越大,“倾盆”二字已经难以形容。   “从这里……跟着我,遛下去……别起身!”他们终于到了山下,张三指着对面山坡一个若隐若现的山洞,边喘息边说。   孙建国只听见“跟着我遛下去”,就跟在张三屁股后面,拖着两个大袋子往下滑。   滑到一半,俩人傻眼了。   山沟里,原本干涸的河床,此时,波涛滚滚,犹如发怒了的黄河一般。   两个泥人一前一后,蹲在大雨里,望着山洪,不知所措。   “别怕……”张三回头大声地对孙建国说:“这里我走过很多次,水是急,但没多深。”   孙建国已经被雨泼的绝望了,他透过雨帘,看着张三。   这个顽强的孩子,此时也一身泥水,紧紧抓着两个沉重的袋子,一本正经的和他说着话,脸上的神色坚强无比:“这场雨下完,咱们的地也就湿透了,回去不用打水浇地啦!”   孙建国觉得张三很帅。   无论在监狱里,还是在新北新区遇见的时候,那些时候,张三的帅带着一点忧郁。这时的张三,嘴角坚强,脸上轮廓分明,孙建国希望,自己的儿子,也能想张三这样,一模一样最好。   张三将一个袋子放在孙建国身边,自己背起另外一个,回头对他说:“我一个一个背过去,最后背你。”   说着就朝着洪水走去,不忘了回头:“放心,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谁让你在监狱里教会我那么多东西。”   说完,一摆手,就淌着水准备过河。   孙建国傻在那里。   雨虽大,张三的话,他真真切切听到了。   “这个孩子!”孙建国内心一阵哽咽:“我竟这么不仁不义……”   孙建国盯着张三的身影。   他已经一步一步到了河水中央,水的确不深,最多淹到张三的腰间,可是很湍急,飞流的山洪一波接着一波,击打着他的身躯,飞溅在他的头上脸上。   张三像一根铁柱子,插在河道中,往对岸移动。   不一会儿,他就到了对岸。   孙建国望着他,张三在对岸索性脱了上衣,将裤子卷到大腿根,扛起袋子,钻进山洞,寻了一块干燥的地,放下袋子就又往回返。   此时的张三,正得意地对孙建国喊:“孙哥,洞里头干干的呢!”   说着,就淌进河里,朝着孙建国走来。   “张……张三……”孙建国终于喊出来了,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你……慢点……水太大了!”   张三听到孙建国叫自己的名字,心里一暖。   他却忘了一件事。   过来的时候,他身上背着沉重的袋子,增加了阻力,这时,他觉得大水冲得自己有些晃动,脚下几次差点滑倒。   他放慢速度,慢慢抬脚,再慢慢落下,争取每一下,都能把脚插进河床的淤泥里。   孙建国看到了不妙,他拖起身边的三个袋子,往河边跑,边跑边喊:“张三,不要动,不要动了……再不要动了!”   张三动了,他感觉胸部被一个树根之类的东西狠狠一击,腿一软,整个身子就飞出去了,接着,他看到浑浊的河水,遮住了眼睛,灌进了他的嗓子眼。   “小玥……”他想呼救。喊出的却是赵玥的名字。   孙建国一低头的瞬间,发现张三消失了。   “张三……”孙建国疯了似的大喊,扔下袋子,朝着河跑去。   张三已经不见踪影,山洪在瞬间,吞噬了他。   。 第87章朔北多鸿雁,愿你缓步当歌   入夏了,最喜欢夏季滋生的萤虫蜂蝶,用它们的萦萦绕绕,过短暂却又飞翔的一生。   绿草求她地上的伴侣。   树木求他天空的寂寞。   赵玥从屋子里走出来,看到正在打领带准备上班的李伟峰,她微微一笑。   李伟峰极不自然地回应了一下。   他还在惧怕她。   “你我便是夫妻了?”赵玥的手从腰间滑到肚皮上。   李伟峰低头穿鞋,没有吭声。   “每一个孩子出生时都带来信息说:上帝对人并未灰心失望……”赵玥悠悠地继续说着。   “你好好休息,我下午下班就回来了。”李伟峰摸了摸车钥匙,推开门准备出门,他没有直视赵玥的眼睛。   准确来说,从新婚到现在,这一周他都没有直视过赵玥的眼睛。   他从内心深处,彻底怕了,因为他,得到了他想要的。   赵玥看着门慢慢关上,周围恢复寂静了,拿出手机,拨通了电话。   “在吗?”   “在呢……你真的想通了?”   “对,我一会过来,等着我。”   秀禾按照赵玥的要求,准时等在了医院门口。   她看到赵玥的车过来,赶紧迎过去。赵玥从车里下来,面色苍白。   “小玥……”   “秀禾姐……你那么忙,我还把你叫来了……”赵玥挽住秀禾的胳膊:“我已经给我同学打电话说好了,她会替我安排好的,你陪着我就行,我……害怕的很。”   “小玥……你?”秀禾挽紧了赵玥的胳膊,捏住她的手。   赵玥点了点头。   “他知道吗?是不是不知道?会不会怪罪你啊……”   赵玥边上台阶边看着秀禾:“姐,这孩子来的不明不白,我那时,头里面还糊涂着呢……我……不能要!”   秀禾搀扶着赵玥:“这孩子不是你老公的?”她轻声地问,眼睛蹬得老大。   “是不是张三……”她接着问。   赵玥没说话,走到医院大厅里,眼睛寻到一把空椅子。   “姐,我们过去坐会。”   秀禾扶着赵玥慢慢过去坐下,赵玥握住她的手:“姐,你说张三?”   “嗯”   “你给我说说他吧,我怎么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啥?你想不起张三了?”   “我能记起的很少,我记得我把他从长途车上骗到纵横四海给我做内线,还记得他给我做过灯笼,特别好看,给我做过好吃的饭,还记得,他总是对着我笑,像个小孩子一样……”赵玥说着,眼睛红红的。   “其他我记不起来了!”   “唉……”秀禾谈了一口气:“这个孩子啊,他自卑的很,他从纵横四海出来就进监狱了,后来去了煤矿,你还去找过他……在新区你们见面了的,那会儿,你打电话给我,声音都像蜂蜜一般,能从话筒里流出来。”   “后来呢?”   “后来……你被人打了,昏迷了。”   “是瑞图区前区长,孙建国。”赵玥肯定地说:“我查过他的档案,这个人消失了!”   “就是这个畜生!”秀禾气得捶了一下椅子:“你住院的时候,张三每天都陪着呢。”   “他一个人?每天?”赵玥瞪大眼睛问。   “嗯,大家也经常去看你,但张三每天都在呢。”   “我的吃喝拉撒?”   “就他一个人……”秀禾眼眶有些红,她想起张三一个人在医院,守着赵玥,没日没夜的,唱歌,读书,洗脸洗脚……自己没功夫出去吃东西,就吃赵玥剩下的流食,还幸福的一塌糊涂,连上厕所都是跑步。   “那他人呢?”赵玥着急地问:“他为啥不见了?”   “你醒来后,神志恍惚了,以为张三是坏人……”   “姐,你为啥什么都知道?”赵玥有点狐疑。   “因为张三,是我一家的恩人……”秀禾的心里,并不是仅仅因为张三是恩人,其他的,恐怕只有她自己明了了。   “张三呢?他现在去哪里了?”赵玥抓着秀禾的手,边摇边问。   “他……”秀禾叹了一口气:“你被大家接走以后,张三没地方去了,他找过我一次,详细地问了你受伤时的情况。”   “我记得我和他一起来见你的,为啥当时他又不见了?”赵玥揉着自己的头,觉得头晕脑胀。   “张三看到你投入工作,他心里一直惦记着你和小李结婚的事儿,他不想让你为难,就偷偷溜走了……去了云南……还差点网红了……”   “网红?”赵玥听得乐了,她心里实在对这个张三难以琢磨。   “是啊,他和一个自称什么集团的老总混在一起,两个人徒步旅行,张三那会穿的是你给他买的衣服,看上像个富家公子一样,你知道网络上大家都对这样身份的人感兴趣。”   “哈哈哈……”赵玥终于笑出来了:“这个家伙,我受伤了,他还去当网红了?”   “他怎么又回来了?”赵玥问:“他网红当烦了?”   “我用你的名义,叫回来的……”   “什么?”   “我说我是赵玥,在新北等他。”秀禾低下头,情绪有些激动:“小玥,在那个时候,我觉得你需要他,比任何时候都需要,而且,张三不知道你受伤了!可是,我没想到后来能成这样……早知道,我就别叫他回来了……”   秀禾说着,赵玥听出来她在为张三鸣不平。   “姐,张三现在在哪?”赵玥盯着秀禾的眼睛,想让她相信自己。   “他……没地方去,估计去了那个没人的村子了,那里……根本就不是人呆的地方……我又……拦不住他……”秀禾说着,就抽搐起来。   赵玥搂住她的背,轻轻地拍打着安抚着。   一个抉择,在她心里滋生了。   。 第88章我相信你的爱   泰戈尔在《飞鸟集》最后325章,写了六个字:我相信你的爱!   孙建国在山洪退去后的几天里,没有离开这个山洞,他在等张三,他知道一个人,不会那么轻易地死掉。   四大袋子东西,他一个人也抗不回去,索性在这洞里将就着,守着它们,吃喝拉撒睡,不时地溜达到河边,喊几声“张三。”   直到这一阵惊天动地的摩托马达声从他脑门上经过。   孙建国小心翼翼地从洞里探出头,往山梁上张望。   一尾灰尘追着一辆枣红色的摩托车,车上俩人,骑摩托车的是一位黝黑黝黑的中年人,戴着石头眼镜,努力地握着把手。后面一位穿着米黄色风衣,长发在风中肆意凌乱,一手紧紧抓着司机衣服,一手紧紧搂着胸前的大包。   孙建国像见了鬼一样脸色煞白,把头缩进洞里。   “怎么会是赵记者?”他背靠着山洞,手指深深嵌进洞壁的土里。   “赵玥怎么来这里了?”孙建国惊魂未定,心里思索:“她一定是来找张三的!”   “可是张三已经被山洪吹走好几天了……”孙建国想:“张三不会真的死了吧?还好守在这里没走,否则就麻烦了……”   他一想到此,悬着的心渐渐放了下来,但耳朵还在听渐渐远去的摩托车声。   秀禾没能拦住赵玥,她迫不得已告诉了她张三的详细地址和具体走法。   所谓走法,张三两条腿就够了。   赵玥不行,她得按照秀禾说的去做。   赵玥从医院出来,扛着一副煞白的脸向秀禾告别。   她,还得回趟家。   老赵头两口子听到敲门声,打开门一看是赵玥,赶紧拉了进来。   赵玥娘抱着赵玥的胳膊,着急地问:“你怎么了,脸色咋这么难看?”   赵玥望着母亲,努力挤出一点微笑:“昨晚没睡好……”   她接着对老赵头说:“爸,我今晚住家里,明天一早得去趟外地出差,咱家离车站近,早上可以多睡会。”   “小李呢?你呀不让他送你?”老赵头属于大智若愚加懦弱型,看透说不透。   “他最近忙,我不想添麻烦。”赵玥说着,慢慢站起来。   “我回屋子休息一会,晚上别做我的饭,我不想吃。”说着就回到自己屋子,关上门。   剩下老赵头两口子面面相觑。   赵玥打开手机,给李伟峰发了一条微信:“我回家住几天,勿扰!”   然后打开音乐,依然林夕。   ……   爱是何价是何故在何世又何以   对这世界雪中送火   谁还期求什么   可歌可泣的结果   谁能承受后果   翻天覆海不枉最初   有你有我雪中送火   爱在迷迷糊糊盘古初开便开始   这浪浪漫漫旧故事   爱在朦朦胧胧前生今生和他生   怕错过了也不会知   跌落茫茫红尘南北西东亦相依   怕独自活着没意义   爱是来来回回情丝一丝又一丝   至你与我此身永不阔别时   …………   窗外,落日余晖,映照着半空的彩云,斜斜地从窗棂边透进来,自光洁的地板上反射过来,给赵玥的半边脸颊轻轻润上一层金色。   她一动不动地躺着,心里说:“张三……无论你在哪里,好好地等我。”   赵玥母亲做好了饭,轻轻推开赵玥的房门。   她一如这一辈子的温和,温和惯了,就成了无声。她慢慢地蹲在赵玥床边,握住了女儿冰冷的手。   她就这么握着,没有出声。   不争气的眼泪偏偏从她眼眶滑落。同为女人,她看得比丈夫更透。   赵玥缓缓睁开眼睛,侧身握住母亲的手,微微一笑:“妈……想我了?”   “我的傻孩子……你受苦了……”赵玥妈一把手捂住眼睛,泪水便决堤了。   “妈去找他,问他个为什么去!”   “妈……”赵玥握紧母亲的手:“我自己的事儿,你别操心了。”   “不操心?看着你,我心都碎了呀……”   “我会幸福的,妈,我向你保证!”赵玥搂住母亲,紧紧搂住。   从小区出来,赵玥拦住一辆出租车,她没有回头,她知道父母在阳台上,万般不舍的目光,正盯着自己。   这种注视,是从血肉深处渗出来的割舍,像黄河的水,渤海的浪,像飒飒寒霜,漫漫朔雪,惊扰着天涯海角的旅,牵扯着昼孤夜寂的梦。   新北车站购物广场,赵玥拖着疲惫的身躯,挨着柜台购买,张三从头到脚的衣服,吃喝拉撒的琐碎,张三习惯使用的手机,张三喜欢的红灯笼……   赵玥装满了一个大大包,往肩上一搭,包坠得她有些倾斜。   站在新北车站前的广场中央,赵玥入神地看着张三以前坐过的台阶。   那个小小少年,那时,就喜欢我呀!他清亮的眸子,从来没离开过我呀……   “张三,我再也,再也不让你离开了!”   赵玥抻了抻肩膀上的包,大步踏入了售票厅。   。 第89章木星啊,请将今夜的河州照亮   赵玥雇佣的摩的司机,将她一股脑拉到了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他接过赵玥递过来的路费,解开衣领塞在里面的兜里:“姑娘,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你看,再也没路了,你往上走不远就到了。”   赵玥挎上包袱,感激地朝着司机点了头:“谢谢师傅,这一路麻烦你了!”   “你转完亲戚就给我打电话,我来接,路费还是这么多。”司机说完,在狭窄的山路上左扭右扭,掉了头,转身离开了。   赵玥看到了以前只存在于父亲和张三口中所形容的山坡,半山腰,一孔窑洞隐藏在黄土之中,能隐约看到窑洞前面庄稼地的栅栏。   “张三,你想不到吧,我把你找来了……”赵玥心里甜甜的,开心地迈开步子,朝山坡走去。   没走多远,她看到一个简陋的水井,旁边放着一个还算干净的水桶,桶里盛着半桶水。   赵玥放下包,取出自己的杯子,从桶里舀了一杯水。太阳将水桶里的水晒的温温和和,赵玥喝了一口,又喝了一口。   她脸上泛起笑容。   这是她的张三,一点一点,用手挖出的水啊!   赵玥又将水杯装满,放进包里,把包重新背上肩。往前走了几步,又折回来,把水桶提上,朝着张三的家走去。   短短的山路,赵玥休息了好几次,走得脸色苍白,斗大的汗珠不停地从脸颊滑落,她,终于来到了窑洞前。   她把水桶轻轻放在窑洞门前的平地上。窑洞里没有任何声音。   “张三……张三……”赵玥轻轻唤了两声,没有回应。   “难道出去抓兔子去了?”赵玥寻思着,伸手慢慢推开了窑洞的门。   里面光线比较暗,赵玥闭着眼睛适应了一会,再睁开眼,她看到了窑洞内的一切。   破旧不堪的灶台,刺鼻的异味,最里面的床模样的草堆上,躺着一个没穿上衣的人。   “张三……”赵玥呼喊着扑过去,映入眼帘的场景,让她惊呆了。   张三双目凹陷,躺在床上,胸前几道已经腐烂的创口,四五只苍蝇叮在伤口周围盘旋,几乎看不出胸膛的起伏。   “张三,张三,张三……”赵玥抱起他的头,大声地喊。   张三软软地躺在她的怀里。   “张三,你醒醒……我来找你来了……我是小玥啊……”赵玥哭喊着:“张三,你醒醒啊,我终于找到你了啊……”   张三仍然没有出声。   赵玥放下张三,跑去过从包里找出水杯,重新抱起张三,打开水杯就给张三灌。   张三牙关紧闭,水顺着嘴角全部流了下来。   赵玥端起水杯自己喝了一口,用嘴贴住张三的嘴巴,将水慢慢吐进他的口里。   一口。   两口。   三口……   “咳……咳咳”张三头侧了一下,随着咳嗽,半口水从嘴角又喷了出来。   “张三……张三”赵玥停下喂水,在张三耳边呼唤。   张三依然眼睛紧闭。   赵玥重新含起水,慢慢喂给张三,她一边喂,一边听见张三的喉咙“咕咕咕咕咕”地响着,水顺着喉咙进入了张三的身体。   喂了几口后,赵玥突然想起自己包里还有早上买的奶粉。   她赶紧轻轻放下张三,取出奶粉,环顾了一下四周,灶台上放着打火机,锅里锈迹斑斑,锅底残留着一点冷水。   赵玥没有找到抹布,她掏出口袋的纸巾,就着水将锅擦拭干净,将灶口的干柴放进去,颤颤巍巍地点上了火。   她吃力的提起水桶,往锅里添水,结果一使劲,水从锅里冲了出了,弥漫了整个灶台,渗入灶台。   火也随之熄灭了。   赵玥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她转身看到灶台对面还有一个破床,来不及多想,就将上面的干草扯下来,塞进灶台,再次点燃。   火熊熊燃烧起来,赵玥擦了一把头上的汗,松了口气。灶台上放着一个盆,赵玥盛了一点水端到张三身边。   没有毛巾,赵玥扯下自己的围巾,在盆里湿了一个角,轻轻地擦拭张三胸膛上的伤口,伤口上的脓血随着水流下来,赵玥就用围巾干的一端擦掉,反复几次后,鲜红的伤口长着嘴巴望着赵玥。   赵玥又往灶台里加了一点地上的柴火,锅里的水开始“滋滋”地冒起了热气。   赵玥开始心里诅咒自己,为什么不买点创伤药品来!   她抱着张三,眼睛在窑里巡视。一个古色古香的柜子立在那里,赵玥心中一动,又慢慢放下怀里的张三,过去打开柜门。里面整整齐齐放着一些赵玥认识不认识的玩意,其中还有把打磨得锃亮的刀。   赵玥拿起刀,回头看了一眼张三,将手伸进自己的衣服。   赵玥快速地解开内衣,拿在手里,走到张三身边,她希望张三快点苏醒,此时又有点害羞。   “管不了那么多了!”赵玥心里给自己打气。   她拿着内衣,在张三胸前比划了一下,然后按照比划的尺寸,开始用刀子割。   笨手笨脚割了半天,终于算是搞定了,她将割下来的海绵和布条抱住伤口,又割断包上的绳子,绑住。   做完这一切,锅里的水正好开了。赵玥冲了一包奶粉,有点烫,她就坐在床边,一边抱着张三,一边吹着奶粉。   赵玥这会才觉得,这里果然安静。   极其安静。   连风声都听不到。   张三喝完赵玥喂的奶粉,呼吸变得粗重起来。   “张三……你醒了吗?张三?”赵玥试探着问。   张三没有声音。   赵玥就这么抱着他,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她又给张三喂了一些奶粉。反复几次后,张三呼吸逐渐均匀了。   赵玥觉得他好像睡着了。   她慢慢把张三放在床上,脱下自己的风衣给他盖上,然后掏出手机,拨打摩的司机电话。   好半天,电话没有反应,赵玥这才发现,这个地点,竟然没有手机信号。   她傻眼了……   南雁北归,在山梁上掠过。山坡被细草刺破,留着些许空地。   这些空地,是留给蓝色的小花的,不久,就会绒绒地盛开,像极了爱情。   。 第90章桃雨素晚,引水流年   经常眉头紧锁,煞有介事地思索所谓第四维度,球极投影,正多胞体,分形,S3球面,还有霍普夫纤维丛……   如果,时间在四维里停止,是否,这所有的情绪,都终将剥落?所有的颜色,都终究乌有?所有的挣扎,都终归空洞?   不会。   起码,有些东西,不会逝去,比如爱,比如信仰!   ……   反复多次,赵玥一直抱着张三,喂张三喝了两杯冲的浓浓的奶粉之后,张三沉睡的脸上,终于慢慢现出了血色。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望着怀里熟睡的人,额头上渗出些许汗珠,嘴角倔强,面庞恬静。   就这么一个孩子般的人,在没有她的日子,在生不如死的境地里挣扎,没怨过天没怨过地,就这样单纯地活着。   甚至,他单纯的内心,没有存放任何杂质,只满满当当塞了一个她赵玥,不瘟不火,小心翼翼。   然而,这片荒野,并没有善待于他,企图习惯性地吞噬了他,一如吞噬祖祖辈辈挣扎过的先人们一般,躯体归于尘土,灵魂嵌入大地。   赵玥知道,她和张三,暂时无法离开了,在木星升起之前,在明月动心之后。   她趁着阳光正好照进窑洞的罅隙,认认真真地巡视了整个窑洞。   这,是一孔有年头的窑了。   里头窑壁被烟熏得黑黝黝的,张三自己搭建的灶台,虽然实用,但简陋无比。门板做的床,上面铺着一层厚厚的干草,像极了赵玥小时候,父亲为生蛋母鸡特意筑的巢穴。   就这么简陋粗糙的窑洞里,赫然立着一个还算洋气而又结实的柜子,显得极不协调。   赵玥心里十分诧异,这个柜子,张三是怎么弄到这里来的,想到此,赵玥微微一笑,把脸贴在怀里张三的额头上,轻轻地摩挲着。   过了一会,赵玥终于放下张三,找出自己包里为张三买的衣服,轻轻垫在他的头下面,掖了掖盖在张三身上的风衣,然后来到窑洞外面。   极目远眺,群山连绵,长空湛蓝,耳朵在这里,几乎失去了作用,要不是几只扑棱过境的鸟雀,赵玥几乎怀疑自己的判断,是否真的穿越了千年,被时光摒弃……   她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拿起门口的破扫帚,转身返回窑洞里。   她将桶里的水撒在地上。   她将另外一个所谓的床搬到张三跟前,并排靠一起。   她将地面仔细地打扫了一遍。   她把红红的灯笼挂在门口。   她把购买的东西放进柜子。   她去打了水。   她让锅里,奇迹般诞生了食物。   她让扑鼻的香味弥漫开来。   从灶台到窑洞,从窑洞,到漫山遍野……   长长的一夜,一个长长的梦。   张三梦到了新北市的车水马龙,梦到了老赵头的二胡声,梦到了监狱的高墙,梦到了母亲为他做了鱼汤,里头的鱼肉,滑滑嫩嫩……   他慢慢睁开眼睛,看到蜷缩在身边的赵玥。   张三笑了,露出了洁白的牙齿。   这个梦真好!   真好!   他抬起胳膊,轻轻拨拉开赵玥脸上的发丝,触摸到她温暖柔滑的脸颊。   张三不止一次,来到过这个梦境。   他如此开心。   他轻轻将手放在她的头上,生怕梦突然醒来。   赵玥也睁开了眼睛,她甜甜地朝着张三微笑,用温柔的声音回应张三。   “睡醒了?”她甜甜地笑着,嘴角弯弯,像极了月牙儿。   却不比月牙的清冷,她如此温暖……   张三不想回答,他知道一说话,梦,就醒了。   赵玥也伸手抚住张三的脸颊,纤细的手指如此真实,张三能感觉到,从她指尖传来的温柔,慢慢澎湃着心间的潮水。   许久……   赵玥又说话了:“渴不渴?我去烧点水,你躺着别动哦……”   赵玥抬起头,在张三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慢慢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杂草。   “小玥……别走!”张三痛苦地大叫一声,顿时扯得胸口生疼,他急忙用手捂住继续朝着她喊:“别走……”   赵玥回到张三身边,坐了下来,握住了他的手。   “乖乖躺着,我哪里都不去。”   张三捏住她的手,紧紧捏着。   俩人对视着,映在彼此的眸子里。   “我去烧水,给你擦伤口……”   又是许久,赵玥微笑着对张三说。   张三没有松手。   赵玥俯下身子,吻在张三嘴唇上。   时间,果然停止了。   山间彩虹崖,   陌上紫縠纱。   斜阳塌天际,   漫天染葵花。   …………   。 第91章灵魂一声,躯体一生   无论唯心或者唯物,自人类诞生灵魂以来,便有了这世界的繁芜嘈杂。一朵蓝花下,榴弹炮擦肩而过,将诗歌写成粉身碎骨。半缕云朵上,杜鹃鸟颔首致礼,把归巢啼作殷红血肉。   “认知了世界,才能更好地认知自我。”   这是监狱里,孙建国给张三传授的生存之道。   “吾有三志:苦行当慰挚爱;良心不负苍生;魂魄安于九天!”   张三依偎着赵玥,向她娓娓道来,赵玥微笑着听着。   “孙建国有没有给你说过,人的灵魂,有半两重?”赵玥打开一包烟,让张三抽。   “你给我买烟了?”张三诧异。   “我怕你孤单。”   “烟拦不住孤单。”   “你还诗意的很……”赵玥笑着说,伸手捏着张三的脸蛋。   “灵魂没有重量……”   “有!”赵玥肯定地说。   “没有!”张三肯定地反驳。   “如果,一个人有了信仰,他的灵魂,就有了重量。”   赵玥抱住张三的胳膊问:“张三儿……”   不知什么时候,她开始唤张三为“张三儿”了。   “张三儿,你的信仰是什么呢?”   “上帝!”张三握着赵玥的手,摩挲着她的指尖。   “上帝?”赵玥惊讶地笑了:“哈哈哈哈哈,你是基督徒?”   “什么是基督徒?”   “信仰上帝的人呀,统称基督徒。”   “那我不是,我有自己的上帝……”   “我知道了……”赵玥将脸深深埋进张三的臂弯,她想起张三从煤矿回来,问起她什么是“上帝”,她现在笃定了,她,就是他的“上帝”。   “张三儿……”赵玥幽幽地说:“我说的信仰,不止是爱……”   “那是什么?”张三揉搓着赵玥的发丝,敷衍了事地问。他多想,时间就停在这里吧,几缕彩云几行树,一生一世一双人!   “我给你说个故事吧!”赵玥抬起头:“反正今天我们哪里都去不了。”   “你说,我就听。”   长长的故事里,你我,淡入,淡出。   慢慢的日子边,家国,可泣,可歌。   赵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张三儿,你怕不怕死?我以前特别怕,我连地上的蚂蚁都怕,我怕它们从脚踝爬上来,从心口钻个洞,直到心脏,然后在那里撕咬、吞噬。”   张三认真地听着。   “我上小学的时候,学习特别好,那时,我们家三个女孩,我妈妈脾气变得很差,她抱怨自己的同时,把更多的情绪都发泄在我们身上。”   “尤其是我……张三儿,你可能不懂,我,应该是男孩的,可我就是不争气,没有变成男孩儿。”   “我上学五年级的时候,吃的用的都是姐姐们用过的,剩下的!我妈妈看到我就心烦,我也就经常躲着她。”   “我学习特别好,我代表学校去参加演讲比赛,其他两个同学都是家里人陪着,只有我是自己一个人。”   “我们坐了两个多小时的车,比赛完了,我拿了一等奖,就是最厉害的奖。其他同学都和自己的爸爸妈妈去玩了,我自己准备坐车回家。手里抱着荣誉证书,心里想,你们爸妈陪着,我没有,可是,我是最棒的呀!”   “我蹦蹦跳跳来到车站,心里算计着父母看到我的荣誉证书时的自豪和激动。结果到了车站,我就傻眼了!”   “最后一班车已经发车好久了。因为我爸那会在外地打工,我没有他的电话号码。我赶紧找到公用电话,给我妈打电话。张三儿,你知道吗,我换了好多家公用电话,都是没人接,我又不敢对陌生人说我回不去了,我就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台阶坐下,一时间不知所措了。那是我第一次感到孤独。”   “现在想那时我真是傻蛋啊,不知道去派出所啊啥的,一直就坐在车站对面的台阶上,心里想着爸妈一定会来接我。”   “可是他们一直没来,我那时恨极了我妈,因为我后来问她为什么不接电话,她不以为然地说陌生号码她不想接。”   “天快黑的时候,我还在台阶上的坐着,期间我还跑到对面小卖部买了一瓶水,我不敢买吃的,我口袋里的钱刚够回去的路费。我又打了电话,仍然没人接。”   “小卖部关门的时候,老板娘问我,你家里人怎么还没来,我说快了。”   “我就一直在车站对面的台阶上坐着,哪里都不敢去,我担心我一走开,家里人就找不到我了。”   张三心疼地抱紧她,端着杯子将水递到赵玥嘴边,一切都那么娴熟,就像那时在医院照顾她一样。   赵玥习惯性地张开嘴,浅浅地喝了一口。也搂紧了张三。   “星星升起来的时候,我又困又饿。”赵玥接着说。   “我那会特别怕我睡着,我那么小,怕睡着了缩成一团,家里人看不到。”   “可是我还是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四周黑乎乎的,面前停着一个面包车。”   “家里人找到你了?”张三感觉,这个时候,家人来接,无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了。   “我迷迷糊糊上了车,才发现我不认识他们,车上两个满身酒气的男的,我就用力拍打窗户,大喊我要下车我要下车。”   “没有开车的一个人满脸胡须,从座位上拿起一个刀,吓唬我:再敢喊就把你杀了!”   “我吓得只剩下发抖了。不一会儿,他们把车停在一个更加黑的地方,我听到开车的人说,今天让你小子先来,赶紧拖下去。”   “我就被另一个拽住往车下面拖,我声嘶力竭地哭喊着,我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他把我拖到车后面,勒住我的嘴巴和脖子……”赵玥说着往事,仍然心有余悸,紧紧抓住张三的手,用尽力气说:“我当时怕极了,除了使劲挣扎,再没有任何办法了。”   “不一会儿,我挣扎累了,那个男的就开始扯我的裤子。我当时穿的是校服,裤子用绳子系住了,他一时半会没扯下来,就又把我拖到车门前,给车里的那个人说,把刀子递一下,我得把裤子割开。车里的人骂了一句脏话,就把刀子递给了他。”   “他伸手接刀子的时候,我觉得抓住我的手一松,就趁机挣脱,准备跑,可是我不知道往哪里跑,四周漆黑一片。”   “我就朝着车尾的方向跑,后面那个人大喊,快来抓,她跑了。我听见汽车发动的声音。”   “车尾灯亮了一下,我模模糊糊看清了路,就使劲狂奔。”   “张三儿,你知道吗,我根本跑不快,因为我有平板脚。”   张三正替孩子时的小玥捏着一把汗,听到她这么问,才回过神来,反问:“什么是平板脚?”   “就是扁平足,足弓不太明显,跑不快。”   “那你怎么办?”   。 第92章半两灵魂,无端落日之后,昼白以前   赵玥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接着说:“我没跑多远,提着刀的男的就一把从后面撕住了我的衣服,几乎把我拎起来,我摔倒了。”   “我边哭边喊,这是,另外一个男的也开着车追了上来。灯光十分刺眼。”   “我听到车上的人说,赶紧拉上来,拉上来,前面来车了!”   “我就被拖着往车里走,快到车门的时候,我一把抓住了车门,侧头看到了对面过来一辆摩托车。”   “摩托车在面包车前面迟疑了一下,就停住了。”   “张三儿,你知道吗,摩托车上传来一个声音:松开她。”   “虽然只有三个字,却十分有力。那是我,这一生听到的,最幸福的三个字。”   “抓我的男的愣了一下,我趁机又挣脱了,几步就跑到摩托车跟前,不顾一切地抓住摩托车,喘息着喊:救命!救命。”   “这个时候,面包车上的人打开了车灯,我看到摩托车上的人,当时就感到遇见了救星。”   “张三儿,那会啊,我真的觉得这个人像上帝一样。”   张三紧紧抱住赵玥。   “那两个人从车上下来了,我紧紧抓住摩托车。”   “后来我看过一部电影,叫《汪洋中的一条船》,我感觉自己就是那条小船,即将被风浪卷走。   面包车上的俩人,来到摩托车跟前,让他别多管闲事,他们吵了起来,我生怕又被抓走,就紧紧抓着摩托车上的一个铁架子,不敢松手。”   “我看到他们纠缠扭打在一起,声音很大,不一会儿,面包车上的俩人跑上车,关上车门就开车走了。剩下摩托车司机,站在哪里,我听到他还指着远去的面包车大骂:无法无天了还……”   “我跑过去,抓着他的胳膊,求他带我离开这个地方,他捂着肚子说:我们到边上坐会,我打个电话。”   “等了好久,才有一帮人大呼小叫地向我们跑来。我精疲力尽,任由大家把我们抱进车里。”   “后来呢?”张三听到赵玥终于脱离了危险,自己也放下心来,用胳膊把她搂得更紧了些。   “张三……张三……张三……”山下突然传来一声声呼喊声,张三听到后,“呼”地直起身来。   “是孙建国!”张三伸手压住赵玥的肩膀:“他果然找来了。”   赵玥拉着张三的手站起来,感觉有点紧张:“咋办?这可咋办?”她知道这个孙建国心狠手辣,在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   张三侧头看了一眼赵玥,搂着她的肩膀,读懂了她的恐惧:“小玥……别怕,有我呢!”   他轻轻地摇了摇脖子,嘴角歪了一下,像个顽皮的孩子,等一只从树上逃跑的松鼠。   赵玥这才知道自己的担心多余了。哪怕在新北市,张三又何尝让自己担心过?   更何况在这个山头。在这里,他就是无可厚非的王者,他能主宰这里的一切。   张三转身对赵玥说:“小玥……你坐下休息会,既然这家伙来了,我就得让他给我一个交代!”   赵玥笑着点点头,重新坐了下来。   她望着张三迈着稳健的步伐,才几步,就已经越过几个沟坎,回头朝自己笑着挥手。   赵玥回到窑洞里,给灶台里添上一些柴火,她得烧壶水,再沏一壶茶,会一会古人。   山河依旧,古人不远。   水才沸腾,张三已经在外面喊:“小玥,出来……”   赵玥终于看到这个对自己下手狠毒的人,衣衫褴褛,瑟瑟地在旷野中,犹如不慎坠落在高压线上的风筝。   张三牵着线,他不得挣脱。   孙建国的脚下,还放着两大袋被泥土团团围住的东西,瞧不出模样。   他看到张三从山上飞奔下来,掐住自己脖子的霎那,就知道,这个劫,在所难逃了。   。 第93章无边的囚牢   话虽这么说,心虽这么想,张三赵玥依然将孙建国请进了业已焕然一新的窑洞,并招呼他喝茶。   孙建国着实渴了,感觉已经几辈子没有闻见过茶香了。这样香的茶,最近的一次,还是自己在瑞图区政府办公室里喝的。   那是白敬玉托人给自己捎来的,白书记总是贴心,精致的茶盒里附上了一个便签:尝尝我在澳州学习期间,专程给你搜罗的好茶,会不会有袋鼠味?   想到此,孙建国端着盛茶碗的手剧烈地抖动起来,张三眼尖,赶紧上前稳住他的手:“伤心啥呢?孙哥?”   这声“孙哥”,叫得孙建国心头一颤,他囫囵将一碗茶倒进嗓子里,感觉有片茶叶粘在了上颚,咽不下扣不出。   赵玥望着他,用一如既往的记者的眼神。   “就当我死了吧……”孙建国嘟噜着,低头四周看了看,来到灶台边,缓缓蹲下去,将地上的柴火往里送了两根。   “赵记者想必也看出来了,这个地方,远远比新北市的监狱更可怕!”他蜷缩在火苗旁:“张三被洪水冲走的这几天,我背着这些袋子,沿着河道寻他。”   “我不知道为啥要寻他,可能,他生于这片土地,却绝不会死在这里。而我,偏偏会死在这里的。”   赵玥苦笑了一下。   她走过去,拉住张三的手:“张三儿,这也算你的朋友了,当初在监狱里你费尽心思让我帮他,他一出来就差点要了我的命,我给你说,他犯的事,能让你惊到掉下巴。”   “我知道,但凡到他这样的位置,在乎的何止几万几十万的金钱诱惑?孙哥,还记得当初的豪言壮语吗?”   孙建国笑了:“记得呢……苦行当慰挚爱……良心不负苍生……魂魄安于九天……”   可又如何?   当梦想追求离你十万八千里远的时候,更加有魄力的口号,也会喊得嗓子冒烟。不如找个没人的地儿,将面贴于大地,虔诚地哭,然后再看看野草冒尖,想想咖啡含烟。   张三的手,捏着赵玥的指尖,总是冰凉,柔滑,让人不释手。   “小玥,咱们带他伏法,你再写一篇震撼人心的报道,将此恶行公诸于世,接着大快人心……”   赵玥看着张三玩世不恭的样子,其实,她的心早就软了。赵玥叹了一口气,拉着张三来到窑洞外,指着远方的远方:“张三儿,你看,当北风再起的时候啊,会有南归的雁,会有褐色的草……这一切啊,它亘古不变,哪怕再多猎手,再厚的积雪。”   赵玥更像是自言自语。   俩人在孙建国空洞的目光的注视下,简单的收拾了一点行李,临出门,张三回过头,向孙建国说:“我会在你熬不住的时候,再来。”   赵玥搀紧了张三,摆弄着信号微弱的手机,没有在意孙建国瑟瑟发抖的影子。   对于赵玥来说,归途虽风尘仆仆,但还算顺利,她没有将张三带到老赵头面前,而是和上次一样,安顿到了酒店,留给张三一些钱,细心嘱咐他如何吃饭睡觉。   张三知道她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便努力装出懂事的样子,希望她对自己放心。   赵玥下楼的时候,走的很慢。   这个世界,容不得你快或者慢,前方暗夜,灯火璀璨,太多人,煎熬于此,享受于此。   张三透过高楼窗户,他脑海中,竟然想不起任何人任何事。张三打开窗户,风里夹杂着烟尘油污,仿佛要将他吮吸下去。   。 第94章白雾之城   张三像猫一样,蹲在窗台上想了好久。窗外总有一群灰色的鸽子,停栖在不远的楼顶,几乎能听见“咕咕”的啼叫,很宁静。   赵玥这次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两天后,张三床头的电话响起,是总台嘱咐他,最近哪里都不能去,就在房间里呆着,房费有人已经续交了,让他别担心。   张三知道,赵玥一日三餐都给自己叫了外卖,他盯着一堆送餐票,考虑着赵玥的是是非非:她为何把自己留在此地?她为何不来看他?渐渐的,张三的内心被各种理由填满,虽不觉岁月静好,却也安于现世。他偶尔打开一会电视,但不久就关,张三就是这样,业已习惯寂静的生活。   赵玥,在距离张三不远处,负重前行。李伟峰红着眼睛本想砸开老赵家的门,他握紧的拳头在接触到门板的刹那,变成了食指弯曲的关节,轻轻地叩了三下。开门的是赵玥,俩人几乎撞在一起,盯着对方,愣在门口。   “小玥……”李伟峰用手搓搓着大腿,“你好吗?”   “进来吧。”赵玥知道自己得和他说点什么了,她把李伟峰让进门,去厨房提着水壶出来,慢慢给他泡茶,递到他的面前。   水如烟,蜿蜒起舞,朦胧了心上人的轮廓。李伟峰扫了一眼赵玥平坦的腹部,便痛苦地低下了头。   “来路不明,我做掉了。”赵玥开门见山,她习惯于言辞间压制对方。   “我……”李伟峰低下头,不知如何接话。   “你很好,甚至有些时候,我觉得我们俩很相像,敢于挑战,敢于付出,而且,我们都很可怜……”赵玥看着李伟峰,她心生怜悯,几乎忍不住要去抚摸他的头发。   “可怜?”李伟峰苦笑了一下,“你怎么会觉得我们都可怜?”   “你年级轻轻,身居闹市而自强,却卑躬屈膝地喜欢了我,我不是对你没有好感,而是,我没有爱上你,我说服过自己,可说服不了。”赵玥娓娓道来,把水杯往李伟峰跟前推了推。   “我不信!我哪点比别人差?我会挣钱,我有房子车子,我能给你所有你想要的生活!”李伟峰喉咙里压抑着的情绪,渐渐吐了出来,他知道老赵头两口子在旁边屋子里偷听。   “他给我的,就像一只猫,伏在我的膝盖上,阳光明媚,他每次微弱的小动作,都能抓住我的心,让我不自觉地去安抚……”   “晒猫?”李伟峰不可思议地望着赵玥,“我看你是疯了!你就稀罕一只猫?”   “就稀罕。”赵玥微笑着,闭着眼睛,陷入别样的温暖。   “你等着,指不定他就是一只狼呢……”李伟峰看着赵玥,她表露出一种自己从未得到过的幸福,这几乎让他疯狂,“我会让你认清什么叫后悔。”   李伟峰夺门而去,赵玥望着水杯,端起来,倒进厨房水池,她得赶紧去趟单位,太多事,需要处理了。   李伟峰也不是一个穷凶极恶的人,他坐进车里,抓着头发思索。   突然,他露出孩提般的笑容,掏出手机,拨通了电话:“喂……我是伟峰,我们见个面吧。”   张三洗了澡,在房间柔软的地毯上来回踱步,他感觉,自己很快要离开这座城市了。   “这很难办啊……”李伟峰对面坐着一位矮胖型男人,寸头配上脂肪堆积起来的脖颈,从后面看起来,就像企图上场厮杀的重量级拳击手,让人惶恐不安。   李伟峰却不惶恐,他脸上堆满了笑,盯着对面的人。   “世上无难事。”   “唯恐有心人……”矮胖男人笑了笑,“户口,学历,体检,那样都是难事呀!”   “以郭部长的面子,这事能叫事儿?”李伟峰拉开身边的包,迟疑了一下,从里面掏出一些证件钥匙,又拉上拉链,依然鼓鼓的,他将包推到郭部长面前,脑海中突然想起赵玥将水杯推给自己的模样,他毫不迟疑,握住他的手,“我带你去见人,今后,郭部长的事,就是我李伟峰的事。”   郭部长手被李伟峰一握,手肘触碰到鼓鼓囊囊的包,包很淡雅,却散发着奢华的魅力,他心中早有定论:国威建筑的二把手,不能得罪,至于他委托的事情,对他来说却易如反掌,几个电话的事儿。   “走,去接人!”郭部长长身而起。   “部长准备亲自去?”   “李兄的意思?”   “我把地址给你,你派人接走就是了。”   “也好,也好。”   “地址在包里,部长,这次真是劳烦您了!”   “哪里话?说白了,也是李兄你运气不错,前些天正好因为身体原因,退回来一个,这个名额,还真巧就给你留着了,哈哈哈……”   李伟峰二人相拥走出茶吧雅间,再做寒暄,分头离去。   豢养的鸟,总在黄昏的时候,喧闹不定,因为,黄昏,它期待陪伴,惧怕黑惧怕冷。   张三也这样,破天荒没有等到赵玥给他订的外卖,虽说不饿,但心里很空,他一遍一遍来到门口,生怕错过那“咚咚咚咚”的敲门声,这是赵玥和他唯一的联系了,他甚至不知道除了等待,还能做其他的事。   门终究还是被敲响,张三欣喜若狂,开门,两个身着制服的人礼貌地问:“你是张三吗?”   “是。”张三霎那间觉得自己是一个提线木偶,莫名其妙总会被人操纵。   “冒县胡通镇下沟的?”   “是。”   “跟我们走吧。”   “你们是?”张三不肯就范,他觉得赵玥订的饭马上就要到了。   “新北市城南区武装部,你别多问,去了就知道了!”   张三觉得这事儿应该和赵玥有关,就跟着他们下楼,钻进一辆黑色轿车。   日头已西,新北市的天空,色彩斑斓,金光从高楼大厦间穿插直入,炊烟是你,车马是你,未来可期。   城南区武装部大院,冬青树宛如一排排哨兵直立,使人肃然起敬。黑色轿车停稳,俩人唤张三下车,领着张三走进大楼,张三没敢抬头看走廊两边整齐划一却绚丽多彩的宣传画,径直跟着他们来到会议室。   庞大的椭圆形会议桌,正中只一人,郭部长。   “报告!”张三身边两人声音嘹亮地喊出口号,吓得张三一个激灵。   “人带来了?”郭部长声音低沉有力,威风八面。   “是”   回答的干脆利落。   “辛苦了!出去把门关上。”   “是”   “咔。”依旧是干脆利落的声音,张三再次一激灵。站在原地,不能动弹。   “过来。”郭部长声音不大,却穿透张三耳膜,直抵心脏。   张三突然有些尿急,但他忍住了,他不知道如何把握步伐的快慢,就来到了他身边。   “切~扭捏做作,还是男人吗?”郭部长头也没抬,“身份证给我!”   毋庸置疑的姿态。张三掏出证件,双手递过去。   “这个~胡通镇下沟村,真就你一人了?”   郭部长抬头看着张三。   张三这才看到说话人的面目,真是泰山一般的身躯泰山一般的面庞,整个面部犹如刀刻斧凿,条条块块显得十分硬朗。   “就我一个。”张三回答,他又觉得不对,因为现在还有一个孙建国留守着呢。   “好!响应号召,镇上、区上为了照顾你,下发了一个入伍名额,虽然错过了时间,但还是给你补上了,一会有人带你体检,其他手续我这里已经齐全了,体检完再说。”   “入伍?”张三脑子开始嗡嗡响。   郭部长盯住他:“咋?不愿意?想拒绝履行公民义务?”   张三如五雷轰顶,他突然想起新北市第二监狱门口警卫,一身帅气军装,让人敬而远之。   “愿意!”张三肯定地说,他又想起赵玥,这估计是赵玥给他的最好的未来了。   清晨,一切就绪的张三,依旧是昨天那两个声音嘹亮的人,开车载着张三来到车站,上火车的时候,只剩下张三和其中一人,张三背上他递过来的迷彩背囊,顺利找到位置坐下。   一切如云里雾里,他,竟然入伍了。   他虽不知道即将去往何地,但膝盖上的迷彩背囊,让他内心极其安定,甚至有些自豪。   领着张三上车的人,此时坐在张三对面,浓眉大眼,恰似缩小版的郭部长,唯独不同的是他没有胡须,下巴光洁如玉。   他没等坐稳,就掏出手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后,双手捧着手机,两个拇指如飞一般,敲打起屏幕来。   张三抱紧怀里的背囊。   列车启动了,对面的人依然飞快地敲着手机,面无表情。   张三依然抱着背囊,目光不知道应该落往何处。   张三想,赵玥这会给自己订的早饭应该到了,自己却在火车上了。他突然有些烦躁,担心那早餐,就这么白白浪费了。   他好想她。   一阵黑暗,列车钻入隧道。对面的人终于放下了手机。   “喂,你叫张三?”   “啊~是”张三没想到他会和自己聊天。   “好奇怪的名字……要入伍了,感觉如何?”他将手机放在台子上,一边活动手指,发出“咔咔咔”的关节错位声。   “啊?”张三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新兵蛋子!”对面的浓眉哥鄙夷地笑了一声,“告诉你一些吧,现在,新兵训练已经进入尾声了,你是关系户,去了以后,凡事更要小心谨慎,人家让干嘛你就干嘛,什么事儿都得冲到最前面,知道吗?”   “是。”   “你啥学历?”   “我没上过学!”   “哈,会开玩笑的很还。”浓眉哥终于笑了,“我看你档案是高中毕业吧……到了地方,一定要好好表现,军营可是一个大熔炉啊!”   “嗯嗯。”   一阵白光,列车驶出隧道,浓眉哥又捧起手机,拇指如飞。   远方白雾,天际模糊,列车穿梭其中,似一柄长剑,刺入世界的胸腔。   。 第95章绿鹦的歌唱   在浓眉哥连续更换了两个充电宝后,张三跟着他走出车站,来不及欣赏当地乱糟糟的旅人,便换乘了大巴车。   浓眉哥手机终于在“滴”的一声中关机了,他用手肘顶了顶依旧抱着迷彩背包的张三:“喂,一会到了单位门口,就靠自己了,我看郭部长对你挺上心,你可别给他丢人,凡事都得忍着,坚持就是胜利!”   浓眉哥说得苦口婆心,张三心底突然泛出万分感激,感激他这一路的护送,感激他虽然寥寥几句话,却让自己无比心安。   威严的门岗前,赫然白板红字:哨兵神圣,不容侵犯!   张三紧紧抱着背囊,瞧着浓眉哥与一位寸头,军装笔挺的人办理手续。良久,这位士兵冲张三喊:“你,过来。”   张三不由得快步上前,浓眉哥一把拉过张三,搡到士兵跟前,“那他就拜托你们啦,我这就回去向上级报告。”   士兵回他一个帅气的军礼,从张三怀里扯下背囊,背到背上,“跟我走吧。”   张三于是大步跟着,脚下的水泥路一尘不染,隐约能闻到洗洁精的味道,和赵玥衣服的味道相似,这让他十分心安。   路两边草坪翠绿平整,张三心想,新北最好的酒店里面的地毯,都不如这草地漂亮啊,其中一边的草坪中央,树立一个鲜红鲜红的五角星,两边几排大字,显得无比和谐。   士兵发话了:“一路上辛苦了吧?”   “不辛苦!”张三觉得他好亲切,他感觉自己能和这样的人成为战友,简直不可思议,“我来背包吧,不重。”   “没事没事,四海之内皆兄弟,你来了,咱们就常常在一起了,照顾战友也是纪律。”   “纪律……”张三觉得好神圣,他快步跟着,觉得这里的树叶都一尘不染,可以直接放嘴里咀嚼。   “咱们连长这会还在训练场呢,你去了先洗澡理发换衣服,一会吃饭的时候我带你见他。”士兵说起话来,嘴角会有酒窝,和军装几乎不搭,一个太威风,一个太可爱。   “好。”张三诺诺着。   张三看着士兵不可思议地将自己的头发理成和他的一模一样,接着快速洗了澡,换上士兵递过来的作训服。   “现在是训练阶段,腰带得扎着。”士兵给张三示范。   张三想问他名字,却张不开嘴。就按照他的吩咐,整理好着装。   “距离午饭还有一个多小时呢,你先练会军姿,我去团部给你交档案,领被褥去。”张三超级喜欢听他讲话。   “什么姿?”张三觉得自己在新北监狱学的那些皮毛,和这里相比肯定是云泥之别,便虚心请教。   “对了,你还不会……”士兵拍拍自己的额头,“我给你示范……立正……”   士兵顿时像一棵树一般站在张三对面:“看着我,就这样,不能动!”   张三这才更加肯定,监狱里那些就是小孩子过家家,于是模仿他,站稳,不动。   士兵从头到脚给他纠正了一遍,然后说:“还算标准,你练习一会儿,累了就回这件宿舍休息。”他指了指身后开着门的房间。   张三不敢动,嘴里说:“是!”   说完,士兵整理整理自己的军容,转身走开了。   ……   铁一般的队伍呼啸而来,喊着嘹亮的口号,震天撼地。张三觉得脚下的水泥地都在颤抖,汗水从他的头发渗出,汇聚成小溪流,灌进脖子,顺着胸膛直达脚心。张三记得士兵临走前说的:军姿不光讲究站的标准,还要一动不动。   张三当然不敢动。   他再一次努力挺起腰杆,目视前方。   队伍像一块移动的铁板,从他不远处横插过去。   立定!   像一辆超级巨轮车,突然刹住,手刹干脆利落——咔……啪!死死钉在地面上。   张三没转头,已经被隐约而来的气势震撼住了,豆大的汗珠流水般自脸颊灌入领口。   他感觉没有人注意到自己。是啊,在一片森林里,谁能注意一颗草的弯曲抑或笔直?   张三听见队伍解散的声音,听见人潮静静的从身边滑过,进入宿舍,这一切毫无声息。张三想起孙建国说过一句话:于无声处听惊雷。   当时他不懂,这会儿,他懂了。   他又想:“小玥,你知道我现在在哪里吗?你会不会来看我?我估计你忙,顾不上吧……”   查连长,铮铮铁骨型男。永乐江西多硬汉,他便以明朝狂臣,新干练子宁为标杆,行事做人,宁折不弯。目光如炬,气势如虹。   他此刻,正在二楼宿舍,夹着一支烟,皱着眉头,盯着楼下操场中央盛开的这朵奇葩。   “报告!”   “进来。”查连长回头,文书进来。   “连长,新来的兵,我让他练会军姿等你,没想到这都杵了俩小时了……”   “下去叫上来。”   “是!”   “等会……”查连长犹豫了一下,“你看看他是不是尿了?处理完个人卫生再上来。”   “啊?”文书一愣,“尿了?”   “滚!”查连长大手一挥,烟灰撒了一身。   ……   张三浑身湿漉漉地跟着文书上二楼,在“报告”声里进入查连长的宿舍。   “小赖你咋回事?”查连长皱着眉,指着张三的裤子,“不是让处理完个人卫生再带来吗?”他转身走到离张三较远的床铺边,准备坐下,回头看到洁白的床单方正的被子,又站直身子。   “带出去……带出去……我才拖的地……”   “报告连长,他没有小便!”   张三彻底懵逼了,他试图再一次挺直腰板,但全身的麻木让他看起来像个孙大圣,腰际间几万只毫毛纷纷舞动金箍棒,欲破茧化蝶。   “滚……”查连长大喝一声。文书赶紧低头,一看张三裤脚滴答而出的水滴,已经印在地板上好大一坨。他知道这个处女座的连长,生活工作极其洁癖,连忙将张三推出门外,“我去水房拿拖把!”   查连长跨过水渍,来到门口张三面前:“你的见面礼?就是这泡尿?”   张三不知所措,颤颤巍巍学着之前文书的动作,举手,敬礼。   “关系兵……呵!”查连长挥手打落他的胳膊,大声催促:“小赖,你给我快点!”   是福不是祸,是尿别憋住。   。 第96章梅子酒,畅游,畅游   指导员的门开了。   对门,啥都听的明明白白,他头上的披着一块白毛巾,与黝黑的肤色这么鲜明地一对比,再衬上厚嘴唇也包不住的大白牙,张三心想,他腰上在挂一腰鼓,春晚民间舞台C位非他莫属。   然而,张三来不及这么想,文书已经提着拖把飞奔而来,塞到他手上:“快拖干快拖干……”   张三拎起拖把准备进门,腰鼓汉子抢过拖把:“不要为难新同志嘛……”自己就往地上来回两把,“这不就行了!哈哈哈……”   查连长抬脚踢了文书一下,小赖抢过指导员的拖把,继续使劲拖地。   “刚来吗?早上训练任务重,没来的及接待,走走走,换衣服吃饭。”指导员揽住张三肩膀,准备下楼,发现他的肩膀也湿透了。   “你衣服这是?”指导员边走边诧异地问他。   张三着实有些尿急,他没有回答,因为正巧瞧见一个门上贴着“卫生间”三个字,他停下脚步,对指导员说:“我去……”   “好好好……我等你”   张三顺便洗了一把脸,冰凉的水,终于将站军姿站出来的疲惫稍稍缓解。   指导员还在门口等,张三心里对他有些感激。   “先吃饭先吃饭……”指导员带着他下楼,突然想起,“你的衣服?是不是得换换?”   “我没尿裤子……”张三觉得有点委屈。   “那这是咋回事?”指导员指着他的裤裆问。   “汗。”   “汗?”指导员取下头上的白毛巾,递给张三,“把脸上的水擦擦。”   张三接过毛巾,边擦边说:“小赖文书让我站军姿,今天太阳有点毒……”   “俩小时?”指导员停下脚步,转头问他。   “我不知道时间。”   “不用换衣服啦,这就去饭堂。”   张三跟着他,来到饭堂门口,停住。   指导员上前替他整理了一下着装,拍拍他的肩膀:“进!”   “您先请……”张三干过饭店,务必让别人先进门,这是礼貌。   指导员笑了一下,迈步走进饭堂,张三紧紧跟在身后。   踏进门,张三惊呆了,诺大一饭堂,起码上百人正在用餐,毫不夸张地说,这里尽然鸦雀无声。   指导员拉着他来到饭堂正中间,清了清嗓子:“大家停一下。”   上百人放筷子的动作都几乎一致。   这是怎样的集体啊?   张三再一次被震撼到。只听指导员接着说:“大家看看我身边这位新同志,由于种种原因,今天第一天进入部队,不像在座的各位,已经整整训练了四十天了。”   大家坐的笔直,听指导员训话:“大家看,他的衣服……”说着拉张三三百六十度转了一圈,“湿透了!裤脚还在滴水!”   “一个刚踏进部队大门的社会青年,在没有任何人监督的情况下,两个小时军姿,纹丝不动!”   没有任何预兆,掌声雷动,张三目光穿过同志们的头顶,看到查连长冷冷地望着自己,使人不寒而栗。   “……我们各位,最需要的就是这种精神,坚持、律己、高标准,严要求,我们的训练任务,就一定能圆满完成!大家能不能做到?”   “能!”回答声几乎掀翻屋顶。   “能不能做到?”   “能!能!能!”屋顶还算结实!   “开饭……”   饭后,午休时间,张三被分到相应的建制班,班里共九人,五张高低床,班长很年轻,主动让出下铺给张三,自己将被褥搬到上铺。   他对张三说:“大家都要休息,你跟我来。”   俩人来到营房对面的石桌前坐下,班长先自我介绍:“我姓张,淮南人,入伍六年,你呢?”   “我叫张三,新北的。”   “新北,好地方……你咋才来,我们都训练一个多月了,恐怕跟不上进度了!”   “我能,我少睡点觉。”张三听到班长这样说,生怕他对自己失望,接着会让赵玥失望。   “那就好!我看指导员对你很好,你以前军训过吗?”   “我……”张三突然想起浓眉哥一再交代不能说自己蹲过监狱,“我看到过军人站岗。”   “哈哈哈哈哈,那你就有得玩喽……”张班长拍了拍他的肩,起身,“走,从内务开始。”   营区歌声嘹亮,清一色年轻的面庞在这里摸爬滚打脱变升华。   张三融入其中。   另一方面,他并非真的融入。   就拿宿舍其他九个战友来说,张三突如其来的出现,着实让大家懵圈了许久。   百十号人,凤毛麟角者自然屈指可数,大家拼尽热血,希望自己的努力被认可,被肯定。这个熔炉,练就的,便是敢为人先,不服输不低头的精神。   张三初来乍到,占尽风头,大家内心,谁能服气?   班长其实早就看出端倪,却也不声张,他喜欢瞧见这样的剧本。   训练间隙,大家伙儿聚在一起,讨论各自的家乡各自的牵挂,张三自然而然地被凉到一边,他尝试着加入,可只要他一靠近,其他人便约好似的闭口不言,张三尴尬地笑笑,走到另一拨,大家皆是如此。   他也就懂了,再不多言,远远的一个人,扎紧腰带练习队列动作。   张三练着练着,就会想起自己以前,在半坡的窑洞内苟且偷生,春天里,提着半框地达菜,身后的庄稼破土而出,万箭齐发的模样。   此时他的内心,足够坚强,远处谈笑风生的战友们,宛如那时的土豆苗,等风雨冲刷,等烈日暴晒。   张三于是就像个农场主一样,经营着内心里的一方麦田。   他总比别人早起半小时,蹑手蹑脚不吵醒其他人。   起初,营区流动岗哨差点将他扭送到连部,不几日,都习惯了,远远望着张三俯卧撑,张三高抬腿,张三低姿高姿匍匐前进,张三百米折返跑……   张三的难题,远远不止这些。   每逢周五下午,大家握着笔记本,排着队列往会议室走的时候,张三这内心犹如猫爪一样,太多的字,他照猫画虎都整不明白。   别人写十几页的心得体会,他能憋出两页就已经黔驴技穷了。   张三一筹莫展。   跑完夜间六公里,张三躺在床上,对自己说:晚安。   他又瞅了一眼旁边床铺上的战友,借着月光,他发现这个家伙眼睛直直地盯着上铺的床板,像极了纵横四海集团里的哑巴老周。   明天实弹射击,该不会紧张到睡不着吧?   张三心里思索着,魂已飞远。   。 第97章寒枝一两段,此去经年   《士兵的辉煌》歌曲里面写道:“当兵的来时夜夜梦家乡……”细雨绵绵夜,张三将被子拉起遮住脑袋。   赵玥便如约而至,安静地靠在一颗梧桐树下,一缕阳光恰好从树叶间透下,她肩膀上停歇着一只七彩蝶,双翅翕动,灵动唯美。   张三依旧提前半小时起床,与以往不同的是,查连长已经全副武装,站在营房前,活动着身体。   张三跑到他面前。   “早上好连长!”   “你去忙你的……”查连长挥了挥手。   张三突然不知道该去忙啥。   天还没亮,月色如水,整个营房沉浸在安详静谧里,像一个沉睡的孩子。查连长透过路灯,看着不远处做俯卧撑的张三,迟疑了几下,慢慢走过去。   “张三……”   “到!”张三没想到连长竟然主动来跟他说话,手上力道没控制好,直挺挺地趴在了地上,差点吃了一嘴沙子。   查连长上前一把将他拉起来,张三顾不上拍身上的土,立正站好,“连……连长?”   老查威严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张三啊,这段时间表现不错,听你班长说你基本上跟上了班里的训练进度了?”   “我……”张三还真不知道自己跟没跟上。   “上次……我误解你了,你别往心里去!”查连长说完就后悔了,自己什么时候向一个新兵蛋子道过歉。   “啥?”张三没反应过来,这个全连人看到就像老鼠看到猫似的人物,谁曾想能如此温柔地对他说话。   “今天实弹射击,俯卧撑做多了还怎么据枪?”查连长撂下一句话,跑步至营房前,立定,向左转……两只脚后跟磕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音。这是多年从军养成的肌肉记忆,就算张三不在,他也会做着标准的对接动作,拿起口哨:“嘟……嘟……嘟……起床——”   张三拍了拍衣服上的沙土,整理着装,跑步来到自己班列队的位置。   起床,早操,整理内务和洗漱……   令新兵们激动不已的实弹射击考核终于来到了,张三和大家一样,激动只有三分,剩下的七分,便是紧张了。   射击场上,昨夜微雨将泥沙滋润的犹如丹霞地貌,远远一排卧姿据枪台,正对着绿色人形靶,新兵们在口令的操作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射击准备工作。   “跪姿……压弹!”查连长狮吼功起码发挥了八成功力。   第一排十人,齐刷刷单膝跪地,右手平举,像是等候佩剑的古罗马角斗士。   冰冷的5.8毫米弹药接触到手心的刹那,每个人心脏皆为之一颤。精巧,无情,猎杀万物于眨眼间,   张三一个班的同志便站在第一组身后不远处做准备。   他用余光看着他们,期待烈火从枪管喷射的壮美。   “砰……”第一声枪响毫无征兆地爆发了。   张三尽不知道从哪里发出的,随着这声枪响,他的心也开始“突突突突”地跳起来,再也按耐不住了。   轮到他了,他小心翼翼地按照训练分解动作,趴到地上,地面上的泥水瞬间浸透了衣服,刺骨的冰凉,让他稍稍平静。   三点一线,百米远的靶杆,突然就被意志力拉到了眼前。   有意瞄准……无意击发……张三心里念叨着,全身的力气都聚集在两臂,“砰——”   没有烈火,没有后座力,没有血肉飞溅……张三想看自己是否命中目标,百米之外的靶杆上一颗黄豆大小的洞,肉眼怎能看清?   他轻微地活动活动肩膀,准备第二次击发。眼神的余光突然扫见自己右侧相邻的战友。   他标准的卧姿,与右侧延伸的其他人融为一线,张三却瞧见他泪流满面,浑身瑟瑟发抖。   “徐远……徐远……”张三轻声唤他,“你咋了,不舒服了啦?”张三想起昨晚他瞪大眼睛的样子。   徐远没有理会他,张三继续据枪瞄准……“砰……砰……砰”   射击场上枪声此起彼伏,阳光被惊醒,斜刺里自山尖照耀下来。   “射击条件好转,大家集中注意力!”耳边传来查连长浑厚有力的命令。张三隐约感觉边上的徐远越发不安,他微微侧头,瞧见徐远在用手不停地擦拭眼睛。   张三已经掌握了射击要领,剩下的几发,他快速射击完毕,大声报告。   “退弹夹,起立!”张三得到命令,利落地做完一系列动作,起立,而后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到徐远身上。   只见徐远手握步枪,瞄准着远方的目标,脸上的汗水像雨点一样往下滴,张三不知道他还剩下几发子弹没有射击,他感觉不对劲,于是就大声喊:“报告!”   查连长听到,紧接着大喊:“后退三步,原地待命。”   就在此时,徐远一手松开枪,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后,调转枪口,朝着自己就要扣动扳机。   幸亏张三那声“报告”,查连长的目光正准备从张三身上移开,便瞧见了调转枪身的徐远。   “那个谁……你……”查连长口不择言,边爆粗口边朝徐远冲过来。   张三离得近,条件反射般窜到徐远身边的同时,右手已经触碰到顶在徐远脑袋上的枪管,接着往外一拉。   “砰……”枪响了,就在耳边,张三晕了过去。   他倒下的时候,隐约看到老查同志抬起大脚,一脚将徐远踢出一米开外,他和徐远的脸,都贴在泥土上,狼狈地很,张三想笑来着,结果眼皮一沉,没笑成功……   。 第98章亦魅亦邪,光景无度   一场料峭雨,檐下的滴水,扰得张三梦不成,他自洁白的床单上爬起来。肩部的肉扯得生疼,他用右手按住肩,来到窗户边,查连长恰好进来。   “你咋起来了?”查连长黑着脸问张三,“你想死当时就应该把枪管往怀里再拉十公分。”   张三自知自己不宜过多活动,又被老查碰巧发现,便低着头哼唧了一身:“对不起,连长……”说完,又重新缓缓躺床上。   “徐远这个鸟人说想见你。”查连长背着手,走到床头,对张三没好气地说。   “徐远……他来了?”   “来个锤子,在团禁闭室里关着呢。”   “哦……”张三不知道该说啥,小赖文书推门进来了。   “连长,指导员让我请你过去,说有急事。”   “破事真多……”查连长嘀咕了一句,转身就走了。   赖文书坐到张三面前:“喂……英雄,好点了没?”   小赖露出他标志性的酒窝,同时回头鬼鬼祟祟地看了看,然后从兜里掏出一支烟递给张三。   张三接过香烟,在小赖的搀扶下来到窗户边,推开窗,熟练地点燃抽了起来。   这段时间的相处,让张三和小赖俨然成了好兄弟。   “我说张三,你家里真的没人了吗?连个亲戚都没有?”   “嗯……我不是给你说了嘛……”张三忙着吞云吐雾。   “你这意外受伤,不准备给你那记者女朋友说说?”小赖从张三手里夺过烟头,“差不多就成了,给我。”说着自己猛抽两口,掐灭烟头扔到垃圾桶。   “指导员说了,不让我多说,这次事故,团里不想影响太大,毕竟新兵训练马上结束了。”   “那也不见你给她打电话?”   “她电话……换号了……再说我也没有时间。”张三吞吞吐吐地说,其实他心里后悔过何止千百次:为什么没留赵玥的电话?另一方面,他觉得赵玥这么安排她,肯定有她自己的想法,说不定不想让自己打扰呢,毕竟,新北市,她的牵绊太多了。   张三这样想,远方的赵玥却不这样想。   她从酒店前台处得知张三被带走的消息后,赶紧处理完手头的事情,火急火燎地赶来,发现张三不在,她从酒店也问不出啥来,调了监控,她终于稍微释怀了一些:不是什么坏人带走了张三,而是预备役军人。   赵玥开车回到家里,并没有上楼,而是在楼下拨通了一个电话,这个电话打给了胡通镇武装部。   “喂,你好,请问一下你们辖区有个叫张三的同志,今天是不是被你们接走了?”   “什么张三?我不清楚……哦哦你稍等……”对方支支吾吾说不清楚,换了一个声音雄厚的人来接,“喂,你打听张三啊?”   “对对对!”赵玥忙不迭地说。   “张三按国家规定入伍了,你是?”   “我……我是他朋友。能知道他去哪里了吗?有没有联系方式?”   “部队里的事,我这里就不清楚了……啊……我还有事,再见!”电话就这样糊里糊涂被挂了。   赵玥握着手机不知道怎么办。   这个鬼魅一般的张三,竟然又一次从她身边消失了,而且这次,她一筹莫展。   第二天,赵玥忙完单位的事后,给李伟峰发微信,问他能不能出来一起吃饭。李伟峰心里早已料到结局,只不过没想到只隔了一天不到,赵玥就追问到他这里了,这让李伟峰万分恼火,他倒是能忍,也不推辞,就回复赵玥:我订好位子给你说。   俩人在餐桌上坐定,没等服务员前来点餐,赵玥就盯住李伟峰的眼睛,似乎要从他表情上读出什么来。   “干嘛这么看着我?想我了?”李伟峰何许人也,少年得志,胸中城府之深,连国威建筑老总秦梓荣都服他三分。   秦梓荣总对其他部下语重心长地说:“李总啊,你们可得好好学啊,给我盯住了学!今年的业绩,百分之五十以上,又是他麾下呀……”   语重心长,语重何其心长啊……   李伟峰冷不丁开赵玥的玩笑,赵玥眉头微蹙,心想:“到底该不该和他说张三的事呢?”   “小玥……你主动找我吃饭,有啥事呢?”   “我记得你说过,武装部有你的熟人?”赵玥话一出口,就觉得自己落了下风。   “哈……新北市还有你赵大记者不认识的人?”李伟峰喜欢极了赵玥在自己面前示弱的模样。   “你……”赵玥准备起身离开。   “开玩笑开玩笑……”李伟峰拉住赵玥胳膊,“小玥,你打听武装部干嘛?有亲戚要参军?”   “嗯……”赵玥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熟人我有,只要体检过关,就没啥问题,再说,入伍光荣呀……不过……征兵时间早就结束了,得等到明年了,我会给他们打好招呼的。”李伟峰一边看菜单下边给赵玥解释。   赵玥猜测他肯定不知道自己是为张三的下落而来,便既来之则安之,端起水杯:“那就谢谢李总了。”   “我们之间还说什么谢不谢的,小玥,赵叔前两天问我,咱们什么时候领证呀?我都不知道怎么回复他。小玥,我们都是认真的。”   “我爸……他……”赵玥彻底后悔这次约会了,但她心里知道,这些事儿,还得自己亲自解决,毕竟,这是自己的事。   李伟峰见赵玥迟疑,也不穷追猛赶,将菜单递给服务员,转头给赵玥说:“都是你爱吃的……小玥,我觉得你有心事,不妨给我说说,新北这么大的地方,就算龙王也翻不起三尺浪呀。”   “没啥,能有啥心事?”赵玥恢复了自己的行事风格。   “那个小兄弟……张三?”李伟峰铁了心要掌握这次谈话的主动权。   果然,赵玥心里颤抖了一下。   “他……确实与很多事有牵连,尤其是与瑞图区前区长孙建国。”   “孙建国已经被列为失踪人口了,小玥,咱就不追究了吧。”   “白敬玉可是他的亲兄弟啊,他会就此放手?”赵玥揣着明白装糊涂。   “白书记工作繁忙,再说了,孙的事件也没有造成什么影响,搁下也就搁下了……”李伟峰轻描淡写地说。   赵玥冷笑一声:“我可是差点因为他没命了。”   李伟峰心中一惊:“我咋就将这事给忘了提了?”   他连忙接过话头:“社会影响不大,但我相信,法网恢恢,他能成为漏网之鱼?我早就给我们公司的运输队长开会,让所有司机们都留意孙建国的下落,现在每辆车里,都有他的照片复印件呢……”   李伟峰洋洋得意地说着,其实,这并非他的意愿,而是秦梓荣秦总的,至于秦总为啥追查孙建国,大家也就不得而知了。   赵玥心里倒是泛起了一阵感动,虽然她知道孙建国的下落,但是,张三并没有将他绳之以法的考虑,再说自己看到孙目前的处境,也有些于心不忍。   至于孙建国及其背后的秘密,赵玥也打算搁置一下再说,毕竟眼下,重要的事情是,张三不见了!   丰盛的菜肴在音乐环绕下,摆在了俩人面前,赵玥并没有吃的心思,任由李伟峰将菜夹进自己的碗里。   赵玥缓缓对他说:“我们之间的事……”   “不急不急!”李伟峰打断她的话,“我考虑了,我们都还年轻,过两年再说吧,先立业先立业……”   赵玥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李伟峰总这么善解人意,有他在的地方,就没有“尴尬”二字出现。其乐融融的饭局。   老赵头从阳台上看到在小区门口挥手告别的俩人,屁颠屁颠地跑到客厅催促老伴:“还看啥电视,赶紧做饭去!”   张三从病床到营房,用了一个月时间。   只不过这个营房,已经不是当时的那个了。   营房前几棵大的出奇的树,盘根错节,横柯障蔽,树脚下无一片落叶,自然是有人随时捡拾。   查连长还是浓眉虎眼,指导员还是腰鼓汉子气质,班长还是班长。   大家七手八脚把张三让进宿舍,班长拉着他来到营房最里面。   “这里热闹吧……别单位都是班建制住宿,咱们,哈……排建制……你照例,睡我下铺。”   张三破例暂时不用参加训练,但还有很多事得学着做,正所谓“新下连老过年。”   张三只需要班长稍微一指点,便满足了他在荒原上没有实现的愿望。   。 第99章再顿首,恍恍白夜   依稀当年,荒原与烟尘接壤触扶,没来得及收割的玉米以及其他,被一位姓马的老板,连同那个守望者一起,拖进了大千世界的紫藤红雾,揉碎在别人的兵荒马乱间,从此惊蛰起舞,寒露霜降。   但是,没人能比张三更懂得如何与泥土中的生命打交道了。   卫生间后面的恶臭不知降服了多少铮铮铁汉,张三大大方方不以为然,一条布带捆住鼻头,这田间地头让他忘却了战争与和平,一时间地肥物美,引得花蝶漫舞。张三像个待字闺中的丫头,顶着草帽,向前来参观的新老战士们介绍着一只蜜蜂与丝瓜花期的关系……   老查黑一张脸,迷彩短袖下的肱二头肌蠢蠢欲动。   对于张三,他耿耿于怀于早先的那泡尿,哪怕事后都已澄清,但对于某人的印象一旦生根发芽,就犹如武装越野期间,张大嘴呼吸,撞入咽喉的飞蝇,每每想起,喉头痛痒。   查连长手上的红人,自然是三秒攀顶,一秒布线,眨眼间已进入队列喊报告的六班长张雷。   张雷在新兵连半路带出个张三这样的兵,着实让他望尘莫及,甚至大惊失色。训练训了个半吊子不说,自己差点没把自己枪毙,查连长坚信,只要张三当时不扑过去,自己完全能冲到徐远身边,制止这场让他前前后后连做五次检讨的训练事故。   躺休一月,出来便是一副农人模样,一日三餐按时按点,挑肥浇地样样不落。   最让他想不通的是,张三能用一天时间,把连队多少年没动过的荒地杂草全部砍除干净,次日为了烧个草木灰,浓烟四起,惊动了当地消防队,警报“哇哇”叫着冲进营区,当晚又是加餐又是喝酒,上演了一出别开生面的军警联动。   张三看出了查连长的异样。   就像当初他看出异样的孙建国一般。   人一旦眉皱喉头动,不是拳头就是棍。   张三却不顾及,他心里很清楚,自己当初漫山遍野捡地达菜的时候,你查连长还是个学生呢……   自从有了这样的感觉,张三便一心做着自己喜欢的事,甚至很长一段时间,云卷云舒,好不自在。   但这所大熔炉,远远超出“自在”二字能承担的范畴。   张雷班长倒是打心眼里喜欢张三,其他人看电视洗衣服弹吉他,他总会叫上张三,坐在训练场边,一板一眼地教授他专业知识,张雷知道,张三的身体素质,早把半个连队的人远远甩在后面了的。   他又怕指导员发现自己对张三开小灶,早早嘱咐张三不能告诉任何人,又私下对张三讲解专业训练的重要性,以及即将到来的专业考核对全班甚至全连的影响。   张三在班长的谆谆教导下,像一棵小草一样,不见其长,日有所增。   “张雷!”   “到!”   查连长终于忍着痛结束了这所谓的“菜地标兵”的展览,带队回营。   张雷跑步来到他眼前。   “去,叫几名同志背线络车出来,直接到训练场,让大家也见识一下五百米收放线的风采!”   张雷知道,老查这是在营里领导的面前,想故意炫耀训练成果。   另一方面,估计也想刺激他以为只会挑肥种菜的张三。   五百米收放线,有线兵的血与泪。   线放线各500米,一次考核也就是等于负重14斤同时进行收放线操作奔跑一公里。   张雷的记录,3分33秒。老查的骄傲。全团无人能及。   训练场上,口号声如雷。   张三跟着队伍最后,消失在老查视野里。   “教导员同志,我连五百米收放线作业准备完毕,请您指示!”查连长请示营领导。   “开始。”   老查看到张雷背着线络车,在和张三说着什么。   “怎么滴?张雷,向菜地标兵请教呢?”鄙夷不屑袒露无疑。   “连长,我想让张三上。”张雷直起身子。   “胡闹!”查连长压低声音,“你想让我在教导员面前丢脸?”   “他可以的。”张雷肯定地说。   “老查,要展示就快点,我还有事呢。”边上教导员等不住了,背着手往过来走。   查连长赶紧上前,推住他,一手招呼张雷:“快点快点……”   “报告教导员,今天还是由张三展示!”   “啥?张三?你可以吗?”教导员一把拨开查连长,来到张三面前。   “我……没……可以……”张三除了给他的班长跑过全程外,全连人都不知道他的情况。   “什么叫没可以?”教导员见过的兵多了,倒是对张三很感兴趣。   于是,全连百十号人,准备看张三的笑话。   。 第100章故事不长,也不难讲   张雷记得,他的已经退伍返乡的班长说过:侦查苦,有线累。当初他选专业偏偏选了有线。   何为“有线”?说到底,就是跑干你身体最后一滴汗,你的成绩未免达到优秀。   老查在连队,把全团优秀成绩标准提前了半分钟,这就意味着你不光得跑干汗,还得跑干血。   张雷算是天赋异禀了吧。   太行山深处跑出来的孩子,唯一不缺的就是一股不服输的性格。   唯独在收放线作业上,他掉了眼泪。   而且很多。   五米高的电线杆,三秒怎能上去?天方夜谭吧?   张三第一次看他爬杆,心想,就算猴子也到此为止了吧。   张雷的表演简直叹为观止。助跑……一脚蹬杆——一米五!   张三试了很多次,肩头的伤口愈合、撕裂……背心上总粘着血痂。   “张三……加油……张三……加油……”   不知道谁先起的头,训练场上响起雷鸣般的加油声,一半期待,一半起哄。   张三背起线络车,蹲下去,系紧鞋带。   他想起赵玥,月牙弯弯笑眼盈盈。他笑了笑,点头示意张雷班长。   张雷掏出秒表,额头上渗出汗。   这简直比他第一次参加团里比赛还紧张。   “刚开始别用力过猛……往下跳的时候记得深蹲……”   “好,班长!”   秒表按下,张三呼啸而出。   他耳边又一次,掠过荒原的风。   野草的香滑过鼻尖,温柔,动情。   他想起工地上老赵头帐篷里的二胡声,想起司机大哥热情的脸,想起纵横四海的三哥和盆子,想起杨屹愣煤矿深不见底的矿井和老何的咳嗽声,想起一方父母官,沦为阶下囚,如今生死难定的孙建国……   快到终点冲刺的时候,赵玥又一次,出现在他的眼前。   就像那次,杨屹愣煤矿黑黢黢的空地,盛开了一朵娇艳的百合。   赵玥望着他笑,他冲了过去。   “三分半!”教导员挥舞着双手,朝张三大喊,“三分半……”   查连长愣住了,闻讯而来的指导员也愣住了。   全连战士无一人说话。   他们细细回味着刚才眼前发生的一切,个个都跃跃欲试,宛如欣赏了一场精彩绝伦的格斗比赛,拳头止不住开始发痒。   张雷跑过来,用力拍打张三的肩膀,试图将他拍进土里似的。   “查连长……查连长……”教导员拉住张三的手,大喊。   “到……”老查快步跑过来。   “赶紧写材料,我和营长批完上报,最起码一个团嘉奖吧。”教导员乐呵呵地说。   “是!”查连长举手敬礼,同时瞪着血红的眼睛,向张三点头。   张三羞涩地笑了。   按理说,团嘉奖已经是至高荣誉了,张三做梦一般捧着三等功奖章,第一时间想给赵玥寄过去。   “我看看我看……”营房里的战友争先恐后地抢他手里的奖章。   “都给我停,停,停!”张雷大喊,同时一把抢过一个战友手里的奖章。   “大家停一下。”张雷制止住乱糟糟的大伙儿,“不要乱,一个一个来,我先。”   他手抓栏杆,“呼”地跳到上铺,站在床上,指着大家:“这奖章我也有份我给你们说……”说着就把奖章按在自己胸前,向大家展示。   “张雷你给我下来……”其他几个班长发现中计,在床下跳着抓张雷的脚。   张三开心地笑着看大家。   他没想到一个三等功奖章对于战友们来说,是多么渴望而不可及啊!   “张三……张三……”不知道什么时候,小赖文书进来,拉着张三胳膊,“领导叫你呢,跟我走。”   张三跟着小赖,一起往连部走。   “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很不错。”小赖边走边说。   张三腼腆地笑着,内心既兴奋又紧张。   他急需和赵玥分享自己的喜悦。   赵玥利用两天的调休时间,带着李伟峰驱车前往张三的老家——下沟。   她从内心里,感激李伟峰这段时间对自己的帮助。   赵玥坐在副驾驶,打开一罐酸奶,插上吸管,递给李伟峰。   “你先喝,小玥,我开车。”李伟峰转头甜甜一笑,目光又回到前方。   赵玥直接将吸管递到他嘴边,狡黠地轻轻命令:“喝!”   李伟峰张嘴喝了一口,甜到了心里。   赵玥望着他,突然发现,他的鬓角,赫然几根白发!   “终究还是长大了……”赵玥心里动情地念叨了一句。   她望着眼前这个略显瘦削的男人,因为有他,这几年,自己着实省了不少心。工作上一旦出现大大小小的问题,一个电话或者信息,他都会第一时间出现,替她鞍前马后。   自己的父母亲,也几乎将他当作半个儿子,他陪父母吃饭的次数,远远胜过自己……   一想到此,赵玥对自己的任性有点后悔。张三已经消失快半年了,自己非要拉着李伟峰一起来找,要知道,做一个公司二把手,是何其忙碌啊。   “要不……咱们回吧,不去了……”赵玥改变了主意。   “已经上高速了,走吧。”李伟峰淡淡地说,目光始终注视着路面。   “你这么忙的……都怪我。”   “和你一起这么出来一下,正好散散心,最近可把我忙坏了……”李伟峰咧嘴笑了笑说。   “你们最近忙啥呢?”赵玥问。她此时才察觉,自己几乎都没怎么关心过他的工作。   赵玥这么一问,倒让李伟峰十分意外。   “你不知道……这两年,建筑行业也在洗牌,我们公司面临了很多困境……”   “你们会有困境?”赵玥不解地问。她知道,国威建筑的秦梓荣和白敬玉是大学同学,不看僧面看佛面,国威总能逢凶化吉的。   “是啊,毕竟是私企,要养活那么多的人车设备……不容易啊……前两天投标安置房的事,到现在没定下来,工人们领着最低保障工资,快撑不住了……”   “哦……”赵玥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注视着一望无际的公路,将酸奶吸管含口里,慢慢吮吸着,陷入沉思。   这一细小的动作,都在李伟峰眼睛的余光里,他内心无比幸福,因为他知道,这一趟出行,赵玥不会找到张三,自己倒十分乐意陪她出来。顺便看看,一片贫瘠的荒原,如何养育出一个能与自己抗衡的年轻人的。   车开到镇上,赵玥联系好了两辆去山里的摩的,又是一路烟尘,越往里走,李伟峰心里越忐忑。   这不毛之地,人,如何生存?   除非怪物啊。   怪物确实有,似人非人的孙建国一身褴褛,定格在李伟峰眸子里的时候,他几乎惊呆了。   。 第101章神仙啊,挡不住挡不住挡不住……   摩的司机顺从地在山脚下等。   他俩点上烟,彼此也不多话,腚在黄土,手在膝上,岁月在身边淌过。   李伟峰走到距离窑洞十几米远的地方,不走了。   他以为眼前的孙建国是张三。   “小……小玥……”李伟峰下意识退了两步。   “你在这儿等着。”赵玥示意,李伟峰停下。   她缓缓走过去。   孙建国瞳孔放大。他万万没想到,赵玥会带着张三之外的人来。这一瞬间,他知道,自己的路终于到头了。   赵玥从孙建国身边走过去,没有理他,径走进窑洞。   窑洞里恶臭气味让赵玥捂住了鼻子,她皱着眉头四周环视了一圈,退了出来。   “张三呢?”赵玥侧头问孙建国。   孙建国更加差异,内心稍稍平复了一下:原来是寻张三的。   “啊……上次和你走了以后就再没来过呀……”孙建国回答她的时候,眼睛巡视了赵玥全身,发现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包裹装有食物之类,他失望地低下了头。   赵玥听他说完,“哦”了一句,准备往回走。   李伟峰这时走过来。   “这是张三吗?”李伟峰指了一下孙建国。   “不是。”赵玥没有回头,“一个叫花子。”   李伟峰转身跟上赵玥的步伐,三步一回头,不停地打量孙建国。   俩人来到摩的司机面前,俩司机赶紧起身问:“现在回吗?”   赵玥没有回答,拉了拉衣服准备跨上摩托。   “你们等下。”李伟峰突然说,“刚才那人不对劲,等我一下。”   话没说完,就往窑洞方向跑。   “李……”赵玥准备叫住他,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心想:“随他去吧,这是他的造化了……”   没一会儿,李伟峰果然领着孙建国走下山来。他们来到摩托车旁,李伟峰问:“师傅,车上带水着没?给他喝点,一会到镇上我加钱给你。”   其中一个司机忙不迭地拧开自己的玻璃茶杯,递给叫花子一样的孙建国。   孙建国二话没说,端起便是牛饮。   喝完之后,李伟峰对赵玥说:“小玥,这个人我得带回去,我和你坐一起吧。”   赵玥因为没寻到张三,心里不是滋味,于是就没搭腔,自顾自地坐上了摩托车,李伟峰嘱咐两个司机开车注意安全,自己坐在了赵玥身后,眼神没有离开孙建国。   到了镇上,他第一时间跳下车,给其中一位司机付钱,并交代他带孙建国洗澡买衣服,自己带赵玥开车在澡堂子外面等着。   赵玥全程无话,余光瞧见打了鸡血一般的李伟峰,她心里思索:张三儿,你到底去了哪里了呀?   澡堂门口,李伟峰让赵玥车里等着,他去边上给这个叫花子买衣服去。   赵玥望着他进了一家门面不大的服装店,自己推开车门下来。   正巧一位骑着电动车的男人过来,赵玥拦住他。   “你好,我想问问武装部在哪里?”   男人掀起头盔盖子:“啥?武装部?前面政府院子里呀……”他指着不远处的一排楼房对赵玥说。   赵玥道谢,朝那排楼房走去。   大院门口两侧柱子上,挂着几块牌子:   “胡通镇人民政府”   赵玥拍拍胸口,进去,很快找到武装部,敲门。   亮出身份后,接待人员便十分客气。   小玥说明来意后,大家倒水的倒水,查资料的查资料,不一会儿,就有人向她汇报来了。   赵玥听他说:“我们镇下沟村的这个张三,的确入伍了,不过,他的户口转走了,是转到新北城南区了。”   “城南区?”赵玥怀疑他是不是弄错了。   “对,所有,他入伍的具体单位,我这里是查不到的。”   正在这时,赵玥的手机响了。   。 第102章相思入琥珀,南山落梅花   “喂……”   “小玥……你在哪里?”电话那头李伟峰焦急地问。   “哦,我……洗手间。”赵玥轻声说完,挂了电话,告辞了武装部一干人等,来到车跟前。   李伟峰并不在车里,赵玥纳闷地拨通电话,只听李伟峰解释说:“小玥,车你开回去,单位有特别着急的事,我先回,你慢慢来……”   赵玥笑了笑,心想不就一个孙建国嘛,至于吗?   她坐到驾驶室,启动车,随便调了一个电台。   主持人的声音悠扬委婉:……白茶清欢无别事,我在等风也等你。欢迎收听这一时段的倾听节目,今天为大家送上的是张汉相的一篇散文:《相思入琥珀,南山落梅花》。   赵玥将音量开大。   ……   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王弗终究驻扎于海棠花溪、青松低吟的轩窗边。千年前的明月婆娑,暮雨古调,至今依旧。谁又能向往事讨杯相思酒,将山色空蒙误以为水光潋滟,秋雨旖旎?   停驻的人停驻了,青花碗跌破,淡墨浓情,是画还是书?执笔的人踌躇徘徊。   思其缘由,想必是再浓妆淡抹,都胜不过心中那一方留白罢。   于是,太多人,将情绪剪成一缕一缕。   江东故土,悬上三尺月光。河畔情人,遥寄二两寒霜。   王弗或许知,或许不知,坟头的彩蝶形单影只,那个自己在九泉下依旧心心念念的人,此刻泛舟西湖,他的诗中,再也不会出现松岗断肠了,西湖和西子,皆在他身边,西子就是——王朝云。   但凡薄情,披上一件外衣,便周身不冷,心底最深的那段时光,积则成尘,落则缤纷。只是,也不过只是而已,萧然东岩,白发清泉,她是否记得,他能否记得,松间相宾始,红颜白首终。   嘴角放任的酒,颊上纵横的泪,再于情于理,也欲盖弥彰。   去年一滴相思泪,至今未到耳腮边……   天空晴朗的日子,我坐在窗边,一想起你,梅花便落满了南山。   ……   赵玥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张三……你终究是离开了我,我抑或坚守,抑或退却的日子,到底还是婉拒了你。   老赵头开门迎进这个自己百般疼爱的小女儿,他能从她的表情里,读出些许落寞和妥协,这种表情,在自己年轻的时候,何尝没有出现过呢?   世事亦如此,一茬接着一茬。有些人收割青春,有些人收割往事。   李伟峰将孙建国安置在自己办公室里,特地嘱咐两名保安好生看护,也就是不让他出什么乱子而已。自己敲开了老总秦梓荣的办公室门。   “李总……你不是今天有约会外出了吗?”秦梓荣脸上略显疲惫,他强挤出一丝微笑,朝李伟峰送过去。   李伟峰知道他的心事,看来,安置房项目的事,还没有眉目,想必是白敬玉书记没松口,下面的人又催款了?   “秦总……”李伟峰准备买个关子。   “怎么?约会不如意?这么早跑回来?”秦梓荣点燃一支烟,望着自己这个得力干将。   “安置房项目?”李伟峰胸有成竹,“交给我吧,万无一失!”   “哈……”秦梓荣干笑了一声。他一笑李伟峰年少轻狂,二笑自己廉颇老矣。   “你能想到的我都做了,小李啊,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呐……你看看我,昨晚眼睛里的酒丝丝还红着呢……”   李伟峰试探地问:“秦总……你和白书记又喝上了?”   “啥呀,老白现在哪能抽出身?换届选举,他学着明哲保身,进退自如呢。和他的秘书,周秘书……”   “哦哦哦,周秘书咋说?”   “唉……”秦梓荣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风口浪尖,都不造次,还得熬啊……”   李伟峰沉默了一会。   他把事情的前前后后梳理了一遍,觉得没啥问题,就说:“这么多张嘴等着吃饭,不能熬,我们让白书记来现场考察一下,一方面体恤民营企业发展,另一方面,关心群众疾苦嘛……”   “哈!”秦梓荣又干笑了一声,“我的面子他都不给,你去请?”   “秦总,你我都不用请,有人自然能请得动他。”   “谁?”   “我办公室里的人!”   。 第103章陟彼南山,言采其薇   《诗经.召南.草虫》:未见君子,我心伤悲。亦既觏止,我心则夷。   秦梓荣横眉立目,跟着李伟峰进入办公室,看到沙发上被俩保安盯着的孙建国——一身老土衣服,局促不安……秦梓荣此前的忧心忡忡,瞬间平夷。   他没有多问李伟峰找到他的经过,而是在孙建国面前来回踱起步来。李伟峰站在一旁,他知道此刻的秦总,正在考虑这个对于集团上下所有人的命运,都有着举足轻重作用的人的安排。   半晌……   秦梓荣发话了:“小李……安排人……不……你出来一下。”   门口,秦梓荣指着屋内说:“你亲自跟着,带上几个人,对面酒店弄个高档的房,好吃好喝伺候。还有……重新打扮一下……毕竟是……我晚上再见他。”   李伟峰点头,转身进去。   秦梓荣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白敬玉啊……天助自助者吧!”   秦梓荣也许不知道,这是法国一句经典谚语:自助者天助。就像保罗.柯艾略说的一样:“没有一颗心,会因为追求梦想而受伤。当你真心渴望某样东西时,整个宇宙都会来帮忙。”   ……   张三从连部出来,仔细回味着连长指导员俩人的话,人心都是肉长的,看到茁壮的秧苗,谁都会幻想绿树成荫亭亭如盖。   张三以后不用再种菜了,这让他有点失落,他特意去了一趟菜地。   这一畦畦长势喜人的蔬菜,曾经有无数次出现在张三的梦里,他终于明白,自己在那个遥远的荒山上,是永远无法种出这样的东西的。   沙砾在国王脚下,也会显得高尚尊贵。   又过了两个月,张三背会了两本书,他基本没怎么看书,光听了张雷班长的口述,一遍一遍,后来就结合着动作要领背诵了下来。   张雷好奇,但从来不问学历与档案并不相符的张三,他甚至觉得,张三几乎是自己一手打造的兵器,就像谢逊在冰火岛自己制作了屠龙刀一样。   实弹演习将至,帐篷装车,队伍浩浩荡荡。   再平凡的人,在这一天都注定不平凡。   模拟战场纵深数十里,各类重装武器跃跃其间,一个个科目下来,全连人都筋疲力竭。   张三靠着一块大石头斜躺下来。   他身边的草丛,开着紫色的小花,蔓延开来,铺满整个山坡。   赵玥,也曾是他心头的花啊,如今,又在哪里绽放啊?   他来不及多想,就昏昏地睡去了。   他真不知道自己的未来是否会开花,甚至他想都没想过,他竭力做好别人要求的每一件事,却并没有想过这样做的目的和意义。   对于张三,他这些年,并没有认识到活着的目的和意义,他的世界,从起初的黑白逐渐缤纷,阳光雨露一样没缺。   该奉献的奉献,该付出的付出。   夜间照明弹划破天际,张三能看到周围的同志们,在泥泞之中匍匐,一个个都咬着牙,他们肯定不冷,因为此时此刻,他们和张三一样,热血少年,能燃烧大地。   众将士们都期待着在规定时间内完成夜间架线作业。查连长和指导员通过夜视仪,密切注视着张雷和张三的一举一动。   这俩人自然不负众望,严格训练产生的协调性与惯性,在祖国南部山区的灌木丛中,穿梭游弋。查连长知道,纵使此刻流弹横飞也伤不了他俩皮毛。   残酷的悲剧,追不上奋力奔跑的人。   张雷能听见自己前方不远处的脚步声,他知道这是张三,他尽力追赶。此次演习对他,意义非凡,他不能屈居人后。   张三像一头被猎人堵截的獾猪,用身体生生顶开前方的野生令箭,尖锐的刺划破脸颊,穿透胳膊。他想起荒原的狼,为了追逐野兔,从数米高的崖上冲下,它的身躯幻化成一嘴獠牙,不顾死,方能生。   他享受于泥土充满鞋袜衣袖,是大地亲切的味道。   张雷疲于追逐,他已听不见张三的声音,他知道自己输了,昔日一手炼就的屠龙刀,终究还是切开了自己的胸腹。   指挥中心帐篷里,表彰大会届时召开,前三名自然是查连长麾下,他得意洋洋,将嘉奖证书迪到张三手里,张三来不及敬礼,就被他高高抱起。   众人大笑欢呼,查连长悄悄在他耳边说:“你小子现在就算在我肩膀撒尿,老子也能忍!”   张三对他说:“连长,我不是那样的人。”   “哈哈哈,就算是,我也认了……”老查转身给张雷颁奖:“张雷,你贡献最大……连队不能没有你!”   张雷挠挠头,拍了一把张三:“江山易主啦……”   文书小赖打开音响,按下播放键:“我要的信仰,是你,强大雄壮,我要的信仰,是我,为你而唱。沉淀了风雨坎坷,厚重了海天山河……”   夜空辽阔,众生浮沉。唯独这帮人,将故乡星河锁于稚嫩的胸腔,义不容辞地守护长空湛蓝,大地安祥。   张三终于热泪盈眶。   远方。   孙建国舒服地躺倒在沙发上,点燃李伟峰递过来的香烟,云雾缭绕,幻化幻空。   他的起落沉浮,在张三的窑洞里早已释怀。   从博弈者走入战局,沦为一颗不能后退的兵卒,孙建国走的可谓从容不迫,一步一个脚印。   可是内心深处,他再也不愿回到监狱那张冰凉的床上,每一分一秒都被别人主宰。   人的命运,总得自己主宰,一旦交付他人,宇宙幻灭,尘埃无归。   秦梓荣也知道这道理。   他与白敬玉书记通话中的贵客,也是白书记大刀阔斧前进时的沟渠,他恨不得他死,他舍不得他死。   白敬玉终究还是来了,他站在这位瘦削苍老,亦兄亦师,亦友亦亲的人面前,内心波澜澎湃。   秦梓荣李伟峰一行默默退出房间,在门外静候。   “建国……”白敬玉眼含热泪。   “嘿嘿……”孙建国却笑了,“我知道你会来。”   “我累了……”白敬玉颓然地跌在沙发中央,“我没想到,我竟然没能让你……”   “不怨你,咱们俩人,总得有一个好吧。我听说了,你这段时间做的不错,两大家子人,都照顾的很好。”孙建国盯着白敬玉:他又胖了,举手投足,不怒自威。昔日那个怯弱少年,早已在朝夕之间,湮没于岁月。   “你……你说你怎么会和一个记者产生牵连,还把人家……这不是你的行事风格吧?”白敬玉直接切入重点,“她是不是调查到了什么?”   “我都说了……”孙建国低头。   “什么?”白敬玉一拍沙发,差点站起来。   “也怪我自己……当时内心已不抱幻想了,再说……唉……”孙建国着实一言难尽。   “你唉什么唉?你知道她是谁吗?她……她现在已经是新北日报主编!”   “我不知道,我前几天还见她了,她似乎想让这些事过去,不再提及。”   “你……你……”白敬玉可不这么想,“经过这么多事,你怎么……还这么幼稚!”话说完,他觉得有点重。   就接着说:“孩子和嫂子都安排到国外了,那段时间整体环境有点紧张,没让你走成,我这就安排下去,你尽快和他们团聚。至于那个记者,我来处理吧。”   “你咋处理?”孙建国抬头望着他。   “这你不用操心……对了,外头这帮人……”白敬玉压低声音,“费心劳神找你,也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打算用你牵制我,我也顺水推舟给他们点好处,把嘴封住,你安稳待着,我尽快安排。”   白敬玉说完就准备走。   “你……等下……”孙建国拉住他,“你……算了……你再不要来了!”   白敬玉停住,转身,心里有点难过,他想拥抱他,又忍住了,就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没事,过去就好了,我亲自安排。”   他走出门,望了望门口候着的人,对秦梓荣说:“你跟我到车里……他……劳烦大家再照顾两天。”   。 第104章墨痕空锁小城春   城南区,这里原来是一片盐碱滩,几年时间,便被现代文明吞噬。   赵玥把车停在武装部对面的停车场,一阵清脆的风铃声将她吸引了过去。   这是一家绿植小店,门口悬着一串贝壳做的风铃,很精致,赵玥望着出神。   两个学生模样的女孩从里面走出来,手里各自捧着一盆小小的多肉,像绽放在手心的太阳。   赵玥忍不住走进去。   老板是一位风韵优雅的女人,一袭修身黑袍,腰间一簇风信子刺绣红得夺目。   她抬头望了一眼赵玥,点头微笑,又低头整理桌上的一盆名贵山茶。   赵玥也不看花,就这么盯着她修修剪剪,觉得十分美好。   老板娘嘴角微微上扬,没有停下手中的活,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山茶花瓣显得晶莹剔透。   赵玥终于知道,自己一会去了武装部,只需要留下一个电话号码,想见的人自然就见了……   “这花真美……”老板娘放下手中的花剪,“姑娘也很美呢……”   赵玥笑了笑:“花有花期,人也有呢。可是我觉得,无论春夏秋冬,你都开得远胜于花……”   “姑娘真会说话……”老板娘花一样笑了,“你不知道,太过娇艳的花,易败。这盆山茶,它就经不得风吹雨淋。”   “我……没养过花……”赵玥笑着看她,“我经常自己都忘记喝水。”   “姑娘不用养花,自己盛开就是了……”老板娘的声音,就像门口那串风铃。   赵玥心情舒畅了许多。   无风的午后,一串风铃声,一段与陌生人的对话,一场馥郁的花香,都醉人。   李伟峰也是醉了,他接到电话通知,要求前来签收部队寄来的张三的立功喜报。   他将水杯狠狠砸向桌子。   不去还不行。   孙建国吃惊的看着他,问:“李总怎么了?”   李伟峰这才想起,这个张三,曾经是孙建国的狱友,而且关系非同小可。   “没事,没事,公司的破事儿……”李伟峰岔开话题,“我想打听一个人。”   “谁?”孙建国问,其实,他心里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张三。”李伟峰说。   孙建国笑了。   张三,果然是大地上扎扎实实开出的花啊,虽非娑罗树,却成菩提心。众生之劳苦,岂是佛能度?   “张三……”孙建国笑着问,“你想知道什么?”   “他是个怎样的人?”李伟峰也不知道自己想问什么。   “他呀……善于活着,这是我对他唯一的总结。”孙建国慢条斯理地说,“无论把他扔到哪里,那里就会成为他的世界……”   “他……他怎么做到的?据我所知,他并没有什么能力。”李伟峰顶着孙建国。   “我们这些个所谓的有能力的人,都低估了一个问题。”   “什么?”   “野草不择土!”   孙建国抱着后仰的脖子,努力往后仰头。   他接着说:“咱们太多人,活得都太有目的性了……”   “人没有目的,活着有什么意义?”李伟峰冷笑着说:“没有理想地活着,还不如死了,我每天睁开眼,我就知道今天我要达到的目标!他……有什么?”   “他若是没有什么,你为啥要惦记他?”   李伟峰愣住了。   他颓颓然来到武装部,在张三部队寄来的喜报上签字,走出门,将它一把揉皱,扔进垃圾桶,快步走进郭部长办公室……   郭部长正在书台前挥墨狂书,眼前行云流水,半阙《破阵子》,墨迹尚鲜。   “郭外千丈秋风,城前梦落无痕。月明床头和衣起,恐惊红粉贪睡人。杯酒醉浮生。”   “郭部长好雅兴……”李伟峰拍着手走过去。   “原来是李总……见笑见笑!哈哈哈,坐坐坐。”郭部长上前握住他的手。   。 第105章终风且暴,顾我则笑   日子对赵玥来说,总是明窗净几,云端垂下的淅沥心事,被兢兢业业的忙碌杂糅在一起,诠释着世间安祥。   远处鼓楼的钟声响了十二下,每一下都磕到心头。   赵玥放下手上的材料,社长便走了进来。   “赵总编……”他对着眼前这个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助手,心里五味杂陈。   “社长,您坐……”   社长向后扶了一把苍白的头发,随便挑了一张椅子坐了下来。   他接过赵玥递来的茶,出神地望着她。   “社长,有心事?”赵玥笑着说,“今天工作我都安排下去了,您不用操心,都妥妥的了……”   “小玥啊,新北日报,这两年,因为你的才能,进步了不少啊,我们这些老糊涂,哪晓得搞什么数字媒体呀……全仰仗你啊小玥……”   “社长您这哪里话?”赵玥在他对面坐下来,“这不是我份内的的工作嘛。”   “我只是想再次阐述我,以及全单位同事对你的认可……小玥,世事无常,想必你也预感到了,从今天起,你得和我们说再见了……唉……”   “啥?”赵玥怀疑社长在对自己开玩笑,“社长这是要开除我吗?”   “唉……”社长欠了欠身子,认真地对着她说,“咱们这一行业,就如杂技演员一样,稍不留神,就坠落下来了啊。小玥,我知道你的某些行为,一定是触碰到了不该触碰的底线……”   赵玥一下子明白过来了,顿时,她眼含着泪水,努力遏制着不让流出来,心中的万千憋屈不知如何表达,赵玥捂着嘴巴,转过身去。   社长望着她抽搐的背影,遗憾地摇摇头,轻轻地走了出去。   赵玥彻底崩溃了,她趴到桌子上,哭出声来。   她太热爱这份工作了,准备为它付出所有心血。她的抱负,她的青春,她的价值,都通过这份工作,洋溢在阳光下,绽放在新北每个角角落落。   赵玥哭了好久。   她取出纸巾,擦了擦眼泪,坚强逐渐恢复在嘴角。   赵玥慢慢收拾自己的东西,然后在同事们不舍的眼光里,离开这栋大楼,她没有回家,驱车在新北的街道,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这座城,是她的全部啊……   她拨通老赵头的电话。   “喂……爸,我临时有事得出差,你和我妈自己照顾好自己,有事给我打电话,我开车就不多说了……”   那边老赵头没来得及嘱咐,电话就挂断了,他无奈的摇摇头。这丫头,被惯坏了……   赵玥是那种做了决定,便会立即行动的人。她被辞退,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那所边远贫困地区的学校,半年前做采访的时候,全校五十多名学生,龟裂的小脸蛋上挂着泪,目送她离开,也许他们万万没想到,自己还会回来。   她把车开进加油站,加满油,想起还有一个人,自己应该去见见——秀禾姐。   秀禾正和阿芷在吃饭,接到赵玥电话,她赶紧放下筷子,往路口方向跑去,她新搬了家,赵玥找不到。   把赵玥接到房子里,赵玥第一眼就看到阿芷。   “阿芷都长这么高了……”赵玥摸了摸她的头,“看,姐姐给你买了啥。”   “小玥姐,你每次来就给我花钱,我啥都不缺。”阿芷懂事的说。   “小玥,你不要乱买东西了……”秀禾姐手忙脚乱地倒水,盛饭,“小玥……赶紧坐下来,一次吃饭,饭简单的很,你就凑合着呗……”   “秀禾姐做的饭真的好吃。”赵玥把买的东西塞到阿芷手里,大大方方地坐下来,端起碗开吃。   “哇……平板电脑哎……”阿芷兴奋地喊出声。   赵玥鼓着腮帮子,边吃边对阿芷说:“就知道你会喜欢,赶紧看看好不好用。”   “小玥……你……这得好多钱啊,这钱我得给你。”秀禾说着就去柜子里找钱包。   赵玥一把拉住她:“秀禾姐,你这是干嘛呀……这是我和张三一起给孩子买的,又不贵。”   “张三……好久没他的消息了,他好着没?”秀禾又被拉到椅子上坐下来。   “他好着呢,他去部队了……”赵玥边吃边说,一天没吃东西了,她饿坏了。   “去部队了?”秀禾惊讶地问。   “对,他经常打电话嘱咐我,一定要来看看阿芷,给孩子买点需要的东西……他还说,等他回来,一定来看阿芷呢……”赵玥说着,眼泪不听话地流了出来。   秀禾搂住她的肩:“想他了?”   “嗯……”赵玥点点头,将一大口菜塞进嘴巴。   阿芷走过来,递给她纸巾。   “哥哥是好人……他不会丢下你的,小玥姐。”   “嗯……阿芷说的对……他不会丢下我……永远不会的。”   这决堤的泪,这万般的思念啊。   夜里,赵玥挨着秀禾姐躺下来,听着身边阿芷均匀的呼吸声,秀禾轻轻转过身。   “小玥……”   “嗯?”   “他没联系你……”   “就是……”委屈再一次涌上赵玥心头。   “别哭小玥。”   “姐,我委屈的很……”   “张三这孩子,你不要担心,他会来找你的,这个世上,他除了你,还有什么呀?”   “可是……他一次一次地消失,一次一次地消失……”赵玥泣不成声。   “会回来的,一定会……”秀禾疼爱地拍着,像哄孩子一样。秀禾知道,那个寒夜里,一锹一锹给自己丈夫挖坟的孩子,和身边这个女孩,早已被月老的红线,紧紧地捆在一起了。   “小玥,你有啥打算?”   “我……明天去桃花山,那里有一个学校,缺老师,学生连一次正儿八经的考试都没参加过。”   “桃花山……远吗?”   “远,开车要走好几个小时……”   “那会很苦,小玥……你考虑清楚。”   “我考虑清楚了,姐。”   “唉……”   夜,囫囵吞没这座城所有的悲欢,将每一场人生,拉进梦乡。那里,有想走的路,有想见的人……   。 第106章完结   当北方的雪又一次沸沸扬扬的时候,张三在南方的阴雨里,被查连长神神秘秘地叫道办公室。   “张三,作为这一期带兵骨干,你准备的咋样了?”查连长坐在那里拐弯抹角。   边上的指导员看不下去了。   “张三,你坐。”指导员指了指对面的椅子,示意张三。   张三坐下:“连长……指导员……是不是有什么事儿?”   查连长脸顿时黑了下来,把头别在一边,恨恨地用胳膊肘捣了一指导员:“你说!”   指导员正了正身子,盯着张三:“张三,自从入伍以来,你所有的表现都非常不错,也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可……我和连长,也一直把你当作骨干来培养……”   “你成长的非常快,没让大家失望。”指导员顿了顿说,“可是……我们昨天接到你当地武装部的电话,说你……有些方面不合格……”   张三听着指导员的话,他慢慢听明白了。   指导员接着说:“你知道,咱们政审是十分严格的……之所以现在才找你,我和连长,昨天商量了一夜,同时也汇报了你的情况,然后才决定找你好好谈谈。”   “嗯。”张三盯着他和连长。   查连长被他这么一盯,“呼”地转过身:“你不要这么看我,一副无辜的样子!”   “我就问你一句——你有没有……有没有坐过牢?”   张三脑袋“嗡”地一下,他这下才明白,自己不合格的原因了。   他被查连长这么一问,慢慢地低下了头:“坐过……”   “啪!”查连长一拍桌子。   “娘……的……”他压低声音咒骂,又看了着指导员,“这种情况……真的再没别的办法将这小子留下吗?”   指导员皱着眉头摇摇脑袋:“这是地方上反映上来的,无能为力啊……营部也不是没做工作。”   “我的一棵好苗子啊……”查连长痛苦地起身,幽怨地看了一眼张三,回头对指导员说,“还有训练任务,我走了,剩下的你交代他吧……”   说完就出门了,门摔的“砰”一身巨响。   “他……昨晚一夜没睡……打了好多电话,为你!”指导员对张三说。   “连长是好人,我知道。”张三抿嘴微笑地望着指导员,“您也是。”   “一会你和小赖文书对接一下,该留的留下,能带走的都带走吧……”   “嗯……我知道。”张三眼眶泛出晶莹的泪珠。   “车票我给你买的是晚上的……时间充足,一会我们全连同志聚个餐,为你送行!”指导员努力微笑,嘴角却在抖。   “不麻烦大家了,我想……悄悄地走。”张三揩了一下眼泪,“以前,我都是悄悄地走的,我害怕告别……”   指导员走过来,按着他的肩:“好吧……你回去记得和我们保持联系……生活中有什么困难,我们会帮的,因为……咱们是,是战友……”他的泪水终于,像线珠子一样,掉了下来。   张三咬着嘴唇拼命点头。   ……   小赖文书神情伤悲地背着张三的背囊,俩人并肩往部队门口走去,他脸上迷人的酒窝消失不见。   “小赖……”张三叫他。   小赖看了一眼张三。   “酒窝来一个?”张三笑着说,“你的酒窝,就像这军营里的歌呢……”   小赖努力挤出一丝笑容,他对张三说:“你看……那边……”   张三顺着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远远的训练场,全连的战友们在那里列队,齐刷刷望着张三。   张三呆住了。   “向、战友、敬礼——”耳边传来张雷撕心裂肺吼声。   “唰——”战友们举手敬礼,饱含泪水的眼睛,盯住张三。   泪水再一次模糊了他的双眼,他想回礼,发现自己已经去掉了军衔。   张三望着这帮亲爱的人,深深地弯下腰……鞠躬!   鞠躬!   他内心无比感恩。   “能和你们,成为战友,是我一生的骄傲!”张三心里万般不舍。   “走吧……给你叫的车已经等了好久了……”张雷对他说。   张三又望了一眼亲爱的战友们,恨了一下心,转身离去。   久久……身后远远地传来熟悉的口令声:“礼——毕——”   张三任凭热泪肆意流淌,再没回头。   ……   ……   大山深处,一所学校正中央,鲜红的旗帜猎猎飘扬。   单身宿舍里,赵玥身穿一件大红色的对襟棉袄——一位学生的奶奶亲手为她做的,既暖和有舒适。她将木头塞进铁制火炉,用一块薄木板在下面使劲扇,不一会儿,火苗就窜了上来……赵玥赶紧抓了一把煤炭扔进去……浓烟滚滚,屋子似乎一下子暖和多了。   她用手擦了一下鼻子,坐在书桌前,盯着桌上一沓厚厚的材料。   封面写着:关于瑞图区书记白敬玉、前区长孙建国以及国威建筑集团情况调查报告——新北日报前主编赵玥。   她陷入了沉思……   “报告……”门外突然传来一声稚嫩的声音。   “进来。”赵玥站起来开门。   门外一堆孩子。   你推我让搡,争先恐后地喊着:“老师……老师……”   赵玥笑了,挨个摸了摸他们的脑袋:“慢慢说慢慢说……”   “老师老师,校门口有人找你……”   “找我?走……咱们去看看。”赵玥在一帮孩子的簇拥下走出宿舍。   她一眼,就认出了张三。   一身军装,背着一个背囊,傻乎乎地,还是老样子,杵在那里,望着她笑。   赵玥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   她咧开嘴,边笑边哭。   “老师,老师……你脸上有煤呢,黑乎乎的。”身边孩子们笑着说。   “呃……嘿嘿……”赵玥擦了一下眼泪,羞涩地笑着自言自语,“呃……没关系……他……他不嫌弃……”   大山。   无比温柔!   世界。   无比灿烂!   ——全书终——   。 =已完结=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02.com)的用户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